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煙雨濛濛

寇仲甫踏出董家酒樓的大門,一輛馬車駛至,駕車的大漢施禮道:寇爺請登車。

聲音有點耳熟,愕然瞧去,赫然是巨鯤幫的副幫主,老相識卜天志。

他心知肚明誰在車內,不過想起美人兒師傅雲玉真乃獨孤策的相好,此女又立場曖昧,便走近一步先在簾幕低垂的窗框上敲了三記,笑道:師傅何不讓小徒瞧瞧你老人家的花容,以慰相思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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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簾掀起一角,現出雲玉真宜喜似嗔的玉容,黛眉輕蹙地嬌嗔道:你這最愛以下犯上的劣徒還不滾進來,是否想爲師把你逐出師門?

寇仲裝出惶恐萬分的神態,偷瞥一眼肯定車內沒有其它人後,才推門鑽入車廂。

剛關上門,仍未坐好,雲玉真已撲入他懷裡。

溫香軟玉摟個滿懷,寇仲勉強坐到椅上,低頭找她的香脣。

馬車開動。

在經過了昨夜兇險之極的緊張情況,這番纏綿份外香豔動人。

寇仲的嘴巴離開她香脣時,這一幫之主已是嬌喘細細,臉紅似火。

微笑道:美人兒師傅何時來的?爲何不先通知一聲,好讓小徒盡地主之誼。

雲玉真把俏臉埋在他寬闊的胸膛上,星眸半閉的嗔道:你是洛陽那家的地主?

寇仲失笑道:就是剛纔那家董家酒樓。爲何你守在門外而不入?難道不知你另一個徒兒也在裡面喝酒嗎?

雲玉真嬌軟無力的勉強仰臉瞥他一眼,再把玉頰貼靠他胸膛,發力抱緊他的腰背,妮聲道:人家昨天才到,想找你還不知多麼困難哩!

寇仲透簾望往窗外。

街上行人車馬,冒着細雨來去匆匆,開始忙碌的一天。

隨口問道:美人兒師傅在那裡落腳呢?素姐的孩子出世了嗎?

雲玉真欣然道:你素姐和玉山的孩兒又白又胖,不知多麼活潑可愛呢。

寇仲大喜道:那真要謝天謝地,嘿!讓我回去告訴小陵。

雲玉真嗔道:先別急,也差不在那點時間,人家有要事和你商量嘛。

寇仲再瞥了窗外一眼,皺眉道:你先告訴我現在是到那裡去。

雲玉真漫不經意的答道:你怕我把你拐賣了嗎?

寇仲笑嘻嘻道:當然怕得要命,現時我寇仲怎都可賣幾個子兒吧。

雲玉真哂道:寇爺你現在身價暴漲,何止幾個子兒,唉!你可否正正經經的聽玉真說兩句話呢?

給她軟語相求,寇仲苦笑道:只要不是要我向獨孤策那臭小子投誠,其它的儘可以斟酌一下。

雲玉真猛地在他腿上坐直嬌軀,嗔道:你想到那裡去呢?我雲玉真對你的心意你這負心人仍不相信嗎?

寇仲怎會輕易信她,表面卻賠笑道:美人兒師傅且息怒,我只是說着玩玩。哈!

你還未答我馬兒要把車子拉到那裡去?

雲玉真回嗔作喜道:見你仍懂哄人,就饒你這趟吧!但下不爲例。

接觸到寇仲那待答的目光後,雲玉真露出一絲大有深意的笑容,湊到他耳旁低聲道:

我要帶你去見一個人。

寇仲爲之愕然。

※※※

徐子陵掠進橫巷,提氣輕身,箭矢般衝刺了近十丈的距離,猛然換氣,竟硬是改變方向,翻過左方高牆,穿過不知那一家人雨粉漫漫的後院,從另一邊院牆翻出,再越屋過舍,最後始從另一條小街轉回天街去。

閃入一所成衣鋪內,以最迅速的方法買了帽子外袍,再走到天街洛水的路段上時,已變成個像不堪雨打風吹故而要把帽子壓至雙目的佝僂老人。

跋鋒寒仍在前方十多丈外施施而行,似乎沒留意和更乏興趣去理會是否有人跟蹤在後。

事實當然非是如此。

若論老到狠辣,他和寇仲仍及不上跋鋒寒。

跋鋒寒正在找尋獵物。

突利的目標既是跋鋒寒,自會遣人嚴密監視跋鋒寒,甚至若知他落單,趁機親身趕來向他下手也是大有可能的事。

跋鋒寒訛稱要去見單琬晶,只是想撇下徐子陵,好將恨他的人引出來。

跋鋒寒忽轉西行,沿着洛水在風雨中漫步,雄偉的背影既驕傲又孤獨。

這段路除了兩旁樹木外,再沒有蓬蓋一類擋雨的東西,故行人稀少,只間有車馬經過。

徐子陵倒不是怕被跋鋒寒發現他在跟蹤,而是怕被其它跟蹤跋鋒寒的人發現自己。

環目四顧,心生一計,忙躍下堤邊,登上一艘系在堤岸的無人小艇,駕輕就熟的沿河西上,遙遙吊着正踽踽獨行的跋鋒寒。

在茫茫煙雨的洛河之上,兩邊樓房矗立,河岸泊着大小舟舶,徐子陵忽有魂斷神傷的感覺。

一本〈長生訣〉,把他和寇仲的命運徹底改變了。

假若事情可重複一遍,他是否仍會把這本東西扒到手上呢?

他真的不知道!

如若在太平盛世之時,他們自然不會遇上素素、李靖等人,弄至現在恩怨難分的局面。貞嫂則仍然在揚州街市賣包子,而不是不知所蹤。

他們腦海中又浮現出師妃暄清麗的玉容!

她的傷是否嚴重?

傷愈後她會不會再來找自己算賬?

長長嘆一口氣時,輕舟已來到洛陽著名的西苑入門處。

※※※

寇仲皺眉道:要我去見誰?

雲玉真避而不答,笑道:你和子陵兩個傢伙在竟陵城破後便溜之夭夭,遺下了一個偌大的爛攤子,自己則到洛陽攪得滿城風雨,使人人都恨不得狠狠揍你兩人一頓。

寇仲笑道:你的蕭老闆該感激我纔對。竟陵一戰我雖失去城池,但老爹也只能得個慘勝。否則今天他的江淮軍早兵早兵逼東都,我和你那還可以在這車廂子裡親熱纏綿?

雲玉真俏臉微紅,橫他一眼道:你究竟想不想聽下去。

寇仲久未得聞關於杜伏威的任何事,說不關心商秀珣和逃出竟陵那些曾和他並肩作戰的將士就是騙人的。只好低聲下氣道:美人兒師傅請說。

雲玉真似有點情不自禁的再伏入他懷裡,夢囈般道:當年初識你們時,你們還是兩個乳臭未乾的無知小子,那知只區區數年,便成了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的風雲人物。

頓了頓,油然續道:杜伏威確是雖勝猶敗,得的亦只是一座空城,使他暫時無力北上,轉而經略東南。

寇仲心切問道:飛馬牧場和四大寇的情況如何?啊!該說是三大寇纔對,因爲其中一個叫什麼焦飯千碗的毛燥給小陵宰了。

雲玉真在他懷裡發出一陣銀鈴般的嬌笑,嗔罵兩句後,才道:你和商秀珣是什麼關係?你有沒有把她勾引到手,快從實招來。

寇仲暗忖女人就是女人,竟可以在這種情況下仍不忘呷醋,苦笑道:你當我是色中餓鬼嗎?會隨處勾引女人?快報上軍情,否則在我大刑侍候下,保證你要粉臀開花。

雲玉真媚眼如絲的仰起如花玉容,妮聲道:三大寇首戰已失利,飛馬牧場又有地勢之險,故只攻了個多月,便糧盡撤軍。更主要的原因是杜伏威怕三大寇坐大,故不肯發軍往援;而蕭幫主又在大江上游設營立寨,拖他們後腿,令你老爹不敢輕舉妄動,否則飛馬牧場說不定早完蛋了!

寇仲鬆了一口氣道:差點給你嚇壞,原來南方仍是一片好景象。

雲玉真嘆道:恰恰相反,南方現在是形勢危急,否則人家也不會在這裡任你大佔便宜。

寇仲一徵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

西苑是以積翠池爲中心,配以各式庭院建築的園林。

當跋鋒寒步入西苑時,雨勢更是綿密,春寒陣陣,遊人絕跡。

周圍十餘里的積翠池與煙雨渾和在一起,若天地般無邊無際。

湖中疊石爲山,其中三座高出水面百餘尺,在茫茫雨粉裡,若隱若現,仿似傳說中被稱爲蓬萊、方丈、瀛洲的三座仙山。

最發人遐想的是這三座石山上均建有樓閣,曲橋相連,無限地加強了整個景象的深遠感和空間感。

在湖北處有河道引水入湖,兩岸院舍林立,堂殿樓閣,無不極盡華麗。

河道寬約若二十步,上跨飛橋。

跋鋒寒神情木然的步過飛橋,前方有座楊柳修竹間雜而成的園林,園心有一小亭,在霪雨下益顯其淒冷迷離之美。

跋鋒寒踏足在碎石小徑上,緩緩而行。

就在此時,亭內忽然閃了個女子出來。

他毫不驚異,仍是不徐不疾的朝小亭走去。

此女身段高「身兆」優美,米黃色雲紋狀的窄袖袍服,腰繫紅白雙間的寬帶,使她的細腰看來更是不盈一握。

頭戴遮雨的斗篷,這時正以粉背向着跋鋒寒,故看不到她的面貌。但誰都會從她美麗的背影,聯想到最美好的事物。

女子以突厥語說了一句話,聲音沉鬱動人。

跋鋒寒在離小亭十步許處停下,嘆了一口氣,以漢語答道:這是何苦來由?

女子旋風般轉過身子,左手揚起,一道金光若迅雷激電般向跋鋒寒胸口直射過來。

※※※

雲玉真柔聲道:杜伏威如今和沈法興結成聯盟,準備大動干戈,首當其衝的就是李子通。

寇仲懸着的心鬆馳下來,籲出一口氣道:我還當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李子通亦非什麼好人,讓他們鬼打鬼是最理想不過。

蹄聲的答,馬車繼續在春雨綿綿的長街推進。

寇仲對李子通的印象已有點模糊。

那是多年前的事了,他們兩兄弟和素素乘着香玉山安排的船到江都,意圖憑着偷自東溟派的賬簿扳倒宇文化及,卻在大渠上給李子通截着,還交過手,不過李子通倒頗有風度,無功而退時還對他們客客氣氣的。

雲玉真坐直嬌軀,不屑道:還以爲你是個人物,竟會如此短視。

寇仲伸手在她臉蛋擰了一把,哂道:激將法對我仲少是沒有用處的,咦!李子通何時成了你的親戚,否則爲何你要如此關心他?

雲玉真生氣道:快滾下車,我以後再不要和你這種無知之徒說話。

寇仲笑嘻嘻道:再請美人兒師傅息怒,李子通確是個關鍵的人物,他本身雖不算是什麼東西,但他手上的江都卻掌握了南北交通的樞紐,還有可循水路進軍北方的方便。

唔!確是一個問題。

雲玉真當然知道他在敷衍她,訝道:你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若讓杜伏威得到江都,你老爹那時將盡有江東淮南之地,更掌握了大江出海的信道。你曾是江都人,該知那處是如何重要和可賺大錢的地方。

寇仲舒服地挨在椅背處,伸個懶腰道:這是假如江都失陷纔會出現的局面。老爹現在元氣大傷,否則也不用和沈法興拉關係。而沈法興更和小弟交過手,橫看豎看都不像什麼材料。李子通雖然亦非什麼好東西,但撐上他孃的一年半載該沒有問題。現在我滿身煩惱,那有空去管那麼遠的事?何況也輪不到我去管,蕭銑橫豎閒着無事,就讓他去料理好了!

雲玉真瞥了窗外一眼,冷哼道:你這叫既不知己,更不知彼。沈法興本身絕非省油燈,現更出了個英明神武的兒子沈綸,文武雙全,故聲威大振。你老爹的拍檔輔公佑則招募了大批新兵,現正密鑼緊鼓備戰。一旦讓他們攻陷江郡,李子通固要完蛋,你的商場主商美人還要立即成第二個目標,你自己去想想吧!

寇仲皺眉道:這最多是不知彼吧!又有什麼不知己的?

雲玉真悶哼道:到了!讓別人跟你說吧!

車子駛進橫街,轉進一所院落去。

※※※

跋鋒寒從容探手,看似緩慢,偏偏卻一分不差的把那突厥女郎射來的金光夾在中指和食指之間,原來是一枝黃金打製的髮簪。

女子以寒若冰雪的聲音操着流利的漢語道:這根金簪物歸原主,從此刻開始,芭黛兒以後和你跋鋒寒再無任何關係。

跋鋒寒凝望指間金簪,心中百感交集,嘆了一口氣,道:黛兒到這裡來就是爲了要把金簪還我嗎?

比起以前,芭黛兒明顯是消瘦了,但卻仍然有着那令他一見傾心的美麗。

當年她只有十五歲,是突利可汗欽定的小妻子,隨着突利和他麾下高手在大漠追殺跋鋒寒,卻遇上一場大風沙,使她在迷途落單的情況下爲跋鋒寒所擒。

她苗條而豐滿的美麗胴體,妖媚得像會說話的大眼睛,不屈而充滿挑戰性的眼神,都強烈地吸引跋鋒寒,撩起他深藏的情慾。使兩人發生了最親密的關係。

事後芭黛兒死心塌地的愛上他,還隨他在大漠草原上流浪了一段日子。

芭黛兒乃現今突厥王頡利大汗軍師趙德言的弟子,武功得他真傳。跋鋒寒的漢語就是跟她學的,也是在那時使他對中原博大精深的文化生出嚮往之心,決定南來。

爲了武道的追求,在一個神傷魂斷的晚上,他終於悄悄離開她。

芭黛兒是唯一能令他感到歉疚的女子。

在斗篷的包裡下,她嫩滑白哲的皮膚每一寸都能勾起他最甜美的回憶!

此姝如此吸引他不僅是憑誘人的美貌,還有她的才華、明朗、直爽和少女的天真,形成一股無比吸引的魔力,使他情不自禁的墮進情網去。

而他亦瘋狂地吸引着這本是敵人的美女。

但這一切都變了。

芭黛兒已成了突利的女人,現在她眼中只有恨而沒有愛。

從金簪射來的速度和力度,他清楚知道芭黛兒在他離開後的五年勤修武事,憑她過人的天賦智能,已成了他可怕的勁敵。

芭黛兒玉容轉趨乎靜,直瞪瞪的緊盯他,濃密睫毛下的一對大眼睛卻燃燒起仇恨的怒火,一字一宇地道:我要親手把你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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