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劉仁軌,其實杜正倫也是一個掃興的人,這人的話很少。
他到底在慚愧什麼,李承幹起身又走入中書省,與朝中各部官吏整理着今年各地送來的奏報。
中原各道各州府都送來了關於去年的呈報,大抵上都是一些人口增長,以及一些田畝開墾與分配上的問題。
太子如以往一樣,在朝中最忙碌的時候,就會幫助前來批覆奏章。
李承幹對於志寧道:“河北道與淮南道的奏章都整理好了嗎?”
“回殿下都整理歸類好了。”
“將這些奏章都分發下去吧。”
“喏。”
其實也就午時用飯的時候能夠有些閒工夫,與杜正倫說三兩句話。
因不喜歡一邊吃飯一邊工作,本來吃飯就是吃飯的事,不能與工作混爲一談。
這一點可以從李績大將軍身上學到長處,吃飯要專心。
到了傍晚時分,中書省的官吏這才走得差不多了。
等李承幹再擡頭看去的時候,老師與舅舅不知道什麼時候已離開了。
一堆奏章批覆完,還留下了一部分,看來今晚又要加班了。
伸着懶腰,李承幹喝下一口茶水,看向門外見到了一個人影,對方就這麼站着,也不進來。
再一看,才意識到是個熟人,是李衛公的兒子李德謇。
他也是笑臉相對。
“要是不允許你進來,打算在外面站多久?”
李德謇帶着笑容走入中書省,他穿着一身粗布青衫,隱約可見衣服上陳舊的褶皺。
他的下巴還有些鬍渣,看來是修鬍子時沒有修理乾淨。
李承幹站起身,放鬆着四肢道:“你大可以讓人稟報。”
“在下不敢打擾太子。”李德謇又道:“聽說太子殿下要準備今年的科舉。”
“德謇兄準備好了嗎?今年是要參加科舉?”
言罷,李承幹又補充道:“朝中門蔭入仕的子弟也還有,只不過也要從底層開始做起,就像英公的兒子一樣。”
李德謇行禮道:“在下此來是向太子殿下告別的。”
“告別?”
“在下要離開長安了。”他有些慚愧地笑了笑。
“去哪兒?”
李德謇擡頭直起身子,解釋道:“先去終南山看看,而後去看看蜀中,遠遊也不知去何處,走到哪兒算哪兒吧。”
見到太子的神色,他接着又道:“家裡還有幾個兄弟能夠照顧家父,太子殿下也可以放心。”
“也好。”
李承幹也不想挽留他,如果李衛公的兒子也是東宮門下的人自然是好。
可人都有志向,有些時候招攬人心就像是摘一個瓜,強扭的總是不好的。
李德謇再一次躬身行禮道:“此番告別,就此遠遊了。”
李承幹從一旁的書架上拿下一卷書,遞給他道:“這是這兩年整理出來的內容,都讓人記錄下來了,出門在外,閒暇之餘拿出一卷書來看,也算是一件不錯的事。”
李德謇接過這卷書,笑道:“謝殿下。”
走到中書省門前,李承乾道:“不遠送了。”
“在下告辭,殿下莫要相送。”
李承幹看着遠處頷首。
李德謇走了,他獨自一個人翻身上馬朝着南面而去,有人說終南山是一個充滿了傳說的地方。
就連現在的王珪老先生也一直都在念想着有朝一日去終南山養老。
也不知道此去之後,他會何時再回來。
夜裡,李麗質與東陽又來到了中書省,忙着整理與批閱這些奏章。
李承幹翻看着洛陽送來的文書,馬周又招收了三千民戶,現在朝中的政令順利下發到了洛陽,李義府也到了洛陽,並且在洛陽除了擔任御史以外,暫任洛陽的主簿。
這是馬周臨時讓人暫領的官職,照章都向朝中稟報了。
洛陽宮許久沒有修繕了,也一直荒廢至今,權萬紀也遞交了文書,看看是否需要建設洛陽宮。
以往在洛陽登基的皇帝也有不少,因此皇宮舊址也被保留下來。
李麗質與東陽習慣了朝中的章程,準確地來說這兩個妹妹的批閱奏章方式都是自己這個東宮太子教出來的。
她們的措辭方式也更像當今太子。
除了行書筆跡上的區別,甚至沒人覺得這是兩位公主殿下批閱的奏章。
兩個妹妹一邊批閱着奏章還在說着悄悄話,大抵上都是與小武,徐慧相關。
因爲長樂公主收了她們兩人當弟子,李麗質要教授她們的除了數術之外,還有關中的治理方略。
接近子時,兄妹三人這才忙完了眼前的事。
李承幹帶着兩個妹妹走出中書省,關上了大門。
李麗質提着一個燈籠,燈籠的火光隱約只能照亮布鞋,她低聲道:“妹妹又將民部與兵部的文書重新批註了一番,朝中文吏做事還是不夠詳細。”
東陽也提着燈籠走在一旁,低聲道:“嗯,姐姐說得是。”
說完兩句,一路上又無話了,兄妹三人的疲憊都在臉上。
今天忙完了這些事,明天應該會輕鬆一些。
平時,只要皇兄準時在傍晚時分回到東宮,她們也不會來中書省幫忙。
如果到了夜裡還不回去,她們在東宮用了晚飯之後,藉着給皇兄送飯的由頭,就來中書省幫忙。
回到東宮之後,高陽,李治與李慎正苦着臉自己洗衣服。
李慎年幼一些,只有八歲半,還沒到十歲,用李麗質的話來說,早一兩年也沒什麼。
其實李麗質這個東宮長姐也很辛苦,到夜裡還要照顧弟弟妹妹。
等她們睡下的時候,還要確認東宮中弟弟妹妹的宮殿燈火都熄滅了,李麗質這纔回自己的長樂殿內去睡。
長樂殿是她自己取的名字,本來公主成年之後是要建設公主府的,只不過李麗質並沒有這個打算。
弟弟妹妹也有樣學樣。
半月之後,關中進入了三月天,陽光更溫暖了,風也沒有先前兩月這麼冷。
李承干與李麗質坐在甘露殿內,今天東陽要去跟着孫神醫行醫,就沒有看望父皇。
殿內很安靜,兄妹兩人坐在一旁吃着甑糕,父皇這裡的甑糕是用料都是上好的,而且還是母后專門吩咐人做的。
李世民看完了河西走廊送來的奏報道:“河西走廊今年才修建好,李大亮就讓人送來了三萬錢市稅。”
李麗質抿了一口茶水,面上帶着笑容道:“河西走廊落成這才兩月,女兒恭賀父皇。”
“餘下的酒泉一郡還未修繕好,不要高興得太早。”
李麗質點頭道:“皇兄說的是。”
李承幹又接着道:“父皇以爲呢?”
李世民避開目光,不去看兒子與女兒沉聲道:“河西走廊的店鋪位置都這麼昂貴?”
李麗質解釋道:“父皇,朝中修建河西四郡是需要成本的,這些成本拿出去的本錢是需要收回來的,按照皇兄前後給河西走廊撥出去的錢糧少說有八萬貫,這幾萬錢算得了什麼?”
李承乾咳了咳嗓子。
正要再數落父皇的李麗質,聽到了皇兄的咳嗽聲,她這才收起還要接着數落的架勢,就是因父皇對錢太沒有概念了,尚且不知八萬貫是什麼概念,如果分攤開來,以兩萬貫的成本,修建一座郡城,這已十分划算的安排了。
而且現在的武威與敦煌兩郡能夠收容十萬民戶,這是何等的建設。
只不過沒在父皇眼前罷了,這些年的錢糧調度都是皇兄一個人在安排,父皇豈會知道其中難處所在。
本來這些話都要說給父皇聽的,可她還是忍住了,看在皇兄的面子上。
成本就是要收回來的,而且盤剝的對象就是西域往來大唐之間的商賈與胡人。
兄妹正坐在這裡,見到有一個人影站在了殿外。
這個人並不是別人,就是先前的杜正倫。
杜正倫將一份奏章遞給殿外的太監,就要離開。
李承乾的目光盯着他,而杜正倫此刻彷彿瞎了,扭頭就走。
太監將奏章遞給了陛下,也退到了一旁。
李承幹收回目光,繼續與妹妹吃着甑糕。
李世民拿過奏章看了起來,詢問道:“杜荷讓慕容順在河西走廊販賣貨物,而市稅都是慕容順在支付,這是不是不合適。”
李承幹神色冷靜,手中的核桃卻被用力捏碎,一些渣子從指縫中落了下來,這個杜正倫果然是父皇的情報頭子。
“回父皇,慕容順是給杜荷打工的,兒臣覺得這並不是衝突。”
“可慕容順畢竟是吐谷渾可汗,是吐谷渾人。”
“父皇都恢復了慕容的姓氏,他是不是吐谷渾人不重要,只要父皇能夠給他戶籍,他就可以成爲唐人,從而讓更多的吐谷渾人成爲唐人。”
李世民搖頭道:“承幹,這種事沒這麼簡單。”
“兒臣還有很多需要學習的,往後會多多請教父皇,大不了讓杜荷提供一個給慕容順佣金的賬目,證明他是杜荷的員工不就行了。”李承幹神色多了幾分遲疑,又道:“如果讓人知道一個吐谷渾可汗給唐人打工,也不知道其他可汗會怎麼想。”
李世民苦惱地面對這個兒子,又無從反駁了。
李麗質自在地吃着核桃,“父皇,西域的核桃是挺大的,就是沒有關中的核桃香。”
李承乾點頭贊同這番話。
殿外又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與鐵甲的動靜,是尉遲將軍站到了殿外,他朗聲道:“陛下都準備好了。”
李世民站起身放下奏章齊聲道:“朕今日要去看看軍陣,你們也隨朕一起去。”
“好呀。”李麗質當即答應了,她又道:“女兒早就想去看看我們大唐的軍陣。”
李世民臉上又有了笑容,平日裡在政事上,這兒子與女兒可謂是突飛猛進,成長得令人難以置信。
可在兵事上,節制天下兵馬的皇帝更有自信。
今日演武就在曲江,現在的長安城有一些坊市沒有修建好,就像現在的曲江附近的坊市,至今還有些蕭條。
兄妹坐在馬車上,而父皇與尉遲將軍則是騎馬在先。
李承幹斜靠馬車,看着外面的風景,等靠近曲江之後,就能夠沿途有不少戰馬在奔跑。
李麗質問道:“皇兄?父皇今日來看軍陣是不是要打仗了?”
“不清楚,近日孤都在中書省忙碌,父皇對外有何安排一概不知的。”
“那還是父皇給皇兄的權力太小了。”
話語落下,明顯可見一旁尉遲大將軍騎馬的速度忽然慢了幾分,這位大將軍顯然是聽到這話了。
馬車停下之後,李承幹先下了馬車,看着妹妹矯健地從車轅上跳下來,她痛快地拍了拍手,女孩子的溫婉此刻沒有表現出來,反而是一股子颯爽的氣質。
可能是軍中的氣氛所感染,她擡頭跟在父皇身後,腳步也快了不少。
皇帝走上一處高臺,當今太子與長樂公主也跟着一起站在這處高臺上,高臺有六尺高,站在這裡向着遠處看,一眼能夠看到兵士列成的兩行方陣。
父皇坐下之後,李承干與妹妹也跟着坐下。
尉遲恭揮動手中的令旗,遠處的騎兵也開始動了起來,方陣也就跟着動了,捲起了不少塵土。
李世民頷首道:“承幹,若是朕給伱一支兵馬,你會如何安排?”
李承幹蹙眉道:“父皇要給孤兵馬嗎?”
“你是皇子,年有十八,雖說朕也下令折衝府只招收年過二十的將領,但這與你沒有關係。”
李麗質道:“那父皇將這些兵馬都送給皇兄吧。”
尉遲恭手中的令旗忽然一滯,遠處的兵馬看到旗幟忽然停下,演武的場面也莫名有了一陣混亂。
直到尉遲恭放下了令旗,鼓聲響起,軍陣繼續演武。
李世民道:“這裡有三萬兵馬,承幹你尚能統御?”
“父皇說笑了,兒臣還是連箭術都學藝不精,恐不能服衆。”
李世民冷哼道:“你是太子誰敢不服你?”
李承幹看着父皇的背影沉默不言。
其實兵權自古以來就是一把雙刃劍,而且是執掌兵馬的太子,那就更危險了。
而且是三萬兵馬,這都是在長安的常駐衛府,足以發動一場造反了,聽皇帝說笑是一件很嚇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