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
太極宮。
太極殿。
大唐貞元二十一年的正月,滿目的白色掩蓋着這個大唐曾經最爲榮耀的地方。刺骨的北風吹過,來來往往的人卻似乎沒有感覺,只是低着頭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每個人的身上,不管身着紫色、緋紅色還是綠色、青色(唐朝官員服色,由高到低紫色、緋紅色、綠色、青色),都有一抹白色。天色將晚,只有這些人偶爾擡頭望向太極殿的時候,你纔會看見他們的臉,你纔會從他們臉上看到一抹憂色,但僅僅是一閃,他們就會暗暗嘆口氣,搖搖頭走開了。
這一年,在大唐的歷史上是絕無僅有的一年,因爲這一年太極殿的皇位上坐過三個皇帝。其中的兩個,成爲了先帝。
元旦剛過,過了二十幾年苦日子的德宗皇帝李適就在心情抑鬱中駕崩了,應當即位的太子李誦命卻更苦,身患中風惡疾,偏癱在牀,口不能言,連傳達聖意都艱難,何況治理國家呢?正月二十三日,德宗駕崩,太子中風在牀,長安城內一度人心惶惶,據說宮裡的中使密不喪,都已經作了另立新君的準備,誰料太子堅毅,居然從病榻上起身,紫衣麻鞋,巡視諸軍。建中四年,涇原兵亂時,德宗倉皇逃出長安,正是太子身先士卒,率軍斷後,因而太子在禁軍中極有威望,諸軍見新君無恙,士氣高漲,人心大定,太子才安然在太極殿於二十六日即位。就在大家鬆了一口氣的時候,新君卻因重病未愈,又連日操勞,居然又病倒了。看來今年大唐命該多災多難啊!就在大家都憂心忡忡的時候,突然一個小宦官從太極殿後的兩儀殿中飛奔出來,跑到西面的掖庭宮內侍省殿裡,對一位身穿素服據案而坐面白無鬚的中年男子輕聲說道:“中尉,皇帝開口了!”
男子神情一怔,這時在周圍的一羣大臣的目光一齊看了過來。
兩儀殿裡
吳頌從昏睡中悠悠醒來,擡頭一看,咕噥着:天還沒亮啊!剛想起身,頭就麻酥酥的疼,手腳都幾乎不能動。看來是昨晚喝多了。似夢似醒的,連自己的家都看起來和平時不一樣。家?不對啊,這不是我家。吳頌猛地睜開眼,看見頭頂上一片明黃,眼邊模糊的有幾片白色,遠處幾支明燭高照,剛想喊老婆,突然想起自己現在不在家。
自己現在在西安,而家在蘇北。
吳頌出生在蘇北的一個著名的窮縣裡,窮人的孩子早當家,知道家境不易的李頌打小讀書就認真,是鄰近幾個村裡知名的“小秀才”,鄉親們都知道吳頌寫得一手好字,過年的時候都請他幫着寫春聯,寫着時誇,寫好了誇,拿回家的路上誇,貼好了更要對左鄰右舍和往來的親戚誇:“瞧這秀才寫的,多好,字多黑多黑的。”說完大家一起誇。
高考時吳頌上吐下瀉,揮不佳,考上了省城一家師範大學的歷史系。錢鍾書老先生說在大學裡是理科生瞧不起文科生,文科裡面文學的瞧不起歷史,歷史系學生瞧不起哲學的,哲學的瞧不起教育系的,而教育系的學生只好互相瞧不起,吳頌一人就佔了被瞧不起裡的兩類:歷史和教育。還好這是自己興趣所在,四年大學,成績年年優秀,酷愛唐史和唐詩,對學術的研究遠遠過方鴻漸,可惜農村出身,沒有開銀行的老岳父助力,出不得洋,留不得校,上天無路,還好下地有門,分回到本市一家大型國有企業,在廠辦校任教。
別人爲他抱屈,他自己卻無所謂,覺得挺好。開始也確實挺好,廠子挺紅火,吳頌的生活也挺滋潤,廠校的學生,也沒什麼升學壓力,大多等着老子退了自己頂上去,唸書很多人不會,社會上的事大都門兒清。每天吳頌一進教室,就有學生敬菸。放學回宿舍,一羣光棍從不開伙,聚一起三塊兩塊湊份子買豬頭肉買酒,日子倒也逍遙自在。
可惜好景不長,廠長換了後,緊跟着換的就是轎車,然後換牌子,換名字(廠改叫集團,廠長改叫董事長)**子,幾年一換新廠長成功的換倒了這家全市最大的國營工廠。廠子倒以前吳頌就以其看待歷史的眼光看到了廠子的未來,此時的吳頌早已娶妻生子,沒有了早先呼酒吃肉的灑脫,爲了擺脫困境,吳頌決定趁自己底子還在,年紀還夠去考公務員,結果高材生就是不同凡響,一出手就是全市第二名。面試也是一帆風順,出來後打聽自己是整個上午的第一名,於是得意洋洋回家去,抱老婆,逗孩子,哪知一個人要是背起來喝涼水都能塞牙,上午的第一名偏偏就比不過下午的第一名,而且這人還跟自己同一職位。自嘆倒黴的吳頌只好眼睜睜地看着這個學會計的進了修歷史的單位,從廠辦校裡轉出了自己的檔案,回家待業去了。
還好吳頌爲人豪爽重情意,交了不少朋友。其中有一個程萬初,原先是廠裡的業務員,跑家後自己出來單幹,業務只在華東一片,卻牛氣沖天地開了個萬國物貿,和吳頌不打不相識,成了酒桌上的好友,當年談戀愛結婚沒少得吳頌的指點,見吳頌不順,就伸手幫一把,把吳頌招進了自己的公司。在吳頌的幫襯下,程萬初的事業順風順水,逐漸把觸角伸到了祖國的大西北,此次,吳頌就是代表公司到西安來談業務的。
本來吳頌是個戀家的人,不願意出差,只是對方的老總畢業於西北師大歷史系,也是酷愛唐史和唐詩,上次來洽談業務和吳頌酒逢知己千杯少,相談甚歡,雙方之所以這麼快能敲定合作,與他和吳頌的投緣不無關係。這次公司頭次派人前去西安,吳頌當然是最佳人選。於是,帶着程萬初期待的眼光,吳頌毅然決然地飛上了祖國的藍天,飛到了自己心儀已久的古都西安。
對方一見吳頌前來,果然大喜,安排吳頌休息後,當晚就到了一處頗有唐風宋韻的名喚“大明宮”的酒店(純屬虛構),在含元廳裡和吳頌不談公務,只談愛好,兼及風月。越談越投機,歷數大唐帝王將相,功業風流,腳氣痔瘡,對方王總笑曰:“你小子,對皇帝一天出幾次恭都這麼清楚,八成上輩子就是唐朝皇帝。”吳頌自嘲說:“就我這倒黴運氣,就是唐朝皇帝,也是最倒黴的那一個。”
旁邊美麗的外貿主管關經理一頭霧水地問:“唐朝皇帝裡最倒黴的?是哪一個?”王總和吳頌兩人同時背過臉去,切,這都不知道,給美麗的關小姐一個大大的鄙視。爲歷史系兼教育的學生在外語系學生面前大長了一回臉。
最倒黴的是哪一個?李誦唄,和我名字同音不同字的那個。
李誦,唐順宗,說起倒黴來他也確實夠倒黴的,歷來太子難當,而他是中國歷史上做太子時間最長的一個太子,就要熬出頭的時候,偏偏得了中風,口不能言,即位沒多久,因爲他的東宮集團推進改革,被權貴聯合宦官動政變,逼迫下臺,傳位給兒子李純,沒多久就病死了,除了東宮集團的“二王八司馬”這個名詞還能讓人知道歷史上有過一個叫李誦的皇帝外,基本上就湮沒無聞了,而實際上他是一個既有雄心大志又有才幹的皇帝。所以吳頌說他是唐朝歷史上最倒黴的皇帝一點也不冤枉。
於是雙方哈哈一笑,繼續喝酒,什麼時候喝完,吳頌一點印象沒有,只記得王總打着舌頭神志不清地笑話吳頌說:“你舌頭擰麻花了,還喝!瞧你能的,真把自己當唐朝皇帝了。”接下來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看來自己現在應當在賓館裡,這個賓館,到底是在西安啊,連賓館都修的古色古香,有唐朝風韻,裝飾也夠上檔次,起碼七星的,瞧這王總客氣的,真夠意思。自己老家那兒的所謂現代化賓館跟這個一比,既沒有現代特色又沒有古典意蘊,掉渣了,品味啊。但是吳頌現在只來得及這一點感慨,因爲吳頌現在很難受。而和己一起來的小侯卻不知道哪去了。吳頌覺得自己現在頭痛欲裂,嗓子幹痛,想喝水,想喊卻又不出聲音來,渾身沒勁。想起賓館牀邊應當有電話,於是便伸出手去摸,一摸摸到一綹柔軟的東西,像是人的頭,吳頌沒細想,繼續摸,結果就聽到一聲脆響,吳頌一激靈“瞧這賓館的裝潢,東西不便宜,要是砸了哪一件寶貝可就糟了,咱不一定賠得起。”於是也顧不得頭痛,奮力一掙,從牀上坐了起來,剛坐起來,就看到一雙美麗的眼睛,緊接着聽到一聲驚喜的呼喚,一個穿着美麗宮裝氣質典雅的女子激動地問道:
“陛下,您醒了。”
陛下?
頭腦一陣糊塗的李頌瞧着這個滿眼陌生地地方,看着陌生的宮裝美女,下意識地回了一句: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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