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錢雄這廝,連對方的領頭的都沒有殺掉,白白折損了偌多軍士。”
郝玼收回弓箭,道。失去了主將的吐蕃兵馬發了瘋一般直往郝玼這邊殺來,要爲主將報仇。想來和大唐一樣,主將身死,親兵不能倖免,故而這麼瘋狂罷了。郝玼自然用不着親自出馬,一通箭射過後已經將吐蕃兵射落了一大半,剩下的自然有麾下偏將領了兵馬趕上去殺了個乾乾淨淨。這幫吐蕃兵也硬氣,居然一直戰到死也沒有一個跑了的。
那邊高駢殺進了敵陣之中,馬大槊沉,所向披靡,當面的吐蕃兵居然沒有人是他一合之將,隨着三千輕甲騎兵的突入,這些散亂的部族大譁,無法配合作戰。而高駢又生的一雙毒眼,專門找戰旗飄的地方下手,連續殺了幾個部族的頭領之後,吐蕃右翼軍陣已經被衝亂了,那些身上不着片甲,手中拿着千奇百怪的兵器的“士兵”們如同無頭蒼蠅一般,看見這些鐵甲怪物掉頭就跑,不要說這些前些日子還在放牧的牧民,就是訓練有素的士兵,在這種情況下都會沒了章法。各個部族的頭領們拼命大喊,斬殺逃兵,卻總會被冷不防從唐軍陣中射出的冷箭射中。原本就戰戰兢兢的士兵們立時一鬨而散。到了後來,已經變成了誰在不讓潰兵潰逃,潰兵就讓他潰逃了。人數最多的吐蕃軍右翼亂成了一鍋粥,任何有經驗的將領都會知道,機會來了。
高駢大喊道:
“不要放鬆,追着潰兵,不要讓他們逃遠了!”
緊跟在後面的輕甲騎兵也鋪了開來,兜着兩翼把吐蕃潰兵往中軍驅趕,越來越多的部族陷入了混亂,士兵的甲仗丟了一地,戰鬥迅速變成了一邊倒的屠殺,唐軍騎兵不緊不慢地跟在潰兵身後,刀起刀落,槊出槊回,絕不會有落空,騎兵們甚至已經顧不上記自己殺了多少人,該策勳幾轉了。
“呔!”
高駢一槊將一名頭髮上滿是小辮子的部族頭領掃落馬下,來不及補上一槊,就又架住兩把長槍。後面趕上來的高駢的輕甲親兵跳下馬去要割首級,那頭領的族人慌忙搶上來把人救了回去。再回過頭,那兩人已經有一個被高駢砸碎了腦殼,被馬拖着跑,另一個捂着胸口似乎不敢相信,搖搖晃晃墜了下去。
高駢正要繼續追殺,就看到一名軍官舉着令旗衝到他跟前道:
“高將軍,大帥有令,令你不可貪圖殺傷,只管綴着潰兵去衝吐蕃本陣。”
高駢接過令旗道:
“得令!”
那軍官撥轉馬頭走了。高駢道:
“具裝鐵騎繼續衝陣,輕甲騎兵驅趕潰兵!”
分出一名勇將帶着一百輕甲騎兵繼續擾亂敵陣,自己率領跟着具裝鐵騎跟在輕甲騎兵後面直趨吐蕃中軍,看見哪裡人厚就往哪裡衝。此時重甲步兵已經補入騎兵留下的空隙,各營分開結成陣勢,往敵軍突進,輕裝步兵則在外圍列出長矛陣護住兩翼,弓箭手居中壓陣,吐蕃軍右翼已然保不住了。
形勢的發展急轉直下,涼爽的天氣裡,論莽熱頭上冒出了細細密密的汗珠,身邊的將領提醒道:
“論莽熱,快下令弓箭手壓陣,不要讓潰兵衝散了本陣!”
論莽熱這纔回過神來,下令道:
“武威節兒,你帶着本部五百騎兵去擋着唐人的騎兵。鬆如節兒,你去下令弓箭手壓陣,命令潰兵繞到陣後,不然殺無赦!”
湟州節度使道:
“論莽熱,此時右翼已亂,不如我軍放棄右翼,全軍出擊,攻擊唐軍本陣吧!”
這辦法倒是可取,可是論莽熱已經亂了方寸,血直往頭上涌,片刻後纔回過神來,呵斥道:
“胡鬧,現在已經這麼亂了,要是大陣亂了就更是無法挽回了。”
其他將領也道這樣不穩妥。湟州節度使本是想右翼人多,就是幾萬頭豬也夠唐軍捉上一陣,不如趁機以亂治亂,仗着己方人多,先打垮唐軍,說不定可以險中求勝。結果鬧了個自討沒趣,只好喃喃退到一邊。
吐蕃中軍本來已經布好了陣勢,此刻不得不變換,將刀盾手和弓箭手分出一部調到右翼,陣型一亂,機會就被唐軍抓住了。錢雄和必力鐵力聽着鼓聲的指揮,率領數百騎兵合兵一處,直奔吐蕃中軍殺來。論莽熱忙派出湟州節度使帶領本部兵馬阻擋,可是哪裡抵擋得住。命令一出,論莽熱就知道自己錯了,在各位頭領面前丟了大面子的湟州節度使一出馬就如狂風暴雨,氣勢凌厲,卻是顯得心浮氣躁。兩軍對陣,只是一眨眼的事情,論莽熱再想要派兵助戰,已經來不及了。湟州節度使被必力鐵力瞅個空子用鐵蒺藜骨朵擊下馬來,接着就被必力鐵力的戰馬碗口大的馬蹄踏到了腦袋上。
唐軍衝陣士兵僅有數百餘騎,不過造出來的聲勢卻極爲浩大。必力鐵力擊殺敵將後,錢雄也一槊挑起了執旗的親兵,斷了湟州節度使的戰旗,斬將奪旗,唐軍士氣大振。
杜都尉那裡,盡殺吐蕃鐵騎的前鋒後本來有所畏懼的士兵們信心頓時高漲。爲了壓制吐蕃鐵騎的衝陣,杜都尉出了個損招,下令將殺死的吐蕃騎兵屍體全部堆放在陣前,傷馬也被殺死拖到陣前——爲這個,那時已經升了果毅的杜都尉被馬曹參軍埋怨了個半死——橫七豎八的死屍排滿一地,效果不亞於陷馬坑,當然這些事情全是交給新兵去做的,杜都尉和他的軍官們免不了又踹了不少嘔吐的士兵的屁股。
郝玼這邊,三千騎兵已經緊跟着錢雄和必力鐵力的前鋒跟了上去。從天空看下去,唐軍呈扇形從右往左撼動了吐蕃大陣。最得力的扇端,就在近衛軍這邊。
無數潰兵如無頭的蒼蠅一樣,不要命地往中軍逃去,戰場上金戈鐵馬之聲震耳欲聾,潰兵們根本聽不到中軍傳出的“繞到陣後”的命令,派出去攔截唐軍的騎兵被潰兵阻住,氣得領軍別將揮刀連着砍翻了幾個潰兵,如此反而遭到了潰兵的反噬。吐蕃騎兵被潰兵裹住,動彈不得,還不時地被潰兵衝下馬來,接着身上被踏上無數腳印,人已經成了肉泥。鬆如節兒咬牙切齒,大喝道:
“射!敢亂軍陣者殺無赦!”
吐蕃士兵還有許多其他部族的僕從軍瞪大了雙眼看着從中軍射出的漫天箭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許多人捂着插在胸口的箭支喉嚨中發出嗚嗚的聲音倒了下去,手兀自不甘地抓着乾硬的大地。一陣箭雨之後,鬆如節度使的眼前頓時開闊了許多,無數躺在地上扭動的吐蕃士兵被他自動忽略了,看到醒悟過來的其他潰兵扭頭往陣後跑去,鬆如節度使的心終於鬆了下來,論莽熱的心也終於鬆了下來。看到唐軍的輕騎兵,鬆如節度使內心的鬱悶終於找到了發泄的對象:
“射!”
百餘名衝在最前面的唐軍騎兵被密集的箭雨射落,幸好隊形稀疏,沒有造成太大的傷亡。眼見形勢不對,領軍的校尉立刻發令道:
“轉向!”
第二波次的騎兵立刻齊齊勒轉馬頭,堪堪在進入吐蕃軍射程之時躲了過去。跟在後面的高駢令旗一揮:
“具裝鐵騎!”
具裝鐵騎再度發揮了作用。輕甲騎兵不再衝陣,繞着吐蕃中軍驅趕潰兵,重步兵和輕步兵如潮水般向兩邊散開,跟在輕步兵後面的又一隊百名具裝鐵騎露出了獠牙。
又是一個五十萬貫!
本來輕步慢跑的具裝鐵騎立刻開始加速,他們的速度一旦衝起來,就不可阻擋。看到又一隊全身鐵甲的騎兵如同一座座移動的小山一樣直衝過來,鬆如節度使不禁倒吸一口冷氣:
“布盾,布盾!”
如潮水般分開的重步兵、輕步兵在具裝鐵騎出戰之後又如潮水般合攏,欺負吐蕃人弓箭射程不如自己遠的唐軍弓箭手衝到陣前,彎弓仰射,爲具裝鐵騎掩護。而輕騎兵和重步兵也保持距離跟在具裝鐵騎之後前進。
密密的長槍在吐蕃軍陣前從巨盾的縫隙中伸了出來。如同一個帶刺的鐵球一樣,不過具裝鐵騎並不在意,也不管釘在身上的丁丁響起的鐵箭,如同巨大的山一樣,撞到了長矛上,撞到了盾牆上。
巨響轟然。
一名吐蕃盾手牢牢地紮根地上,雙手緊緊握住盾牌,卻突然發覺自己的身體輕盈了起來,以壁畫上神人的姿態飛行,再往前看時,驚恐地發現跟着自己飛的有一隻血淋漓的手,還有一面殘破的盾,接着,他感覺到什麼東西刺進了自己的後背,有黏黏的東西從自己的眼中、鼻中、口中流了出來,一個血淋漓的槍頭出現在自己的眼前。
一名長矛手剛想發一聲喊爲自己助威,就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從前面盾手的身上傳了過來,他想側轉卸掉這股力量,可是卻怎麼也動不了,被硬衝到地上,再想起身時就看到了一個越來越大的馬蹄,還有閃着黑色光芒的馬蹄鐵。
一名膽戰心驚的吐蕃戰士目睹這恐怖的一切,立刻強迫自己轉過身來往後跑,卻怎麼也跑不動,接着像是什麼東西從自己體內抽走一樣,整個人都軟了。側過臉去,看到一個渾身披甲的龐然大物從自己身邊疾馳而過,手中拿得依稀是嗜血的馬槊。
具裝鐵騎的正面被衝得稀里嘩啦,而具裝鐵騎的傷亡僅僅來自落馬的踩踏。踹開了吐蕃中軍的側翼,具裝鐵騎不管不顧,直往論莽熱所在突去,鬆如節度使把心一橫,率領本部族的士兵迎了上去,試圖阻止具裝鐵騎的前進。結果就如Lang花撲打礁石一樣,碎瓊亂玉了。看到鬆如節度使頭盔上長長的野雞毛,誰都知道這是隻大鳥,一名具裝鐵騎掄起長槊直取而來,鬆如節度使舉起大刀奮力一擋,卻雙臂一沉,連兵器帶人連馬被砸了個萬朵桃花開。
人借馬勢,勢大力沉。
見勢不妙的論莽熱趕緊搖動令旗,中軍旗下立刻有兩員驍將飛馬而出,率領本部包抄過去,打算封住具裝鐵騎的突破口,把具裝鐵騎封在陣中。而中軍的步兵也迅速組織防線,正面遏制具裝鐵騎,只是唐軍讓不讓他們如願呢?
兩名包抄的吐蕃驍將剛到陣前,就倒吸了一口冷氣。眼前看到的,莫非就是傳說中的,百戰百勝的??????陌刀軍?
緊要的已經不是封住缺口了,兩名將領交換了一下眼神,一人立即率部迎了上去,當先看到一名身材高大皮膚黑紅的年輕唐將,手執陌刀,當先而立,見到吐蕃將官殺來,毫不慌張,豎刀迎敵,吐蕃將領先是被磕飛了兵器,接着身下一空,就看到馬頭已經被當面的唐將砍了下來,接着自己就跌倒在了地上,從唐將身邊伸出的陌刀取了他的性命。
在千軍萬馬的戰場上,在戰團中間,個人的武勇根本就發揮不了多少作用,只是徒增後人的惋惜。
杜都尉一抹臉上的血水,大喝道:
“排成陣勢,排成陣勢!”
長矛,短矛,手斧,屯兵們把吐蕃鐵騎團團困在中間,用各種趁手的兵器收割着吐蕃騎兵、步兵的生命。杜都尉一腳把朝自己撲過來吐蕃士兵踹翻,反手又補上一刀,起身大喊道:
“注意隊形,注意隊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