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小虎施施然走了進來,給拓跋思諫行完禮之後看着龍家家主冷笑道:“區區一個龍家而已,地頭蛇一個,居然有膽量和我天策軍討價還價,是不是覺得自己能耐了?不想死的話就給我老老實實待着,否則的話我讓你頃刻間成爲灰燼。”說完之後絲毫不理會龍家家主那被氣的發白的臉色朝着拓跋思諫拱手道:“稟報副首相大人,末將奉命查抄肅州府庫、龍傢俬庫以及龍家爲首的各房財產現已經全部查封,等待命令。”說完從懷裡掏出一份名冊上前遞給拓跋思諫道:“這是各部查抄的財產名單以及其中的武庫內部兵器清單。”這句話一出口讓所有的龍家人全部坐不住了,就連剛纔一直沒有說話坐在一旁沉默不語的龍玄都站了起來質問道:“趙將軍,我等之前商談好的,我龍家反正,天策軍不是已經答應對我龍家秋毫不犯的嗎?爲何現在連我龍傢俬庫都要一起查封?”
龍玄說完之後身後的龍毅則是死死的盯着蘇小虎,眼光之中爆射出死死寒芒。不過蘇小虎對此毫不在意,反倒是好整以暇的在趙四身邊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
“那依龍先生的意思是我不該查抄?”拓跋思諫冷笑道:“龍家主政肅州多年,卻絲毫沒有對西北漢民百姓有過絲毫益處,只顧自家如果割據一方。如今我天策軍奉旨前來平定西域,卻連帶反抗王師,你們龍家到底是何居心,更有甚者,還妄圖和中央王朝分庭抗禮,討價還價,這不是要造反是什麼?本相來之前皇上就交代過犯我大唐者,雖遠必誅。西域歷經百年沉淪,各方勢力心思早就不在我大唐上面了,非得用重錘才能夠滌盪乾坤,重豎我大唐威嚴。要我看查抄財產以及算是輕的了,要不是看在你們是當年焉耆王一脈,也算是我漢民後裔,我天策軍屠刀斬滅一切反叛勢力,不會對任何叛逆手下留情。”拓跋思諫說的斬釘截鐵一下子將龍玄滿腔的憤懣壓了下去。這番話不管道理如何但是在配合天策軍出關以來所向披靡的架勢倒是讓龍毅等新生代的龍家中堅分子看到了另外一份意義,那就是彷彿歷史上記載的那個縱橫西域言出法隨的大唐又回來了。作爲當年的焉耆王族後裔他們雖然也被吐蕃滅國,但是好歹還是保留了自己的歷史記載,對於當年的安西舊事多少知道一點。不過這並不能打消他們驟然聽得家族財產被查抄的憤怒。
“副首相到底意欲何爲?我龍家剛纔卻有不當之處,但是不論如何我等已經投誠大唐,就算大唐不願意委以任用,但是也不能隨便剝奪財產吧?而且我等龍家軍也已經將指揮權交到貴軍手中,這等誠意難道不足以說明一切?就算龍家之前對於西域漢家百姓的遭遇視而不見,但是常言道法不追溯,也不能就此抹殺我龍家的功績吧?”龍玄的話倒是說的不卑不亢,這一幕讓拓跋思諫暗自點頭,不過下一瞬間坐在龍家家主身邊的那位之前想和拓跋思諫討價還價的老者卻打斷了龍玄的話直接爆喝道:“龍玄事到如今你還跟他廢什麼話?如果不是你引狼入室,我龍家軍和歸義軍齊心協力怎麼可能輸給他們?沒有了軍隊你難道還指望他們對你垂憐不成?拓跋思諫,今日我龍家子弟就和你拼個魚死網破。”說罷一甩袍袖就要上前。
龍家家主一把拉住這位長老,站起身來對着拓跋思諫沉聲道:“副首相打算如何處置我等?我龍家如果不掌權,那麼也就是平頭百姓。既然是百姓那麼龍家家產如果對於天策軍有裨益,那我龍家也無話可說,願意全部獻出以充軍餉消耗,也算是龍家爲大唐收復安西進獻一份綿薄之力吧。”
“很簡單,龍家放棄肅州地盤,家中嫡系人馬全部隨我天策軍後勤部隊返回涼州,等待大唐皇帝裁決。”拓跋思諫再次扔出一顆炸彈,將本來就差一顆火星就被點燃的氣氛徹底引爆。這是要走當年張義潮的老路不成?好歹當年張義潮率歸義軍收復河西功莫大焉,所以入朝爲質子纔會安然無事。如今自己是臨陣投誠之人,還因爲之前的事情和前線主將發生齟齬,如果返回涼州只怕整個家族都會陷入滅頂之災。家中嫡系人員全部前往,這不是要將龍家一網打盡嗎?此言一出就連剛纔說話的龍家家主都是滿臉鐵青,鬍子被氣的一抖一抖的。
“好了,言盡於此本相也不想多說。去不去就看龍家自己的抉擇了。看在你們能夠在戰場上反正也算是對我天策軍收復安西大業有所助益,我提醒一句,安心前往涼州或許還有一絲生機,如果妄圖在肅州搞風搞雨,首鼠兩端,那麼天策軍絕對會屠刀再舉,到時候只怕龍家真的是萬劫不復了。”拓跋思諫站起身來,也不理會自己的話到底給了對方多少震撼,開始往外走。有些事情需要他們自己去選擇,當初在西南,那些投誠的節度使難道沒想過去長安之後有可能會羊入虎口,但是真正懂得爲國爲民的人都明白就算是自己會被對方算計,但是以一人之身換取治下百姓從此太平安康,那麼個人的犧牲能夠算什麼?如果沒有這種覺悟只怕如楊行密、成汭等人也不會在大唐體制內迅速得到提拔,從而到達如今的封疆大吏的地步。是死是活就看龍家自己怎麼選了。
“小虎趙四你們密切監視龍家所有人的一舉一動,同時派人稟報大帥讓他派兵時刻警戒,如果龍家有異動的話,不要顧忌什麼,直接殺。西北地區的確如皇上所說沉淪太久,就算是漢人血脈也變得離心離德,只顧自己絲毫不顧江山社稷。這種人留了終究是禍害。”拓跋思諫一邊走一邊吩咐蘇小虎去提醒萬毅,時刻準備鎮壓龍家可能出現的異動,並且讓趙四派人去監視已經開始朝涼州而去的龍家軍主力,必要的時候派兵押送他們回涼州。
拓跋思諫等人一走,現場再次出現混亂,原本就因爲投誠一事持不同意見的龍家部分族老開始徹底撕破臉皮,圍攻龍玄和龍毅爲首的新興勢力。而佔據主導地位的龍家家主一脈則因爲龍家主坐在一邊沉思不語,沒有參與在場的對罵而詭異的沉靜下來。但是隨即這份沉靜就再次被打亂,那些不甘心失敗的族老開始將矛頭指向龍家家主,這一刻可謂是各色形態的人心都浮出水面。龍家這個歷經百年的王族開始分裂,原本因爲割據一方而壓制的內部矛盾在拓跋思諫的話語之下變得激化到頂點,再也壓制不住了。這個時候別說是已經失去兵權的龍家家主,就算是之前躊躇滿志的龍王身份也不行了。
兩派紛爭吵鬧讓龍家主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但是如今算是到了破家累卵的時候他也不想多說什麼,忽然對於這種族老掌權的家族感到一股發自內心的厭倦,竟是站起身來不管不顧直接走了出去。家主一走他的嫡系自然也是直接跟了出去,只剩下龍玄和之前的部分爭吵的部分人員呆呆的站在原地。不過稍微一猶豫龍玄也站起身來追了出去。
“家主,請留步。”龍玄追到龍家主身邊急道:“家主事到如今要把握機會當斷則斷啊。”
“當斷則斷?”龍家主唸叨了兩句之後看了一眼後面跟上面的龍毅幾個人點了點頭帶着他們回到自己的住處。自從龍家主宅被歸義軍當成了兵營之後好像這座肅州城內最聲名顯赫的住宅就不再屬於他龍家的了。龍玄和龍家主幾人則是出了肅州城來到居延澤畔的一座莊園,這裡是龍家主平時的住處,倒是沒有被天策軍查封。
“家主,事到如今,我龍家需要的是向大唐表明心意,不該如此猶疑不決啊。”龍玄和其他人不同,多年主管商貿作爲龍家錢袋子他稍微一想就明白了拓跋思諫的意思。龍家雖然投誠,但是作爲肅州地頭蛇,有錢有勢,是隨時可以左右肅州局勢的地方豪族。而肅州因爲居延澤的關係必然是天策軍西進的重要據點,其地位甚至比起甘州來說都要明顯,而且依照目前天策軍的進軍態勢,肅州基本上算是和歸義軍爭奪的前線。此次歸義軍在肅州損失這麼大,十萬大軍逃回去的十成當中只怕不到一成,下一步張朝奉肯定不會嚥下這口氣,加上曹家此次出仕爲將的曹錦榮是曹家嫡孫他們必然不會放棄報仇的機會。而作爲同樣一個從事商貿的人,龍玄可謂是對於曹家的心思洞若觀火,自然也是明白在此動盪之際曹家要想從中漁利最好的辦法是什麼。想到這裡龍玄也明白了拓跋思諫爲什麼一定要在龍家已經投誠之後還會繼續下狠手的原因了,剝離龍家的財產等於是斷掉龍家影響肅州局勢的手段,而遷徙龍家嫡系前往涼州恐怕也不會是質子這麼簡單,這也是在以最短的時間內抹除肅州的隱患防止龍家人和歸義軍勾結從而擾亂肅州這個橋頭堡。龍玄甚至肯定,外面的天策軍恐怕早就等着自己這些人掀起風暴,然後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將所有龍家人全部剿滅徹底消除隱患,然後集中全力打擊歸義軍。
“家主,我龍家如今也的確不適合待在肅州了,既然如此還不如聽從副首相的命令,回涼州,覲見大唐皇帝陛下。雖然不知道這位皇帝心性如何,但是人家已經點出了我們的路如果不走的話那麼真的就無法挽回了。”龍玄見到龍家主沉思不語再次開口道:“就算是我等一時沉淪也沒事,但是如果龍家的忠心能夠被大唐認可,那麼毅兒他們就有機會從頭再來,帶領家族重新起步。”
“被大唐認可?”龍家主嘆息一聲道:“你覺得大長老他們今天的這一出大唐會認可我們的忠心嗎?”作爲一家之主他的智慧和能力絕對不會在龍玄之下,龍玄能夠想到的他自然也明白,只是自己之前依靠歸義軍的同時默許龍玄和天策軍接觸的策略現在看來已經是讓大唐的這位副首相看破了。的確啊,首鼠兩端,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被認可呢?
“家主,其實副首相不是已經出手幫助我們了嗎?您要當斷則斷啊。”龍家主心裡所想自然也瞞不過龍玄的眼睛,所以索性直接點明話題道:“剝離了財產、軍隊和嫡系人馬之後龍家實際上就已經向大唐表明了忠心了啊。所以對於大長老他們,是舍就該舍啊。”
“六叔,你的意思是捨棄大長老?”龍毅這時候忍不住開口道,臉色也變得異常不忍,但是隨即就被龍玄打斷,“不說大長老他們今天已經犯了忌諱,讓副首相他們看得清清楚楚,就算我們不捨棄難道天策軍他們就不會動手?我們自己來說不定還能夠看在我等大義滅親的份上饒過他們的子孫。”龍玄的話在此時聽起來分外無情和冷酷,直接將現場的氣氛降至冰點。
“算了,說起來當初他們投靠歸義軍其實責任在我,這份罪名其實不應該由他們擔起來。老六這件事就交給你處理吧,到時候我會親自求見天策軍主帥說明一切。以後的龍家就靠你和毅兒了。記住大唐既然已經回來了,你們就不要有別的想法,歸義軍、回鶻人都沒用的。告訴我龍家所有子孫後輩不論以後在朝爲官還是作爲普通百姓,都不要想着和大唐爲敵。”龍家主一下子蒼老了十歲,長嘆一聲之後忽然吩咐道。
這句話卻在龍玄和龍毅聽來就是在交代後事,忍不住心頭一驚剛欲說話就被龍家主打斷,後者臉色也是帶着莫名的感慨和滄桑,“大唐啊,很早的時候隨父輩去過一次,雖然被吐蕃阻隔,但是那裡終究是我等漢族後裔的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