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朝會之上,李隆基復提范陽節度使由誰坐鎮。禮部尚書、知河北黜陟使事席建侯出班道:“陛下,范陽、平盧原爲幽州所化,彼此皆是一家,屬地、職責又常常犬牙交錯,二節度常常因此而過境行事,此爲一弊也。其二,但凡有賊叛起,外番之人竄走東西,只因防務不同,豈不誤事?三者,如范陽、平盧使之一人手中其兵馬增爲四萬餘,也可震攝東北,今其宵小不敢騷動。陛下,臣聞平盧節度使安祿山其人公正耿直,可爲之。”
“哦,卿可是熟悉祿山之爲人?”
席建侯又道:“陛下,臣與安祿山僅在京中見過數面。是臣巡河北之時,行於營州、安東之地,曾見軍備甚好,又見治下民事清明,再則安東都護諸郡蕃人皆是懼之,新羅、渤海之國聞祿山之名小兒夜啼止哭,可見其威嚴。如是用之,則東北安定,萬事太平。”
李隆基笑了笑,又與裴寬道:“卿自范陽歸,可知幽州事?”
“回陛下,臣竊居范陽節度使二年餘,見識外番之兇殘,其大多茹毛飲血、不遵禮法,就是松漠之契丹,饒樂之奚地,渤海之靺鞨雖已歸附多年,但文明之士不過寥寥。臣以爲治夷應當夷治,安祿山雖是出身番地,但一心事唐,忠於陛下,且生性爽直又有血性,是爲最佳之人選。”裴寬想必在幽州之時與這安節度使打過不少的交道,於是說道。
“哥奴,你認爲呢?”雖是如此,李隆基仍是不敢太過相信一個番人,且張九齡那時也告誡過,此子不可重用,恐日後作亂。心疑之下,便是看了看列班之中恭敬的李林甫問道。
李林甫心動於臉上,平淡而執板道:“陛下,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此爲不二之道也。安將軍於臣未是熟悉,也不過是撞過幾次面而已,也說不得相知不相知之話。但東北之外番兇殘,臣還是覺得席尚書與裴尚書說的倒是有些道理,陛下明見。”
“呵呵,哥奴你倒是會說話。”聽三位重臣如此說,李隆基有些放下心來,又想這些年來,安祿山之所爲之事,便想還是他比較合適。正要定下此事,就瞧了吏部侍郎李揚悠哉似是無可事事的樣子,心中便是有氣,喚道:“子仁,你可是有話說?”
李揚昨日略爲疲憊,只因朵兒豔美又有意誘之,故而多使了幾把力氣,這朝會又不像去官署當番是起的大早,於門外排班之時就覺得未緩過精神,與王維打趣了幾句,方是好些。這上殿當朝參政,都是清望官與各司正堂之事,自己做爲小天官不過是湊個人數罷了。聽其旁人言奏,自己昨今之日又是無事,便是倦意大起,強撐着精神應付着。還好是站着如是跪坐只怕早已睡着了。猛聽玉階之上至尊喚了自己,激靈靈的驚去了倦意,暗想與那安祿山相交數次,倒也覺得其可爲職,便忙是出班回道:“陛下,臣認爲三位尚書之言甚妥。臣之妾室李氏身爲奚酋之女,也時常與臣私下說起,邊州苦寒、民衆生就粗獷自然爭兇鬥狠之徒多亦,大唐恩威方纔將其束之,如是選一文弱之士恐怕會彈壓不及,反倒讓其小瞧了去。陛下,請謹之。”
“哦,卿倒是有心了。朕問你,你可願意去營州?”李隆基笑道。
李揚心中一驚,但聽其笑知是隨意而言當不得真,這心方自放下,緩言道:“回陛下,臣不才願爲陛下分憂。”
“罷了,朕心中有數。”李隆基擺手道,“此事明後再議。卿等還有他事?”
“陛下,突騎施可汗莫賀達幹不遵王法,違稱十姓可汗,今歲數次劫殺過往商賈掠其財物,今有大食國王末換遣使者進獻國書奏表,請陛下御覽。”鴻瀘寺卿進奏道。
高力士接過呈上,李隆基看後怒道:“真是可惡!朕已封他爲突騎施可汗,他還要作甚,難道名不正言不順的封他做十姓可汗嗎!”
“陛下,今日查明,前歲襲殺繼往絕可汗阿史那昕之人是爲莫賀達幹,請陛下降旨以罪!”侍御史出班又奏。
李隆基氣極,拍龍案道:“好個莫賀達幹,真當朕是可欺之人嗎!實是罪不可恕!傳旨河西節度使夫蒙靈察出任河西、安西二路總管進討莫賀達幹,或擒或殺由天定!安西四鎮節度使爲副總管從之。”
“陛下,事關重大,可否查明再興兵討伐。”裴耀卿皺眉奏道,“陛下,河中之地複雜,突騎施可爲皇朝之憑仗,若是貿然進擊,只怕諸國心寒。”
“卿不必說了,朕意以絕,我大唐之威嚴容不得半點失敬!卿還有何事?無事退下吧。”
心底嘆息一聲,裴耀卿退回班中。
“陛下,突厥烏蘇米施西逃,可否令朔方節度使王忠嗣追擊。”兵部尚書樊訷出班奏道
李隆基平和心境,想了想道:“發敕靈郡,朔方諸軍視機而擊。再傳旨拔悉蜜、回紇、葛邏祿三部進剿烏蘇米施。”頓了頓又道,“可命擒之送於京兆。”
“陛下仁慈!”諸臣恭道。
兵部尚書樊訷又奏:“南路總管裴敦覆上書道,海賊吳令光飄浮不定,擾而退入海中實是難以捉摸,懇請陛下降旨以令沿海諸軍整備以待。”
“陛下不可,敦復領總管之職,手下已是近萬兵馬,而那吳令光不過數百之賊,如此剿滅不利反過又來討兵,豈是羞了皇朝之臉面。陛下可下旨催促,令其擇期滅之。”戶部尚書裴寬道,“做爲臣子理應爲陛下分憂,而不是進言添事。”
“罷了,回旨裴敦復,讓他好生的進剿,不可懈怠”李隆基說罷,只覺頭腦有些糊塗,便道,“卿等還有何事?”見諸臣無事於是起身道,“凡有小事皆報中書門下,退朝!”便是出東序門而去。
“臣等恭送陛下!”拜完之後,李林甫招手喚了李揚道:“賢婿,今日晚些無事,你便過來吧。騰空之母已是想念她了。”
在諸臣另眼相看中,李揚躬身施禮道:“岳父大人,小婿定去。”
“哦,哈哈。”李林甫得意所袖而去。
裴耀卿過李揚之身前,笑了笑與其道:“子仁,可是有個好泰山,老夫若是小了幾歲,也必尋一門此等親事。呵呵,子仁可是願意與老夫走走。”
“裴公說笑了。小子敢不遵長者命。”李揚笑語施禮,在此長者之面前,只得自稱了小子,相隨其後而行。
至少人之處,裴耀卿停身望南而道:“天氣變化多端,今爲春夏,明便是秋冬。子仁可是明白。”
“請裴公解惑。”李揚心中隱隱知道,但不敢說道,只因此語涉及過多之過。
“我裴族之人亦是如此,幽州之事也是如此,陛下——”裴耀卿嘆道,“何不是如此呢?”說罷目光直視李揚,顏雖是笑但卻有些企盼。
李揚避過其目光,低頭道:“裴公是否還要加上一句,子仁是否也是如此?”
“哦,子仁聰慧,老夫自是不語及你。你即是已想到,那你便說說看老夫所說而事。”
本不想說的李揚稍是擡頭便瞧着裴耀卿仍是直看了自己,忙是又躬身低首,想了半響方纔說道:“裴公有恩於小子,小子便放肆了。”
“講吧,就是辱及老夫,老夫也自是不怪罪於你。”
李揚聽後便是苦笑道:“裴公心知其事,還需讓小子之口而出。裴公,你可真是拿死了小子。”
“哈哈,但請直言吧。”裴耀卿捏須輕笑,眼前此子已不是往日那個小心謹慎,凡事不敢違的小小校書郎了,如今已是位居朝堂的四品之臣,手中掌着諸多士子、官吏命運的吏部侍郎。若是他死心投靠李林甫,那張九齡身後所留之大好局面將被其一舉剷除,從而換了他人。不管李林甫爲人施政尚佳,但一家坐大也不是什麼好事。
幾番張口而說的李揚這喉間卻是此刻堵了諸多的難言,想及萬分還是開口而道:“裴公,不管小子如何,但此心卻是忠於陛下,忠於大唐的。”見裴耀卿點頭,便又道,“先說裴公姓氐之人,想必裴公說的是裴寬與裴敦復吧。”
裴耀卿停手,深看了李揚一言讚道:“果然不出老夫所料,少年出英雄!接着說。”
“二裴之間必有一戰,依小子之言恐怕是戶部尚書要敗!”李揚小心而道。
“你有把握,爲何不說是敦覆敗呢?”
“呵呵”李揚笑起道,“只因二人的爲人不同罷了。”
“裴寬仁厚耿直,敦復樂善好施!這又有何干系。”不解的裴耀卿問道。
“裴公請莫着急。裴寬仁厚耿直又居尚書之職必是言出必重,這便會如不謹言就能得罪他人,就如今朝一般,只不過說了實話,但那言語傳入裴總管之耳中,依了他樂善好施的性子,決不會如此失了臉面,豈不是心中必恨之。這般一來,二人必是交惡。又因裴尚書仁厚,所提之事常是與事不與人,大笑而過不與放在心上。但裴總管此人,小子也聽聞過,心胸有些小氣,那便可能懷恨與心。心算對無算,二者交鋒之下,無算自是敗了。”李揚言罷,笑着悄然看了裴耀卿。
裴耀卿愣了搖頭道:“子仁所說倒是與老夫所想反之。呵呵,請子仁說下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