李揚憤然,甩袖而道:“你是爲何意?”
“何意,無他,心有不平罷了。”柳思成自嘲而笑,也不欲在此事上過多糾纏,見李揚有些激動,用手壓了壓道,“莫要生氣了。此次約你前來,卻不是與你要說這些的。送你一件禮物吧,來,這邊。”說罷,前邊走去。
李揚平穩了心緒,對此人大爲頭疼,也是看透究竟是何人,不由的氣餒。深吸一口氣便隨着過去。
到一處偏闢廢棄的民居之中,柳思成小心的繞過蒙塵的椽梁,指了斷牆一角蠕動的布袋說道:“李壽昌,你也是看到了,那裡可是有人,何不去看看是誰?”
李揚點頭過去將袋口解開,露出一個人來,驚呼出聲:“何羯達!”
那何羯達見是李揚卻是睜大了眼睛,嗚嗚直叫。
“今日留書之人可是你?”李楊擡手扇了何羯達一巴掌,轉過頭問柳思成。
柳思成點頭稱是:“那日,我出手救下你家娘子,這何羯達見事情敗露便想跑去,卻是沒能逃得了,讓我擒住。見他面爲大奸之徒,問訊之下,此人骨頭倒是硬實,不肯吐露半句,無奈之下便施了些手段,套出些話來。聽後自是驚訝,便夜間留書於你,想必也是看到了,此中的利害也應知道。李壽昌,你看如何處置。”
李揚朝柳思成輕點頭謝道:“謝柳俠士援手”,伸手將何羯達嘴裡的布團取下。
“我說,我什麼都說,只求速死!”何羯達彷彿全身的力氣都隨那布團而去。
李揚點頭道:“這樣就好,本官問你,你將本官的妾室擄去是爲了取悅大食呼羅珊總督那個老賊?”
“是,這不假。阿西木垂涎康國的康居公主美色,哦也就是你的妾室康茉莉,去康國討取沒能尋到,便猜想自在唐境,於是便派出幾路人馬在這邊尋訪。二月,我去長安時,見着她面,自回去後便與阿西木交待了,總督,那老賊一聽果然着了急便又讓我潛入沙州,打機會將她擄去。那日也是見了她也許是怕人羣太擠,獨自離了衆人,這便讓我尋了機會,指揮了手下的幾個婆子衝上去,用迷藥將她迷倒搶過。可萬萬沒想到,那康國竟有人時時的看護着,隨後追來,復將她搶回去。而我卻讓,”偷眼看到柳思成淡淡的笑意,卻嚇的差些尿了出來,一想到再往自己身上施着那些手段時,也是如此的輕笑,就感到那種生不如死的滋味又在身上泛起,不由的尖叫道,“我說的都是實情,實情!”
柳思成卻道:“怕是你這狗東西,想邀功於是出了這主意吧。對麼?”
“對對對,是我出的主意說河中之地最美的女子當數康居公公。因爲我恨,我恨康國自以九姓之首,處處壓迫我何國,出丁、出錢、出美女以供他王使用。爲什麼都是月氏的後人,卻要高我一等。於是我便去康國和那老匹夫烏勒伽要人,哈哈,你們卻是不知,那老匹夫對我恭敬有加,差些就要吻我的靴尖,就連他的第十九妃子都乖乖的獻上。我也不客氣,連帶着將那一宮的女子盡數玩弄了個遍,只可惜沒能找到康居公主。後來我因事去長安,途經壽昌後才見了她,以後的事就全是真的了。”何羯達的臉上有一股興奮的潮紅。
“啪!”李揚忍不住反手又扇了一記,罵道:“畜生!”
何羯達將嘴角被掃破的血跡吸入嘴裡,笑了笑道:“李壽昌,我也告訴你,康居公主是我們粟特人的至寶,那可比教中聖女更高的存在,任何人都不能猥褻於她。我雖是想獻於阿西木,也是要將她囚禁於呼羅珊,但如果是真正敢侵犯了她的話,我定將他殺死!李壽昌,你到得意,將我昭武九姓的珠寶蒙了塵,那就準備着接受萬千族人的怒火吧!哈哈”
柳思成的臉色也是古怪之極,定定的看了李揚,轉臉輕嘆一聲,心裡默道,一念百次轉,終是夢中人。那人今在,他人懷抱中。癡念入腦,這臉色便猙獰了起來,將手慢慢的握在了劍柄之上。
李揚還是面朝何羯達問道:“這些不勞你掛心了。本官再問你,那日你去長安之際所持的書信怕也是僞造的吧?”
“不錯,你終是明白了,可笑,唐皇糊塗但下臣各各精明。反正日後也會明瞭,告訴你又如何。那書信是求人僞造的,目的是引起你們大唐與突騎施之間的隔閡,最終讓你們反目。只有除了突騎施,那我河中的九姓之人就用不着去看你們大唐人的臉色。大食之人可恨不過是多攤着錢糧與女子,而你們大唐卻是要將我九姓之人盡數同化、滅絕。但可悲的是,我族人卻是樂與做個大唐人而背棄了祖宗,你看看,如今的粟特人個個又唐人自居,處處以大唐爲準,就算讓他們現在將先人拋棄轉爲大唐,都會擠破了腦袋。如是這樣,不出十年,河中之地盡是唐音。我不許這樣,絕對不許,我月氏人起源雖是昭武,但最早也是炎黃之後,爲什麼你們唐人就能已宗主自居,而我們卻變成了番夷!到時突騎施一除,我們借大食兵席掃天山南北,到那時,你們唐人還有何話說。”
“狂妄!”李揚指着何羯達罵道,“你們纔是背棄了先人祖宗!本是同源生爲何要分個你我,爲何要借他人之手來屠我之族人百姓!即是同源又談何同化,本就是一家人,自會有家長,兄弟姊妹,如今我大唐強盛,難不成讓我大唐臣服於你們麼?這簡直就是荒唐!”又是不解氣,站起用腳踢了幾下道,“本官這就上表聖上,將你們的險惡用心說個明白。”
“哼!書生之言。”何羯達冷哼道,“晚了!前些時,阿西木又定下一計,於今歲初在河中之地擴大丁稅範圍,意在逼反民衆,可笑的是呼羅珊軍將哈巴斯竟然中計起兵抵抗,兵敗已是逃到了突騎施,依我想定爲蘇祿所收容,這可是會引起你們唐皇的懷疑,再加上劉渙錯殺阿悉吉闕俟斤之事,可想而知你們之間已是有了巨大的鴻溝。開戰就在眼前,李壽昌,你還不快去逃命!更待何事。”
“住口!我皇聖明,豈能看不出你等的奸計!”李揚不去瞧他的臉,得知柳思成在留書裡所說的確是實情,不由的轉而對柳思成說道,“此人我的大用,請將交付於我。柳俠士,你這是怎麼了,難不成哪裡不對?”見柳思成的臉色不好便問道。
柳思成咬牙道:“我很好!說是送與你便由你處置。”便不再說話。
李揚哦了一聲,長揖到底謝道:“我替大唐數萬的百姓謝過柳俠士了。”
柳思成見李揚的頭低下,這心裡一陣的恍惚,便想拔劍斬下,但那女子哭泣的面孔卻立刻浮在眼前,竟是下不了手,等目光堅定時,就見李揚已是起身。
李揚謝過柳思成,過去將布團又塞入何羯達的口中,說道:“本官這就將你帶回去,嚴加拷問。”
“嗚嗚”何羯達掙扎了幾下終是覆被套了進去。
李揚忙完這些,對柳思成又道:“我這便回去找人,這裡就有勞柳俠士再看護一二。”
“好說!”生硬之極。
李揚這陣子心懷此事,竟然不覺得現在的柳思成有何咄咄之勢,心道真是奇怪,那股壓迫感竟然消失了,如今卻是有些着冷的感覺,卻不知自己方纔在生死關頭走過一遭。
出了這裡,李揚便想告辭而去。柳思成卻是冷冷而道:“難道就這樣走了嗎?”
“柳俠士莫非還有事?”
“哈哈”柳思成大笑,雙手相拍道,“無事了,即是收了大禮,又能免去生靈的塗炭,更要緊的是你肯定能升了官,這般好事,只憑幾句好聽的話就想拿了去,這也太容易了些。送你不假,由你處置也不錯,但你需有拿他的勇氣!”氣勢外放,將李揚逼出二步之遠,目瞪口呆的看着柳思成。
“怎麼沒膽了,方纔那指點江山的氣魄哪裡去了,莫不是回去找娘子哭訴!”柳思成此話可謂惡語之極。
李揚頓時氣急喝道:“你想怎樣!柳俠士你對我有恩情,但也不能隨意的敗我品性!”
“好,既然如此你也算個郎君。那我也不難爲你,你只需能接我三劍,我便痛快的應約,這樣如何?放心,我不會取你性命的。”柳思成言道,心中卻是說道,三劍之中,前二劍耍你,後一劍廢你。
在不遠處,有二個伏於沙丘之上,其一女子愁眉不展的看着柳思成喃喃而道:“柳師哥,你可不能做傻事,不然的話,讓我和夫君如何處置!在袁大哥,我們可是說了,要將你......”
“師妹!”吳天輕喝打斷她的話,用手將妻子的手握住,輕輕的搖了搖頭。
師妹將頭別到一邊,悄悄的落淚。
“好吧,你儘管刺來!”李揚將眼一閉說道。
“好,那我便來了。”柳思成慢慢的拔劍,劍身與鞘之間發了破音,讓人聽了不寒而立。拔出劍了,力透劍身嗡嗡作響,緩緩的刺向李揚,口中並說道,“已是離你之面不過一尺了。”
李揚不自然的睜了眼,見那明晃晃的劍身反射着寒光直直的朝自己而來,腦中必未多想就往後退去。
柳思成呵呵笑道,“退什麼退,還有一尺多遠,唉,真是怕的要死!”
“你!”李揚站定氣極,但當時卻真是由不得自己。氣鼓鼓道,“要來就來!”
“看好了,仍是那一劍。”柳思成一步邁過二人之間的距離,這次確是飛快的刺過,李揚看也未能看清楚,這肩頭一冷,卻是被劍將衣袍削去,露出肉來。
“啊!”李揚不由的驚叫,看着那些被削去的衣料慢慢的落於地上,心裡暗暗害怕。
沙丘,師妹差些也叫出聲來,一看只是削去了衣料,當時便笑了起來,小聲的罵道:“真壞!”
“師妹!”吳天搖頭心裡卻是有了另一番滋味,張了張嘴卻是將它嚥下,苦澀的說道,“這一劍看似奪命,但走勢輕浮,加之柳師,柳兄目光之間無殺氣,那自然是不會傷人的性命了。”
“嗯,我就知道柳師哥是最好的。”師妹讚道
吳天不語,只是緊緊的握了手中之劍,把握之緊竟是將手背的青筋崩現。
這時,第二劍又至,是從下而上撩起。看似瀟灑之極的身姿,白袍翻飛,而手中卻是握了一把寶劍。
李揚這次卻是不動,心裡發了狠,復將眼閉了不去看,反正也不會傷他,最多也不過是被羞辱了,但爲了數萬的百姓,也就認了。
柳思成眼裡的寒光一閃,手中之劍的走勢大變,卻是朝李揚的脖間抹去。
“不好!”吳天暗道,也顧不得什麼就要起身。卻被興奮的師妹用手攔下,“莫要動,我相信柳師哥的!”
吳天轉臉看着師妹那閃着光彩的雙眸,這裡面有欣賞、敬佩但也有一絲的愛意。頓時心裡如被重錘擊中,一口氣差些沒有上來,暗道,呵呵,我算什麼,不過是個替身而已,原來她心中所喜的不是我,竟是他!不由的感到天旋地轉,悶哼了一聲竟是張口吐出一小口的鮮血。
而妹師的目光始終在那邊,未瞧這裡看上一眼。
這時,眼看着劍鋒已到李揚的脖間,柳思成長呼了一口氣,眼中又變得平和,劍鋒退而向上,將李揚的襆頭削去。
李揚頭頂一涼,用手摸了摸,睜眼笑道:“我就知柳俠士是與我玩笑的。快些,還有一劍。”
“你要小心了,這一劍可不是與你玩耍。”柳思成收劍,平靜的說道,但那抖動的劍身卻是顯出其內心的風暴。“哈哈”大笑了幾笑叫道,“得罪了。”一劍刺來,無情無慾,只剩殺機。
“柳師哥可是要殺他麼?”師妹說道,想聽夫君回話,卻是無音信,回看一眼,卻是大驚頓時感到手腳冰涼,只見吳天臉色漲紅,牙關緊咬,在嘴邊淌着一攤的鮮血,也顧不得什麼,哭喊大叫道:“夫君!吳天,你怎麼了!”
柳思成那殺氣的一劍被這聲撕心裂肺的哭喊所驚襲,心魔頓時被清明所打去,忙生生的止住那砍向李揚左臂的劍勢,扭頭朝這邊看過,擔心之間,喝道:“這一劍先寄下,等日後再說。”便三縱二躍自吳天處,見此也是大驚,起拳狂擊吳天的後背。
吳天張口又是一口血,卻是黑黑的淤血,慢慢的睜開眼,見柳思成在眼前,而師妹也正巧剛將目光從他身上轉到柳思成身上,頓時眼紅起身挺劍悶聲便刺。
“夫君你瘋啦!這是柳師哥!”師妹大叫用劍擱住。
“好好好,師妹!我終是明白了,明白了!我走!”吳天哈哈大笑,收劍復又吐了一口血,在他們二人身上來回掃過一眼,搖頭哭喊。
柳思成是被情所困之人,從吳天的樣子就看出了之間定有誤會,忙說道:“吳師弟,你說什麼!”
“夫君,你!”師妹驚問,想過來拉吳天。
吳天將劍一揮止了師妹,悲聲道:“莫要叫我夫君,從此以後,我們恩斷義絕!”落魄的轉了身,頓住又道,“祝你們白首到老!”想要提氣飛奔,胸前刺痛一時運轉不開,哎呀叫聲一頭栽倒。
“夫君!”師妹大叫撲了過去,緊緊的將吳天抱住。
柳思成長嘆一聲,過來將吳過抱過,對已是失魂落魄的師妹道:“莫要傷心了,我知道吳師弟心中所想是什麼。哎,師妹呀,師妹,你真是不懂男兒的心呀!好了,先找個地方再說,等吳師弟醒來,你要敞開了心扉與他說一說,莫要學了師哥我,白白的疼死了自己才知道,有些事就應該早說開了的好。”
師妹點頭默默的跟在後面,但心卻是不知柳師哥說了些什麼,只知道等吳天醒來,好好的問問怎麼會說些胡話。
李揚見柳思成奔去,那邊便吵鬧了起來,知是人家的事情自己不便參與,便朝那邊拱手說道:“謝過柳俠士。”也不管他聽到聽不到便去牽了馬,翻身上去回了壽昌。
而讓衆人都不知道的是,在另一邊也有一人將手中扣着的石子拈了個粉碎,搖頭說道:“沒想到是這個樣子。柳思成算你命大,如是你那一劍再要再往前遞一寸,那老朽就對不住了,也不管你是門裡的天才還是蠢材,今日便是你的葬身之地。”瞧了二方人各自走遠,自己起了身,瞅了方向,一步邁開竟有二丈之遠,寥寥步便負手而遁遠去。
李揚回去,偷偷的將袍服換下,便命新來的縣尉帶了數人,趕了一輛驢車去將何羯達拉回縣府。經李揚又親自問訊,將供詞取得畫了押後,命人將何羯達好生看管,自己回了書房提筆向程刺史將此事寫清,上了蠟封的火漆,本想讓李蒼頭跑一趟,但又覺得不妥,將縣丞與主薄叫進,千叮嚀萬囑咐千千萬萬務必馬上送到沙州。
二人見李揚表情嚴肅,知事情重大,重重的抱拳而去。
這時,秋娘尋來道:“奶奶讓老爺進去,各房都已收拾好了,就等着與老爺告別的。”
李揚遲鈍了一下,心裡不捨頓起,但還是朝內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