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的馬車可不好坐,從洛陽到長安都是坑坑窪窪的官道,顛得蘇雲骨頭都要散了,真是懷念寬闊平坦的高速公路,好在她除了聞不得腥羶味道,別的都還好,不然這一路來,只怕就要了她的小命。
秦府大門前,蘇雲下了馬車,擡頭看着高高的烏頭門和匾額上金漆的秦府大字,砸了砸嘴,看來這秦府也是高門大戶了。
小巧上前拍了拍門環,府門吱呀打開來,一個小童冒出頭來:“你是何人?”
小巧忙笑道:“還請通稟一聲,洛陽蘇府三娘子來拜見大夫人。”
小童臉色一肅,一雙眼不住打量着小巧身後的蘇雲,口中道:“蘇三娘子來了,快請進門來稍稍等一等,小的這就去稟報。”卻是急忙忙打開了門,讓蘇雲兩人進去。
蘇雲看着那小童撒腿往府裡跑去,不禁好笑,四下打量着秦府,名堂高樓,灰牆青瓦,一派貴府的模樣。連小巧都看的有些吃驚,壓低聲音咕噥道:“想不到這府裡這般氣派。”
主僕二人正感嘆着秦府的氣派,只聽身後有人喚道:“是雲娘麼?”
蘇雲回頭看時,只見一個一身銀硃大袖紗羅襦衫長裙的中年婦人帶着好些丫頭婆子正定定看着她,一臉殷殷期盼之色,想來就是蘇雲孃的姨母秦夫人孫氏。
蘇雲卻是有些忐忑,不知道從前蘇雲娘是怎麼稱呼的,她只得硬着頭皮拜了拜:“夫人。”
秦夫人快步上前一把拉了她起來,竟然是有些哽咽了:“好些年不曾去看過你,竟然與我都生分了,連姨母都不肯叫了。”
蘇雲一頭黑線,忙改了口:“姨母,是我的不是,惹得你傷心了。”
秦夫人拉着她的手:“怨我,自從來了長安,也有好些年不曾回去,你阿孃過世得早,只留下你一個人,又是張氏管着家,哪裡有好日子過,還是我不夠盡心照應。”她說着又抹開淚了,自打看見蘇雲那一瘦削的模樣,就認定了蘇雲在蘇家過的是苦日子。
一旁的一個婦人打扮翻高髻的女子開口笑道:“阿家快別難過了,如今雲娘過府裡來了,是件喜事呢。”
秦夫人破涕爲笑:“你也不早些開口,倒叫我這糊塗的還拉着雲娘在門前站着,還不快迎進府裡去。”
蘇雲才知道這位婦人是孫氏的兒媳,忙與她見了禮:“見過嫂嫂。”
秦夫人在旁笑道:“這是你二表嫂魏氏,你大表嫂何氏身子重了,我沒叫她出來迎你,在內堂等着呢。”
一路上,秦夫人拉着蘇雲的手不肯放,一邊與她說話,一邊看着她心疼地道:“聽聞鄒家大郎把你送回蘇家去了,說是要休妻,可是如此?”唐代消息閉塞,孫氏知道的還是大半個月前的事。
一旁的魏氏有些憐惜地看着眼前瘦弱的蘇雲,很是同情她的遭遇,這麼個嬌弱的女娘,偏生還被人如此糟踐。
蘇雲卻是咧嘴笑道:“已經和離了,把陪嫁與放妻書都送回來了。”
秦夫人聽得是和離,心裡的氣還平了點,仍是憤憤道:“當初我便說鄒家不是什麼好門第,看那當家主母的行事就不是個厚道的,偏生你阿爺要把你許給鄒家,和離了好,鄒大郎那個沒眼力的哪裡知道你的好,不惜福!”
魏氏也在旁低聲道:“雲娘要保重身子,無需太過傷心了。”
蘇雲自打和離之後,見慣了各種不屑輕蔑的臉色,聽過各種嘲笑侮辱,卻是第一次聽到這樣實心實意的勸慰,她很是感激地向秦夫人與魏氏道:“多謝姨母與二表嫂,我不在意的。”
內堂門前,一位大腹便便的婦人正翹首張望着這邊,見她們過來,笑着迎了上來:“這位就是雲娘了?果然是好容貌。”
蘇雲知道這個就是那位懷孕的大表嫂何氏了,忙欠身道:“大表嫂。”被何氏一把拉住,笑道:“快起來,一家人哪裡興這個。”
秦夫人笑罵道:“讓你在內堂歇着,偏偏要出來,一會子動了胎氣,豈不是又添亂。”
何氏掩嘴笑道:“我怕怠慢了遠客,這纔出來迎一迎。”一羣女人這才笑着進內堂坐下。
何氏身子大了,不便坐在席上,向秦夫人與雲娘告了罪,斜斜靠在胡牀上,魏氏索性取了團扇替她慢慢扇着風,秦夫人拉着雲娘在上席坐下說話,內堂裡好不和睦。
秦夫人是個直爽性子,細細把鄒家和離的事問了個明白,聽說蘇家人不顧臉面要把蘇雲送回鄒府做妾,她氣得臉都漲紅了,恨聲道:“這麼不要臉面的事怕也只有他們會做了,竟然如此作踐你!怎麼不送了四娘五娘去做妾!”
何氏與魏氏都是一副感嘆看着眼前含笑的蘇雲,越發覺得憐惜。
蘇雲輕聲道:“無妨,如今離了府裡便不會有事了。”
魏氏笑道:“今兒雲娘纔到府裡,我吩咐廚裡置辦了席面,可要替雲娘接風,過會子大郎、二郎也要回來了。”
秦夫人點頭笑着,忽而想起來:“把你們二嬸也請過來吧,府裡來了客,沒個不請她來的道理。”
她說完,何氏與魏氏卻是互望一眼,面上都有些難色還是魏氏起身道:“我這就去請二嬸過來。”
蘇雲有些納悶,怎麼這妯娌二人似乎對這位二嬸有些不感冒,難不成有什麼不妥?
不一會,就聽外邊有人高聲道:“老早就聽說大嫂的姨侄女要從洛陽來府裡,可算是到了,只是也不見人去說與我知曉,看來終究是二房,不受人待見也是有的,只是怎麼連老夫人也不知道,莫非我們都不是秦府裡的人了?”
說着人進來了,一身桃紅撒花襦衫長裙,高髻上還簪着明晃晃的金勝,盛裝濃豔的中年婦人似笑非笑地打量着蘇雲:“這就是雲娘吧?”
秦夫人強壓着心頭之火:“雲娘,這是二夫人,你隨你嫂子們叫二嬸就是了。”
蘇雲拜了拜:“二嬸。”
二夫人撇撇嘴:“快別,你是遠客,哪裡當得住你見禮。”她繞過蘇雲,徑直朝着上席而去:“大嫂來了客,卻也不肯知會我,方纔我問到阿家那裡,她竟然也不知,雖然你現在當家,可這也該與我們說一說,難不成就這麼不把阿家放在眼裡?”話語裡滿是挑撥不滿。
蘇雲不想這位二夫人竟然是這麼個品性,難怪先前何氏與魏氏不願意過去請她,只是不知道秦夫人該如何處置,只怕這府裡也不是那般平靜。
秦夫人冷冷看了一眼二夫人,手裡的團扇扇得呼呼有風:“二郎媳婦這話我倒不懂了,我孃家姨侄女來了,難不成還要鬧的闔府皆知?還要事先知會你?你是能幫着收拾呢,還是能幫着置辦席面?便是招呼,我與雲娘好些年不見,又豈會要你幫忙,今日席面已經擺好了,你也是府裡的長輩,請了過來見一見已是全了禮,還有什麼可挑的?”
“阿家身子不好,雲娘一個小輩過府來,我本就不願意驚動她,沒得折了福氣,偏生你要去說道說道。”她掃了一眼漲紅臉要發作的二夫人,“是了,不見你我還不曾記起來,前幾日二房從帳上借去的五十貫錢,何時能送來,可要等着發月錢。”
最後一句話,把個氣勢洶洶等着發作的二夫人頓時噎了回去,她自來都氣惱長房一手遮天,把個府裡的錢管的嚴嚴實實的,連一點好處都落不到二房裡,好容易有個由頭髮作一番,偏生被戳了痛處。那五十貫錢是她孃家弟弟欠下了賭債,她自己手頭不過是些零零碎碎的錢,哪裡能一起有那麼多現錢,只能從公帳上借,這會子纔給人拿捏了,這要是鬧到婆婆那,只怕又是一頓訓斥,更不得好。
秦夫人見她沒話說,這才向魏氏道:“既然你二嬸沒話要說,那就吩咐開席吧,咱們替雲娘洗塵去。”
蘇雲看着秦夫人幾句話就把二夫人噎得一言不發,氣得坐在一旁發愣,頓時覺得好笑,對大夫人也佩服不已,看來這位姨母是個厲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