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特地來訪
積石如玉,列鬆如翠。郎豔獨絕,世無其二。
冉顏也不知在何處看過這句話,就在擡眼看見他的一剎,忽然從記憶深處涌了出來。
一襲深紫色綾羅廣袖長袍,胸口領口紋淺色大團花,兩臂及袖角處是彩金團花紋,佩白玉腰帶,這一身華貴的衣着,分外合身,貼合在身上襯出他寬肩細腰。
搖曳而柔和的光線下,那一張臉顯得格外立體,劍眉微揚,深邃的如夜的眼眸中彷彿閃爍着明亮的寒星,挺俊的鼻子下,泛着潤澤的脣微微彎起,禮貌的朝冉顏微微頷首。
豔之一字用在他身上或許不合襯,只在於一個“獨絕”,世無其二他卻是當得起。
冉顏目光卻落在他紫色的華服之上,衆所周知,唐代對男子的衣着顏色有嚴格規定,只有王孫公卿、三品及以上官員纔可以服紫,其餘人若是隨便穿紫色衣物是爲僭越,要治罪的。
他們說要趕在宵禁之前入城,可明白人都知道,所謂宵禁不過是針對普通百姓,像他這樣的人,只要表明身份,自然不會被關在城外。他是不想暴露身份,還是別的什麼?冉顏心中暗暗戒備起來。
“在下姓蕭。”他道。聲音依舊動人心絃。
冉顏微微欠身,“見過蕭郎君。”心裡卻想,蘇州並沒有姓蕭的大戶人家,也沒有王孫公卿,亦無三品大官。
相對無言,而邢娘和舒娘那廂卻是不可開交,舒娘那個火爆的性子竟然沒能炸起來,冉顏好奇的看向她們,只見邢娘眼圈微紅,滿眼幽怨的盯着舒娘,手中帕子死死絞着,顯然是在極力忍耐。
舒娘發怒又不對,不發怒又堵得慌,氣呼呼的撇着嘴看向一側,索性眼不見心不煩。
“邢娘,去安排住處吧。”冉顏打斷兩人不見硝煙的戰爭。
邢娘收回目光,應了一聲,順着走廊往隔壁的院子去。莊子裡的院落也並不多,只有四個小院,其餘的都是大片花圃、田地、獨屋,別的院子已經很久沒有人住,每月月初、月中各打掃一回,現在恰好是六月末七月初,院子應當是乾淨的,也無需太費事。
讓人在廊上站着也不是待客之道,冉顏道,“莊子上平時沒有多少人來住,許是要收拾一會兒,蕭郎君不如隨我去茶室裡坐坐,稍候片刻。”
“好。”蕭郎君淡淡一笑,嚴肅沉穩的模樣忽而生動起來,看起來倒也不是個冷漠的男人。
冉顏轉身領着蕭郎君和舒娘往茶室裡走。
這間側院是往冉顏院子去最近的院子,只隔了兩道門,冉顏的院子小,沒有多餘的房間,所以她平素把瓶瓶罐罐的東西都堆放到這個茶室裡面。而這個院子,也只有這麼一處合適待客的地方。
蕭郎君明亮的眼眸裡閃過一絲疑惑,眼前這個娘子看起來是個貴女,可便是連點燈、收拾東西這樣的事都做的十分順手,若非經常做,根本不可能如此自然。
滿室隱隱散發一股藥香,靠在窗前的矮几上堆着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驗屍用的東西被裝在一個小箱子裡,放在了牆角。
剛剛在室內坐下,便有兩個侍婢端着酪漿和烏梅漿進來,這兩種是夏季常常飲用的漿,酪漿是牛、羊奶製作奶酪時剩下的漿水,帶有酸味兒,很是消渴,但南方人一般喝不慣那種怪味。
侍婢在每個人面前把兩樣漿都各放一杯,舒娘想都沒想便擇了酪漿。
“你懂醫術?”蕭郎君彷彿對漿水並不感興趣,目光從哪些瓶瓶罐罐上收回來,看向冉顏。
他俊朗的面上帶着淺淺的笑意,讓人感覺尊貴卻又不端架子,連冉顏這樣冷麪的人,也不好無視,遂道,“略懂。”
冉顏的態度不算熱情,也不太冷淡,再加上一直帶着冪籬,舒娘卻覺得這個樣子是侮辱了他們家郎君,面色不善的盯了過來。
凌厲的目光讓冉顏覺得,若是她下一秒的舉動不合其心意,恐怕刀子就會甩到她面前,不過冉顏也不在乎,因爲舒娘現在的性情比白天看見的壓制住了許多,顯然只要有蕭郎君在場,她不敢造次。
“冉十七娘,在下想與你單獨聊幾句。”蕭郎君忽而道。
冉顏眉頭一蹙,頓時有一種被騙了的感覺。從入府他們就一直坐在車上,不可能看見莊子上的牌匾,這個人既知道這裡是冉氏莊子,又知道她是冉十七娘,是不是從一開始就算計好了的?陌上堵着車的事情也是在他的算計裡?
他的聲音帶着一種類似於威壓的氣勢,屋內的侍婢噤若寒蟬,舒娘讓她們一併下去時,竟然沒有一個徵詢一下冉顏的意思,靜靜的隨着舒娘出了屋子。
一個客人完全掌握了自家的領導權,這讓冉顏心裡更加不快,聲音也冷了幾分,“你先回答我,陌上堵車之事,可是你故意而爲?”
蕭郎君面上忽然綻開一抹笑,霎時滿室生輝,“我若回答是,你是否立刻便會趕我出門?”
冉顏不做聲,算是默認了他的說法。
蕭郎君繼續道,“只可惜不是。那日在密林裡,你聽過我的聲音,不是嗎?陌上相逢時,你可有認出我的聲音?”
冉顏靜靜盯着他的表情,那張俊逸非凡的面上,不算嚴肅,也不像是開玩笑。既然自己能認出他的聲音,那他也有可能辨別出她的。
只不過,冉顏知道自己的聲音並不算特別,不細柔,也不粗啞,普通人之中有許多聲音與她相仿,並沒有很高的辨識度。
“你說是巧合?”冉顏持懷疑態度。
“不,我是專程來拜訪你。”蕭郎君坐直身子,鄭重的朝冉顏一揖,“在下蕭頌。”
冉顏心中怒火稍稍消了一點,如果真是如此,他可能是前來拜訪,卻撲了空,急着返回城中時恰好與她堵在一處,通過聲音辨別出身份,於是順水推舟的讓了道,而後好名正言順的“借住”一晚。
真是狡猾!冉顏暗道。
“在下奉命前來查楊判司的案子,想了解一些事情,還請娘子如實相告。”蕭頌斂容,一股懾人的氣勢自然而然的便流露出來。
冉顏緩緩道,“你想知道什麼?”
蕭頌寒星樣的眼眸微閃,辨不清何種神色,“娘子可知道那人的身份?”
想起那雙漆黑不見底的眼睛裡帶着一種世人難懂的蒼涼,不知是因爲這種蒼涼觸動了她,還是因爲不想惹上事端,冉顏選擇隱瞞,“不知道。”
“可有人告訴過你,撒謊的時候,語氣要篤定?”蕭頌竟然一眼便看穿了謊言。
冉顏的確很少撒謊,但這極少極少的概率,居然還被人一語戳破,不禁有種被人捉了現行的羞惱,冷冷道,“你既然知道我是撒謊,便說明我不願意回答你,既然能看穿謊言,就不會深想一層麼!我這個人一旦打定主意,絕不會改變。”
蕭頌挑了挑眉,眼底浮起一抹笑意,“你可知曉我一路追蹤那殺手至蘇州,那日若不是主動退去,如今你已經身首異處?”
蕭頌還算了解那人,他雖是殺手,卻不是濫殺之人,只要確保安全,便不會殺人滅口,相反,若是當時逼得緊了,說不得就要下死手。
冉顏知道他所言很有可能是真的,不禁沉默。
蘇伏於她有贈傘之誼,再加上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她私心裡不想說出他的身份,但……她正暗自思忖應不應該因爲這點事情隱瞞,不料蕭頌卻沒有追問下去。
“你既然懂醫術,應當知曉那殺手傷到何處?是否危及性命?”蕭頌問。
那日黑暗中打鬥,他只知道那人被暗器射中,卻不知道究竟有沒有射到要害處。
見冉顏似乎明顯鬆了口氣,蕭頌面上笑容更深。
“傷了心脈。”冉顏如實回答,只不過,即便傷到了心脈,也不一定能夠威脅到他的生命。冉顏曾將他用過丟棄的藥瓶拿回來,研究其中粉末的成分,到現在也只分辨出七八種藥材,可見蘇伏對草藥的掌控十分了得,也絕對是深諳醫理,至少醫術方面絕對強過她。
蕭頌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未曾繼續追問,他知道自己能問到的消息,恐怕只有這麼多。
門外此時傳來邢孃的指責聲,“你們怎可如此!把娘子單獨與你家郎君留在一起,成何體統!”
顫抖的嗓音,說明她肯定已經欲落淚了。
舒娘暴躁的喝了一聲,“有什麼大驚小怪的!長安貴女不知多少想單獨與我們郎君相處,還巴巴的沒有機會呢。”
“你!看你也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居然這麼沒有體統,你讓我進去!”邢娘惱怒的就要往裡面闖。
冉顏轉頭上下打量蕭頌一眼,聲音平平的道,“你這麼搶手,小女子真是深感榮幸。”
話是這麼說,蕭頌可沒看出來她哪裡覺得榮幸了,反而那種單一的聲調,讓人覺得她在發怒。
蕭頌斂了笑,出聲道,“舒娘,不得無禮。”
舒娘聽見他的話,便也不再阻攔。邢娘疾步衝了進來,看見冉顏和蕭頌面對面跽坐,才微微鬆了口氣,邢娘之前一直只顧着與舒娘置氣,直至這時,才得空仔細打量蕭頌,一看之下,心裡頓時有些懊悔自己莽撞的衝進來打擾。
邢娘也算是識人無數,蕭頌年紀輕輕那份沉穩雍容的氣度,定然是久居上位纔可能形成,在這份氣度之下,那張英俊的臉,倒只能算是錦上添花了。還有他身上的深紫袍服,擺明就是身份的象徵。
“蕭郎君,老奴已經將院子收拾妥當,您是現在去歇息,還是與我家娘子再聊一會兒?”邢娘全然沒有對待舒娘那樣的色厲內荏,面上帶着慈祥的笑容,語氣柔和的詢問蕭頌。
冉顏微微張了張嘴,這也表現的太明顯了些吧!冉顏無奈的拽起她道,“蕭郎君明天一早還要趕路,得早些休息,我們就不再打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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