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公公的思緒越飄越遠,漸漸回到自己小的時候。
那時候正是亂世,地裡的收成也一般,不過一家人團結在一起,還是生活的很幸福,可是好景不長,亂匪衝進了村子裡面,見人就殺,等到隋朝官軍來村子裡面的時候,整個村子,就剩下躲在枯井中的邱公公四人。
他死死的捂住自己弟弟妹妹的嘴,不讓他們發出聲音,呆呆的看向枯井口,那裡有一個黑臉漢子,半邊身子耷拉在井壁上,看不見臉,只有股股鮮血順着井壁流了下來,漸漸滴答在邱公公的臉上。
那是他的父親!用自己的身體掩蓋住了自己的孩子們,至於母親,不說也罷,亂世,人不如狗。
年僅九歲的邱公公爬出枯井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中午了,隋朝的官軍都已經回營了,弟弟妹妹們嚇的哇哇大哭,他衝着他們大喊道:“不許哭!”,自己的眼淚卻止不住的流淌,當時自己的模樣,是不是就如面前這位稚童一樣呢?
他們兄弟幾人收斂了父親的屍體,母親的屍體他們找了好久也沒有找到,或者說找到也認不出了,所有的女屍皆是衣不遮體,臉上也被砍的亂七八糟。
他們只能放棄,邱公公挖了一個大大的坑,用草蓆把父親的屍體一卷,草草的掩埋在了山間,邱公公不認識字,只能找了一塊破爛的門板過來,兄弟幾人一人在上面按了一個血手印,就當是墓碑了。
老二老三哭的很大聲,小丫頭早就已經嚇傻了,有點癡呆的前兆,嚇的邱公公一直捂着她的眼睛。
老三哭着問道:“大哥,爹媽死了,你說咱們是不是就算是孤魂野鬼了啊!”
這句話說的讓邱公公心尖子一抽,差點沒有疼昏過去,邱公公死死的把弟弟妹妹都攔在自己懷裡,哭着說道:“不會!不會!大哥在呢!大哥在呢!”
……
“都哭什麼哭!大哥在呢!”
邱公公的回憶,被眼前的小男孩聲音打斷,就見那名大一些的小孩子正插着腰,對着兩個弟弟說道,兩個小傢伙可憐巴巴的看着大哥道:“可是,可是大哥也不會講故事啊”
“我可以學啊!明天我就讓爹請個先生來教我,然後我就講給你們聽”
另外一個小男孩卻是嘟囔道:“可是先生他們能聽過皇宮的故事嗎,他們也不知道大爺爺的消息啊”
大一點的男孩子肩膀一塌,有些泄氣。
另外一個小娃娃哭道:“就是呀,聽不到皇宮的故事,就不能回去找爺爺換糖吃了”
一聽到以後可能沒糖吃了,就連那個大一點的孩子都有些眼淚汪汪的了,三個小傢伙就那麼瞪着一雙大眼睛看向邱公公,大一點的小男孩可憐巴巴的說道:“邱先生今天可不可以多給我們講一些皇宮的故事啊,我們以後每天回去給爺爺講一點,還能多吃兩天糖”
邱公公笑眯眯的揉了揉他的頭問道:“看你們穿着,也不像是貧苦家的百姓,怎麼會沒糖吃呢?”
“爺爺說,吃糖多了對嗓子不好,對牙齒也不好,不讓我們吃。只有我們聽到皇宮的故事後,講給他才能換些糖吃,還不能是重複的故事”
說到這裡,小傢伙委屈的都要哭出聲來了:“可惜老先生你就要走了,不然還能多換些糖吃”
這番天真童言逗的邱公公是哈哈大笑,在大唐主動來接觸自己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無一不是帶着各種目的而來,而這單純是爲了吃糖而來的,可能也就只有眼前這三位小傢伙了吧!
邱公公笑眯眯的把幾位小傢伙拉到自己身邊,和藹可親的問道:“行啊,你們想要聽什麼故事,是想要聽御書房的,還是御花園的?昨天給你們講了陽光房和貞觀土豆,今日不如給你們講一講富貴牡丹如何?”
大一點的孩子卻是搖頭道:“我想要向邱先生打聽一個人”,邱公公聞言一怔,隨後笑道:“可以啊,不過皇宮浩大,我也就認識那麼幾位,不知道你想要打聽誰啊?”
大一點的孩子一挺小胸脯道:“我想要向您打聽我大爺爺,我大爺爺叫邱天庇!今年五十一歲,嘿嘿嘿,當初聽到老先生您也姓邱的時候,我還以爲您就是我大爺爺呢,可惜您太老了,年齡對不上”
說道這裡,他還有一點小得意,好像自己是觀察力多麼多麼的敏銳,他對此很驕傲!
可隨後他就發現有些不對勁了,面前的邱先生居然彷彿失了魂一樣,愣愣的盯着他們幾個人。
小一些的小男孩唯唯諾諾的說道:“邱先生不要介懷,我大哥就這樣,說話直,但是心眼不壞,並不是誠心說邱先生老的”
另外一個小男孩也是緊忙幫自己大哥解釋道:“就是就是,還請邱先生不要生氣”,說完後萬分不捨的在自己小口袋裡面拿出一顆糖果,怯生生的遞給邱公公道:“這顆糖就當做是我大哥的賠罪了,這是爺爺用橘子熬的,酸酸甜甜的可好吃了”
邱公公的眼淚決堤而下,小傢伙們一瞧就慌神了,大一些的緊忙伸手去給邱公公擦眼淚,不知道爲什麼,他就是看不得面前老人流淚,看過以後心裡酸的厲害。
邱公公自己隨手擦了擦,視線能強一些,有些顫抖的問道:“之前一直沒有問你們三個小傢伙,你們叫什麼名字啊?”,大一些的孩子輕聲道:“我叫邱福,這是我弟弟邱祿,和邱壽”
邱公公顫抖問道:“你們爺爺,叫什麼名字啊?”幾個小傢伙對視一眼,都不知道他爲什麼要問自己爺爺叫什麼,但是出於禮貌,邱福還是說道:“我爺爺叫邱天佑,他們兩個是我三爺爺家的,三爺爺叫邱天福”
邱公公哭着哭着就笑了起來,這三位小娃娃,是他孫兒啊!
當年他父親給他們兄弟起名字的時候就想好了,老天庇佑,福祿壽全!可惜他們只有三個兄弟,女子是沒有名號的,沒想到,等到孫兒一輩的時候,卻是福祿壽全了!
看見面前老人一時哭一時笑的,三個小傢伙完全摸不着頭腦。邱公公笑眯眯的揉了揉他們的頭問道:“這是無雙侯府,你們怎麼會來這裡玩呢?這裡也不是尋常百姓能來的地方啊”
邱福點點頭道:“我家是開茶鋪的,聽說侯爺要在鄠縣弄一個商業區出來,我父親很感興趣,就來鄠縣了”,邱壽也插話道:“之前聽說侯府的老太奶奶信佛,也是求得佛爺庇佑,侯爺才能完完整整的回鄠縣,我爺爺聽了,就想要來給佛堂燒一炷香,想要爲我大爺爺祈福”
邱祿跟着道:“老奶奶一聽我爺爺說,是爲宮裡的大爺爺祈福,當下就同意了,還說祈福就要燒夠一個月的香才行,今日就算先生不跟我們告別,再過三五日,我們怕是也要和先生告別了”
邱公公回憶一下侯府老太奶奶的音容笑貌,對自己的善意非常明顯,並且那種善意不夾雜任何的利益,是真真切切的關心。這也讓邱公公多少有些疑惑,現在聽自己孫兒這麼說,好像老太奶奶對宮內的人都格外的友好啊。
邱公公之前是在隋朝的皇宮內當太監,能在大唐的皇宮內繼續當太監,並且混到了太子心腹太監的地位,可想而知,他都經歷了一些什麼事情,他絕對不像表面上這麼平易近人。
不管是經歷什麼事情,他第一個想法肯定是把人往最黑暗的方向去想,那樣纔不會讓自己失望,也只有那樣才能活下來!這次事情也是一樣,乍一聽很合情合理,可是世界上真有這麼巧合的事情嗎?或者說,無雙侯在調查自己?
緊接着他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當初唐軍攻城的時候,他是用詐死的方法躲過去的,別說蘇白了,就算是玄衛也根本調查不出來他真實的身份,畢竟他已經‘死’了!
莫非,這一切都是巧合嗎?邱公公心裡喃喃道。
隨後邱公公笑眯眯的拉着三個小傢伙的手道:“你們說的那個人,老夫不認識”三位小傢伙不由面露失望,緊接着就聽見邱公公說道:“不過我可以給你們講一些其他的故事,但是你們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三位小傢伙對視一眼,都不知道邱先生想要什麼,邱公公輕聲道:“我給您們講的故事你們可以回去說,但是不可以描繪我今天的表情和動作,能做到嗎?”
邱壽一聽就放心了,輕聲道:“先生放心,這點小事我兄弟還是能做到的”
邱公公也是笑道:“能做到就好”,隨後拉着三位小傢伙走進了府內,外面多少有些冷,還是回屋內講吧。
......
在三樓一處不顯眼的位置,蘇白和王小寶並排站立,眼神盯着邱公公和三位幼童走進府內,蘇白問道:“看邱公公的表情,這個消息果然屬實”
王小寶輕聲道:“邱公公也是一個講情義的人,當年那位給他淨身的老太監有恩於他,唐軍進宮的時候,他設法保了那老太監一命,這世界上也只有那老太監知道他的根底”
蘇白點點頭道:“不要驚動其他人,那名叫邱福的孩子不錯,去問問他家人,有沒有興趣讓他給我當弟子”,王小寶一愣,隨後繼續恢復成平常古井無波的面容道:“這種天大的機緣,他們珍惜還來不及呢,怎麼會拒絕?可是侯爺,這樣做的話怕是會引起邱公公的懷疑吧”
蘇白見已經完全看不見邱公公的身影后,這才轉身走開,嘴中輕聲道:“就算知道了又能怎麼樣?我們都是太子戰車上的人,要是戰車翻了,誰也別想活,我這不過是爲戰車加固一下而已!”
王小寶不再說話,如同影子一樣跟在蘇白的身後,他能感覺到,自從蘇白封爵以後,改變很大,不管是在氣勢,想法上,改變都很大!
可是不管侯爺怎麼變,在自己心中,他還是那個在自己快要餓死的時候,把自己帶回家的那位少年!
......
太子終於是要回京了,跟他一同而來的那些玄衛大大鬆一口氣了,自從那天張多寶跟府中的高手打了一架以後,他們在府中的生活就有些困難起來,就連府中的下人對他們也沒有多少好臉色,這可是他們從來沒有遇見過的事情。
他們可是玄衛!代表着天子的臉面!這些下人居然敢看不起自己?
當下有個脾氣爆的玄衛就要教訓他們一番,可是沒等他們動手呢,噌噌噌在一旁的房間內就竄出來十幾人,冷冰冰的盯着他,當時那名玄衛就呆立當場,他知道,只要自己一動手,這些人絕對會馬上撕碎自己!
等到太子的腿傷被治好以後,他們的生活狀態就更差了!
他們也知道自己理虧,走路的時候都是低着一個腦袋,現在可算是要回京城了,怎麼能不讓他們覺得輕鬆呢。
李承乾萬分不捨的望着蘇白一家,太子要回京了,蘇白和王興他們當然要出來送一送了,就連唐雎也舔着臉過來送行,畢竟能看見太子的機會可是不多啊,他又不像侯爺,那麼有本事。
蘇白輕笑道:“不要做出這副兒女姿態,你在長安我在鄠縣,不過兩個時辰的路程,也不是見不到了,何必如此?”李承乾嘆一口氣道:“這還是本宮第一次在外面住這麼長時間,我是真有些捨不得你們家啊”
蘇白輕笑道:“要是覺得好,以後常來也就是了,你我的關係朝堂皆知,就算他們議論也沒什麼”,李承乾還是搖頭道:“不方便,還是不方便,對了,我太子府旁邊地皮還空着,還不你把家搬到我那裡去吧,那我們就能天天見面了”
蘇白輕笑着搖搖頭道:“我是鄠縣縣侯,不在封地如何像話?”
二人又是閒談一陣,等到邱公公催促了兩三次後,這才啓程。邱公公看向蘇白的眼神多少有些複雜,他到現在還不確定那三個孩子的事情到底是不是巧合。
蘇白對這些也不在意,依舊如往常一般送行,看不出一絲一毫的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