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劉仁軌的新生
皇兄給弟弟妹妹所講的課是有關立方體,從立方體的六個面開始講起,並且讓弟弟妹妹嘗試畫立方體。
這些課李麗質都聽過。
東陽是這羣孩子中的尖子生,她早就完成了今年的學習任務,已經初步掌握了幾何題的應用。
十三歲的東陽幫着小福將一些木柴放好。
這都是宮裡給的木柴,東宮不需要自己劈柴,每天都會有太監給送來。
用小福的話來說太子殿下是喜歡整齊的,就算是東宮的柴房也要乾淨整齊。
東陽擡頭看去,木柴貼着牆面一塊塊碼放整齊,又像是壘起了一堵牆,所有的木柴都是朝着一個方向。
小福將一條大小合適的木柴捅入有些稍大的縫隙中,而後用木錘敲打進去,如此這堆木柴碼放整整齊齊,看着賞心悅目。
東宮的孩子都很懂事,寧兒坐在一旁整理着一些鴨蛋,臉上帶着笑容,其實小福自己也是個孩子。
安寧的歲月裡,總是有一些小波折,波折過後一切又都恢復了寧靜。
劉仁軌來到咸陽縣的第三天,早晨時分,地面上還結着霜,他一手拿着咸陽縣的田冊與咸陽縣的戶冊,對照着這裡的鄉民居住的屋子,也在親自丈量着田畝。
杜荷派來的小廝不敢在劉仁軌面前放肆,又怕人將他趕走了,於是便留下來幫着丈量田地,成了劉仁軌的下屬。
劉仁軌的妻子正懷着孩子,昨天才將她的妻子從陳倉縣帶到咸陽縣,此刻正在府衙內,整理着卷宗與一些衣裳。
每天辰時,劉仁軌便要坐在縣衙內,處理縣裡留下來的公務。
以前的縣丞走了,留下了一堆事。
回到自己的縣衙,劉仁軌剛坐下,便有人大步走入縣衙。
來人正是京兆府的許少尹,身後跟着的還有郭寺卿,裴行儉。
劉仁軌見到來人,躬身行禮道:“敢問當面是?”
“下官司農寺卿。”
“渭南縣縣尉裴行儉。”
等身邊兩人介紹完,許敬宗自我解釋道:“京兆府少尹,你我在杜荷公子的府上見過。”
聞言,劉仁軌瞭然道:“原來是名滿長安的酷吏許少尹。”
許敬宗並不在意別人稱呼他這種酷吏這種名號,唐朝人也喜歡往別人身上打標籤。
雖說是個壞名聲,可對許敬宗來說,如果治理關中需要這個名號,並且還能讓太子殿下滿意,這就是一件難得的好事。
況且,許敬宗也沒打算改變自己,因爲他人看法來改變從而活在別人眼中是一件很累的事。
打量着這處府衙,因這裡毗鄰長安,因此咸陽縣也是關中的重縣,這裡的府衙建設與維護上,比其他縣都要好。
當然了,許敬宗很羨慕劉仁軌。
這樣的人一定可以成爲一個很厲害的人,心裡更明白這個劉仁軌不見得與自己是一路人。
“聽說那天你被押入大理寺,太子殿下還來看望過?”
劉仁軌道:“正是。”
許敬宗在一旁坐下來,遞給他一張紙,道:“你且看看。”
“喏。”
咸陽縣受京兆府管轄,咸陽縣自然也是屬京兆府的,許敬宗是關中所有縣丞的上官。
對此,劉仁軌很是恭敬,拿過這捲紙,細細看着,入眼幾個大字立於紙上:關中各縣發展要領
之後洋洋灑灑有數百字,劉仁軌整了整衣襟如臨大敵,端坐品讀。
許敬宗很有耐心,並不是有所的縣丞都能看得進去這篇文章,耐心地等着劉仁軌的反應。
以關中各縣增收爲目標,各縣秉持務實作風,深入瞭解各縣縣民所需,本着關中各縣脫貧致富的原則……
看完開頭幾句話,劉仁軌神色凝重,挺直腰板坐得更端正了一些。
大力發展各縣農產特色,增加作物多樣性,大力發展果蔬業同時保留現有耕種土地,維持糧食產出的保有量。
提倡縣民在農閒之餘參與生產,如沿街官道開設鋪子,去長安找活,兼運輸與貨物調度,提高縣民額外收入,提高在糧食欠收年間的縣民扛風險能力。
……
洋洋灑灑的話語,劉仁軌琢磨地看着,每一句看完都要斟酌很久,還有各縣改善風貌,積極與縣民共同出資建設書舍,給孩子蒙學。
京兆府明年會根據各縣發展狀況評比出關中模範縣。
每年的模範縣京兆府都會在次年給予扶持。
裴行儉與郭駱駝也坐在一旁。
許敬宗遞給他一個水囊。
“多謝。”劉仁軌道了一聲謝,接過水入口嚥下發現是溫熱的茶水,而且還有一些甜味,多半是枸杞。
許敬宗嘆道:“劉縣丞慢慢看,看太子殿下的文章很費茶的。”
劉仁軌詢問道:“這是太子殿下的文章?”
“嗯,劉縣丞有所不知,現在太子殿下主持關中農事,各縣縣丞都要聽命於太子殿下行事。”
“這篇文章下官是否可以留下?”
“伱留着吧,關中各縣的縣丞都要有一份。”
“謝許少尹。”
“劉縣丞覺得如何?”
劉仁軌不解道:“太子殿下所言抗風險是什麼意思,難道說太子覺得近來會有災害?”
這個劉縣丞的目光看着眼前三人。
郭駱駝面帶笑容沒有講話。
裴行儉是其中最年輕的一個縣尉,他低聲道:“劉縣丞會錯意了,太子的意思如果關中沒有儲備,那在災害面前就是不堪一擊的,當然還有更重要的意義。”
“還請賜教。”
見劉仁軌態度端正,裴行儉思量片刻又道:“這世上有很多事都需要老天保佑,可最不可靠的也就是老天的保佑。”
劉仁軌低聲道:“此話雖說不該從我等口中說出來,但裴縣尉說得不錯,最靠不住的就是這賊老天。”
見識過貞觀初年旱災的劉仁軌心中最有體會。
“換言之,人才是最重要的勞動力,土地只是財富產生的一個途徑而已,掌握了勞動力就掌握了財富,因此人比土地重要,掌握了人才是掌握了生產,因此那些一直想要吞併土地的世族,實際上是最愚蠢且短見的一類人。”
這是裴行儉的自己見解,也是對弘文館那篇文章中的論述,更是他在科舉考卷上所論述的觀點。
儘管這個觀點可能被多數人不認同。
裴行儉又道:“關中建設要以人爲立足根本,各縣的縣民是我們最大的本錢,他們富裕了,關中也就富裕了,我本是渭南縣的縣尉,照理說不該管咸陽縣的事,不過按照京兆府許少尹的意思,我們兩縣可以走得近一些。” 言至此處,許敬宗站起身,道:“劉縣丞覺得這篇文章如何?”
“從未見過這種文章,按照文章所言,下官定當盡力行事。”
如此,郭駱駝遞上一團棉花與一些種子,解釋道:“此物是棉花,是商隊從西域帶來的,是一種織物,想讓劉縣丞在來年四月種下。”
種子不多隻有十來顆,劉仁軌道:“下官領命。”
許敬宗很滿意地點頭,“告辭了,還有許多事要去辦。”
送走了京兆府的官吏,劉仁軌來到咸陽縣的河邊,從河水中拉起早晚佈置的魚簍。
魚簍中就只有一條魚,魚不大。
提着魚回到府衙後院,劉仁軌將魚殺了,烤炙之後便用一張饢餅將烤魚捲起來。
烤得外脆裡嫩的魚帶着餅入口,口感很好。
雖說沒有椒鹽,還有腥味,完全比不上那天在大理寺吃的那一頓香。
大理寺吃的那張餅卷着魚,是劉仁軌這輩子以來吃得最香的一頓,可能往後大半輩子都再也吃不上如此美味的食物了。
將手中的餅吃完,連帶着烤得酥脆的小魚一起嚥下。
劉仁軌痛快地打了一個飽嗝,他擡首看向長安城,太子殿下說過有些人死了只是死了。
“你完全可以就當自己已經死過一次,從現在起可以你就要迎接新生,從今往後你的人生就不一樣了,你已新生了。”
京兆府的一篇文章帶來了關中治理的新理念,劉仁軌也要面對自己在咸陽縣的新人生。
長安,許敬宗回到了杜府,見杜荷公子還在看着一卷書。
因太子殿下喜歡看書,杜荷公子也時常看書,這兩年以來杜荷已把太子當作榜樣了。
“咸陽縣的事安排好了?”
聽着杜荷公子的話,許敬宗脫下靴子,道:“安排好了,看看劉仁軌的能力如何再做論斷。”
杜荷換了一個坐姿繼續看着書。
許敬宗則是坐在一旁吃起了核桃,道:“近來下官得了一種病。”
杜荷瞅了他一眼,問道:“有病就去看大夫,孫神醫晚點就回來了。”
“下官這個病孫神醫治不好。”
“什麼病?”
許敬宗神色鬱悶,嘴裡嚼着核桃,“下官只有在嚼核桃的時候才能靜下來,孫神醫說是下官太忙了,纔會有這種心病。”
最近這段時間許敬宗確實太忙,忙得一天到晚都在各縣奔波。
太子給他的壓力很大,各縣的發展事關許敬宗將來的仕途。
皇宮內。
李麗質正在監督着弟弟妹妹寫作業,她對李治道:“這是立方體嗎?”
李治一臉無辜地眨了眨眼,道:“皇兄就是這麼教的呀。”
面對這個弟弟,李麗質神色痛苦,拿起一旁的作業,指着李慎畫的圖道:“爲什麼就你一個人錯了?”
“這……”
李治撓着後腦勺又不知該如何解釋。
李麗質指着圖上的線條道:“你看看你的長寬高,對嗎?拿回去重畫!”
“哦。”李治委屈着拿起自己的作業本又走了回去。
寧兒端着一碗茶水道:“公主殿下,喝口水吧。”
李麗質問道:“皇兄還睡着嗎?”
“嗯。”寧兒又將水壺放下,低聲道:“公主殿下也休息吧。”
看了一眼就剩下李治一個人坐在他的位置上,李麗質搖頭道:“不行,就稚奴一個人學不好了。”
李治拿着手中的木尺,又是撓了撓頭,小心翼翼地畫着。
關中十一月深秋就要轉入冬季,每到清晨時分總是很冷。
這天,關中下起了一場凍雨,老天在宣告,關中入冬了。
李承幹穿着一身青衫,一手提着竹傘,一手提着籃子走在朱雀大街上,身邊跟着薛萬備以及兩個侍衛。
太子殿下是一個善於觀察民情的人,因此殿下在朱雀大街上走得很慢。
好像只要看看現在街道上行人的神情,殿下就能知道關中鄉民過得如何。
走到許國公府邸,舅爺家的府邸沒有門房,只有一個叫高林的老人家照顧着。
聽說近來還與歐陽詢,虞世南那些老先生走得很近。
李承幹侍衛在門外等着,便獨自一人走入了府邸中。
舅爺家的陳設還是與之前一樣,李承幹望向裡屋,便聽到了幾聲咳嗽。
放下手中的竹傘走入屋內,將籃子放在一旁的桌上,揣着手笑道:“舅爺,許久不見了。”
高士廉拿着一卷卷宗看着,擡頭見到大外孫先是咳嗽了兩聲,而後皺眉打量了一番,嗓音帶着一些嘶啞道:“你長高了。”
在舅爺的矮桌邊上盤腿而坐,李承幹目光打量着舅爺的面容。
“怎麼,老朽老了?”
“舅爺還是和以前一樣,沒有變老。”
“呵呵呵……”高士廉輕笑道:“老朽都這個年紀了,還能老到哪兒去?”
李承幹掃視四周,屋內只有舅爺與外孫兩人,聽着凍雨落在屋頂瓦片上的動靜。
“舅爺平時都在家裡看書嗎?”
“這是你東宮的故事書,老夫讓觀音婢抄錄之後送來的一份。”
李承乾道:“人們需要故事,故事擴展了我們對生命與生活的感受。”
高士廉放下手中的書卷,從側臥的姿勢坐起身子,道:“前幾天虞世南還會來找老朽打牌,虞世南這個老傢伙一到冬天身體就不好了,都已很多天沒有來,多半要來年開春才能再來找老朽打牌。”
看着舅爺茶碗中的茶水沒了,李承幹就去屋外的爐子上將水壺拿下來,倒上一碗熱茶。
高士廉喝着熱水,接着道:“還有呀,輔機時常會來看望老夫,不過現在老朽見到他便覺得煩,很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