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八卦鬼

——“我也可以不是。”

淡淡的一聲, 卻讓煙年陡然怔住。

柳眉微蹙, 煙年望着面前之人:“夫君……這話何意?”

崔曄後退,細紗的屏風上是後人臨摹顧愷之《洛神賦》, 宮車之中美人皎然而坐,回眸凝視, 眷戀不捨。

他的目光描繪過宮車上上飄飄的絩帶,旗幟招展的方向, 車中人凝視的方向……剎那間竟竟從這樣一幅圖裡竟看出千絲萬縷的情意。

崔曄輕聲道:“徙倚彷徨,神光離合,乍陰乍陽。”

這四句正是出自曹植的《洛神賦》,煙年也深知其中意思,這幾句中洛神心情徘徊猶豫,這種境遇, 卻跟現在他們兩人的情形有些“不謀而合”。

——徙倚彷徨,神光離合, 乍陰乍陽。

後面兩句則是:竦輕軀以鶴立, 若將飛而未翔。踐椒塗之郁烈,步蘅薄而流芳。超長吟以永慕兮,聲哀厲而彌長。

偏偏崔曄低低道:“若將飛而未翔,聲哀厲而彌長……這說的像不像是夫人?”

煙年無話可說。

但煙年倘若是洛神, 那誰是曹植曹子建?

——這世間現成就有個才比子建無人能及者。

崔曄的眼神中有一剎那的惘然,然後又恢復原本的淡然皎然。

崔曄不再看煙年,他轉過身,語氣平靜說道:“雖然有些艱難, 但我會盡快解決,也讓夫人儘快得以解脫。”

煙年搖頭:“我不懂。”

崔曄輕笑道:“一別兩寬,各生歡喜,夫人聰慧,如何不懂這個道理。”

煙年雖說不懂,但聽見這句之時,卻並不見如何驚異,只默默地問道:“原來夫君是想休妻麼?”

“是和離。”崔曄搖頭道,“不管如何,我會盡量,絕不會影響到盧家跟崔家。”

煙年先前之所以屢次忍而不宣,最大的原因自也是要照賴盧家跟崔家的大局。

畢竟同爲五姓之中,家族的聯姻絕非兒戲,而聯姻也絕不僅僅是兒女之事這樣簡單,而是關乎兩家的名望,根基,聲勢。

可以說……除非是生離死別,或者萬不得已,否則絕無任何理由可以動搖。

煙年道:“夫君已經想好了?”

崔曄聽她語氣也似平淡,便走到屏風之後,舉手在水裡試了一試,仍舊溫熱。

“是,”崔曄道:“想來這般無論對夫人還是對我,都是最好的選擇。”

他原本並沒有就想走到這一步的。

就算髮現煙年心中另有他人影子,在深思熟慮之後,仍是想維持現狀……直到看見煙年自殘的那一幕。

那傷痕何止是劃在她的手腕上,更是在他心上。

崔曄可以當煙年的牽絆不存在,畢竟以煙年的爲人,絕不至於當真作出紅杏出牆的不軌之舉,何況盧照鄰身患絕症且已遠離長安……

但是在看見那兩道傷痕的時候,崔曄也看清了煙年的心,她雖看似好端端地在崔府裡,她的心意卻早已堅決。

就如武后所說的一樣:太過聰明的人,往往就越容易執着地鑽進牛角尖中,九死不悔。

對武后而言,要馴服烈馬,需要皮鞭,鐵錐跟匕首。

武后的確也做到了。

但崔曄知道,武后並未提及的是,當初太宗對她這種回答的反應。

太宗並不喜武后這種鐵腕狠辣作風,正如崔曄也對這種做法心生警悚而非苟同一樣。

在武后眼中,烈馬同“九死不悔的聰明人”或許都是同一種類,都可以用“皮鞭,鐵錐跟匕首”來選擇對待。

但崔曄知道,他不能……這樣做。

煙年後退,終於挨在桌邊兒緩緩落座。

崔曄回頭,隔着屏風看去,屏風上的洛神圖便在眼前浮動起來,朦朦朧朧,如真如幻。

絹紗後面煙年的臉也隱隱約約,看來果然就像是那已經乘龍而去歸了九天的洛神。

只可惜他並非窮追不捨屢屢回頭的曹子建,曹子建早就另有其人。

崔曄道:“我知道紀王向來傾慕你之才情,殿下又是個頗通文墨之人,想必定會同你很想投契。”

隔着這一層紗,崔曄看見煙年往這邊兒看了一眼。

她輕輕說道:“原來夫君……已經給我想好了人家。”

崔曄一笑:“若夫人心中另有打算,自是更好。”

煙年也笑了笑:“我誠然還有更好的打算。”

突如其來的沉默,兩個人僵持似的,誰也沒有先開口。

忽然煙年道:“夫君指的那人,我其實早就想跟你一說。”

崔曄不答。

煙年也並不看他,道:“原先不便說這些話,但現在想也沒什麼了。”

她終於慢慢地轉過頭來,也看着那影影綽綽的屏風:“夫君雖無所不知,但這些還是我親口告訴你的好。我同他之間,就連碰面過的次數都是屈指可數。”

崔曄皺眉,他很想告訴煙年,他並沒有興趣聽這些。

原先曾告訴過煙年,只要她不會辜負,那麼過去的事他不會追究,不管是什麼都跟他無關。

現在既然決心已下,那些事……更加跟他毫無關係了。

本來幾次想阻止她說下去,但有一股莫名的衝動,壓住了他將衝口而出的話。

只有煙年的聲音,有些溫和地響起:

她道:“十三歲那年,我跟姊妹們一塊兒作詩,衆人都讚我的詩好,我雖不以爲然,心裡難免得意,那會兒他正在府裡做客,便批了幾句,那時我不懂事,受了挫折,心裡只覺着此人十分可厭,竟敢挑人的不是。”

但是年紀漸大後,越發知道了盧照鄰的名頭,再看他的詩,想起當日品評之語,竟是字字真知灼見,不由臉熱羞赧。

由此,也對他心生敬仰,故而但凡是他的詩,煙年皆信手拈來,爛熟於心,可越是讀的多,心裡的喜歡跟仰慕便一寸寸累積。

“那幾年期間雖見了幾次,但都極少說話,只偶爾聽過幾次他同人談詩論賦,”

原本溫和平淡的聲音裡,似多了一縷很但的喜歡:“他不必多說什麼,但說的每一句都甚是契合我的心意,有時候他還未說出,我心裡已經懂了,而每每我心裡想的事,還未出口,他已經瞭然。”

崔曄聽到這裡,忽然一陣心驚。

他忍不住轉頭又看向這個女子,眼裡有毫不掩飾的詫異。

他的驚異——並不是因爲煙年心裡這般傾慕喜歡一個人,而是……世間竟有這種情感。

卻並不屬於他,不屬於本該是跟他如此情深的這人。

煙年彷彿自言自語般,繼續說道:“我明知是不可能的,但是無可否認,我很欽慕他,可我從未對他有過任何表達,自詡他也是不知道的。後來嫁了過來,更加不大有機會見到,只那兩次他來府裡拜會老太太,以及我回家去偶然撞見過一回,他對我行了禮道好,我向他還禮,如此而已。”

兩人的相見十分平常,只有當眼神相對的時候,才似能察覺彼此平淡的面目底下,相似的靈魂。

漸漸地再翻到他的詩集,從那看似隱晦的字裡行間,知道幽憂子仍舊知己一般,所思所感仍是同她心有靈犀似的。

他的每一首詩她都似刻在心頭一樣倒背如流。

同時煙年也窺知,他將一種難以名狀的牽念之情寫在了詩中。

那些詩章,世人雖都朗朗上口爭相誦讀,卻不知其真意如何。

連煙年也未敢確信。

在崔曄“殞命”羈縻州之後,煙年彷徨失措,回府暫歇。

“他來見我,勸我節哀。”慢慢地以手托腮,煙年的雙眸朦朧,凝視着虛空:“他說你未必有事。但……”

那時候紀王已有意於她,暗中傳信,盧氏亦知曉此事。

但煙年心不在皇室,是以竟堅決不肯。

盧氏只當她對崔曄一往情深,殊不知對煙年而言,若不是某一個人,其他的都是錯。

崔曄見她停頓,不由問道:“但是如何?”

煙年道:“但他問我,若你當真不幸,我要不要跟他同去。”

煙年微微一笑,手扶着額角,眼中的淚卻撲簌簌墜落。

崔曄道:“夫人如何回答?”

煙年搖頭。

她原本未敢奢望,忽然間聽得這樣的言語,就像是頭頂轟雷,還分不清是驚是喜,欲去欲留。

來不及仔細分辨回答盧照鄰,崔府就已經去了人,說崔曄“回來”了!

煙年道:“那天家裡傳來消息,說你回來了,我便知道此生再無別的道理。”

誰知在飛雪樓上,盧照鄰一時情不自禁的《長安古意》,那引人注目的四句之中,偏偏嵌了煙年的名字。

長安城千千萬萬百姓、達官顯貴都懵懂不覺,唱“借問吹簫向紫煙,曾經學舞度芳年,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又怎知道這裡頭掩藏着一個極大的秘密。

而煙年在第一次聽說這首詩的時候就已經心頭通明。

同時她又有一種深深地悚懼,她知道此事怕是藏不住的

後來盧照鄰因此詩入獄,煙年情急之下,便請崔曄相助。

雖有驚無險放了出來,那一身的病卻也由此而起,因此細尋這其中的種種糾葛,實在是無法可說。

——直到此刻崔曄才發現,興許不該怪煙年。

他跟煙年兩個本就非一路之人,或許,只是或許,若沒有盧照鄰的存在,他們兩人至少也會相敬如賓平淡一生,毫無破綻。

但在這世間,總有那麼兩個靈魂,是彼此相應而生的。

崔曄看着肩頭顫抖不休,似哭似笑的煙年,忽然道:“關山客子路,花柳帝王城,此中一分手,相顧憐無聲。”

煙年眼中流露驚異之色。

隔着屏風,崔曄似笑:“我本以爲這一首詩是他送給阿弦的……原來竟不是。”

那天崔曄前去相送盧照鄰,阿弦亦追出城,這四句正是崔曄從她所持的卷軸上所見。

當時還覺着盧照鄰對阿弦倒也頗爲“深情”了,只是後面兩句未免有些悽惶。

此刻看着這般的煙年,心裡卻竟“無師自通”了。

“一分手,憐無聲”,他哪裡是給阿弦的。

這夜,阿弦回到平康坊。

同虞娘子說起今日去國公府所經歷種種,叫她放心。

虞娘子道:“殿下雖然向來荒唐不羈,但今日的情形實在大非尋常,我生恐有什麼不妥,想到少卿素來是極好的,便找了人去報信,少卿可找到你了?”

阿弦聽提起袁恕己來,有些不自在:“找到了。”轉身就要回房。

虞娘子一把拉住:“倒是在哪裡找到的?我是沒了法子纔想到他,實則心裡也怕連累了他,畢竟殿下那個性子,發作起來是六親不認的,難得少卿肯答應,到底詳細如何?”

阿弦只得說道:“放心,並沒什麼事,他是去戶部找到我的。沒跟周國公衝突。”

虞娘子這才唸了一聲“佛”:“這倒也罷了。”

阿弦瞥她一眼:“姐姐,以後若有事,不要再煩勞袁少卿啦。”

虞娘子道:“這又是怎麼?”

阿弦道:“人家堂堂大理寺大官兒,不好去攪擾,何況總勞動他,給別人看見了不免會嚼舌閒話。”

“又有什麼舌頭可嚼的?”虞娘子問道。

阿弦道:“多着呢,比如說我抱大腿之類。”

虞娘子笑道:“誰若是想抱只管讓他們抱去,只怕腿抱不着反被狠狠地踢一腳,袁少卿也不是見誰都對他好的。”

阿弦只覺耳朵生刺:“罷了罷了,總之不可總是麻煩人家。”

虞娘子狐疑:“不會是出了什麼事兒吧?”

阿弦忙道:“沒有沒有。”

虞娘子半信半疑看了她片刻,終於道:“那好吧,你自個兒說,如果真的有什麼急事,我不找袁少卿,卻要找誰救火?”

阿弦本來立刻就想說“阿叔”,但偏自覺兩人正鬧“彆扭”,上次崔曄去戶部找她她還不理呢,怎好覥顏麻煩。

可是長安除了崔曄,另外跟她相識的不過是陳基了,更沾手不得。

至於許圉師,那是個老好人,又是上峰的上峰,也不好去煩擾。

阿弦一時還真想不到,只得道:“怎麼總盼着我有什麼急事?我好着呢。”不等虞娘子再說,阿弦哧溜鑽進裡屋。

她掏出崔曄手書的那《存神煉氣銘》,從頭到尾又聯了一遍,才倒頭睡下。

——“陛下……陛下!”

一個脆嫩的聲音急切地呼喚,像是找不到人了。

循聲而去,越過深深森然的宮闕長道,直直地闖入寢殿。

兩側的燭火隨風幽幽閃動。那影子卻着急地往裡飄去:“陛下,您在哪裡?”

一身精緻宮裝打扮的魏國夫人飄過長廊,左顧右盼,她試着去搖醒那旁邊侍立的宮女,那宮女卻在半夢半醒中冷地打了個寒噤,又縮了縮脖子,如此而已。

魏國夫人無助地叫道:“陛下!回答我呀?”

終於她找到一個方向,極快地掠了過去。

內殿,高宗李治臥在榻上,合眸而睡,魏國夫人上前撲了過去:“陛下,快醒醒。”

高宗紋絲不動,魏國夫人撲在他的身上哭道:“陛下,有人要害我,你怎麼還在睡?”

她又哭又叫,還試圖將高宗拉起來,對方卻並不理會。

魏國夫人垂淚道:“陛下,你怎麼不理我了。”她跪在榻前,梨花帶雨:“皇后要害死我,陛下是要見死不救麼?”

她哭了半晌,忽然若有所覺。

魏國夫人回過身,直直地盯着阿弦:“是你嗎?你能看見我嗎?”

榻上,阿弦猛地打了個哆嗦,一骨碌爬了起來。

她蹭蹭倒退,背抵在牆上。

旁邊玄影受驚,猛地跳起來,前爪搭在榻上。

阿弦忙摸了摸它毛茸茸的頭,想到方纔夢中所見、以及最後魏國夫人那有些驚悚地回頭直視,心兀自怦怦亂跳。

她在夢中看見魏國夫人的鬼魂遊走在深宮,還試圖喚醒高宗,但賀蘭氏好像也發現了她?

這個夢境已經超越了詭奇的程度。

清晨起身,草草吃了早飯,阿弦仍回戶部。

果然王主事一早便到,問起昨日阿弦因何缺席,阿弦便編造了個理由,不敢便說是給周國公揪了去。

纔回庫房,黃書吏飄了過來,迫不及待地問道:“十八弟,昨日怎麼樣了?”

阿弦道:“什麼怎麼樣?”

黃書吏笑道:“不要瞞我,昨日我聽見袁少卿說喜歡你,難道你竟無動於衷。”

阿弦道:“你怎麼這樣可恥,偷聽別人說話。”

黃書吏搖頭晃腦道:“這個怎麼是偷聽,讀書人做的事,叫做竊聽。”

阿弦嗤之以鼻。

黃書吏卻又笑問:“我說袁少卿是不錯的,難道你叫人家碰了一鼻子灰去了?”

阿弦被他一再追問,想到昨日的情形,心有餘悸。

就在發現袁恕己早知道她是女孩兒後,有些感覺就變了。

比如在此之前,如果袁恕己會握住她的手或者揉揉她的頭,阿弦都會隨他爲之,因覺着彼此打打鬧鬧地無傷大雅。

當初在豳州桐縣的時候,一個衙門裡的公差們還會經常如此呢,好的時候嬉笑打鬧,不好的時候吵得臉紅脖子粗,彼此過招切磋的時候也有。

故而這對阿弦來說不算什麼。

但是今日得了黃書吏的提醒,又回顧袁恕己往日對自己的種種,阿弦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袁恕己……是不是對她太好了些?

就在阿弦從梯子上掉下來,他抱住她不放之時,阿弦確信有什麼不對了。

在他雙目灼灼靠近之時,她的心中已警鈴大作,本能地想要逃之夭夭,這種情況實在是陌生且又有一絲尷尬,阿弦有些無法應付。

但袁恕己將她的退路都封死了。

“我喜歡你。”

他竟是怎麼說出來的。她雖然的確是個女兒身,但心裡從來當自己是個男孩兒,除了偶爾跟陳基相處之時會有些許女孩子的自覺,對其他人從來一視同仁。

尤其是袁恕己,最初她可是以小下屬的身份跟隨,一開始袁恕己對她也不算很好,只是日久天長地才彼此信任,但……絕不是這種。

汗毛倒豎的感覺,阿弦瞪了袁恕己片刻,結結巴巴道:“我、我也喜歡少卿,喜歡阿叔,這……這有什麼可稀奇,不必說出來。”

她並沒有給袁恕己補充解釋的機會,已經離弦之箭般竄出了庫房。

見黃書吏只管打聽,阿弦道:“你真是個八卦之鬼,又問我做什麼,想知道你當時爲什麼不在場看着。”

黃書吏道:“我哪能那樣失禮?”

阿弦白了他一眼,入內整理檔冊,黃書吏卻始終跟在身後。

兩人閒話片刻,阿弦忽然想到一件事:“昨日你說你不能離開這書庫,也不知原因?”

黃書吏道:“正是。”

阿弦道:“那你可知道你爲什麼會出現在這書庫?單單地就在這裡,而非什麼別的地方?”

黃書吏語塞,片刻道:“我只隱約記得自己在這裡做事,大概這就是我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阿弦雖問的是他,心裡卻想的另一件事,沉吟道:“若是人不幸離世,而鬼魂不知道自己已死的話,那麼……好像可以猜到魏國夫人的棲身之地了。”

昨日賀蘭拼了命也要帶她出來,一無所獲。

今日也不知如何。

阿弦因想通了魏國夫人這一節,不忍憋在心裡,只是若去相助賀蘭,這邊兒的庫房營生也都要撇下了,才捱了一頓罵,若變本加厲再來一次,只怕不妥。

何況如果告訴了賀蘭,以他的性格,或許要立即進宮又怎麼說……皇宮對阿弦來說到底算是禁忌,非到萬不得已不願踏足。

上次幸而崔曄在場,若是趕在他不在的時候,又冒出了蕭淑妃般的厲鬼,那後果不堪設想。

誰知怕什麼便來什麼,阿弦正打定主意,外頭周國公府就派了人來,還是跟阿弦昔日相識的。

家奴慌道:“殿下醒了後,就吵嚷着要見你,還跟夫人大吵了一架呢,十八弟,快隨我們走一趟,遲了的話家裡頭只怕雞犬不寧,雞飛狗跳了。”

當下忙拉着阿弦往外,正王主事經過,見狀又驚又怒,跑過來喝問。

周國公府的人哪裡是吃素的,便道:“什麼人,也敢攔着我們殿下請人!”

阿弦見王主事臉色發黑,忙將兩位勸止,又對主事解釋道:“是周國公府上有緊急要事,回來後再向您請罪。”

原來昨兒賀蘭敏之喝了藥,昏沉睡到今日方醒,他兀自惦記着那件頭等大事,自先問阿弦何在,得知被遣了回家後大怒。

楊尚道:“殿下,這會正是風雨飄搖的時候,您的一言一行要格外注意,先前把樑侯府的馬車給撞翻,幾乎惹出□□煩,若非陛下寬宏,這會兒哪還容得您,休要再生事端了!”

敏之冷笑道:“什麼風雨飄搖,一言一行的,我只恨沒有將他撞死。”說着不理楊尚,即刻命人傳阿弦前來。

阿弦被衆人簇擁進府,入內參見敏之。

敏之並不囉嗦,指着她道:“小十八,昨兒我叫你做的你可沒幹成,今日怎麼說?”

阿弦的眼前又出現賀蘭氏懵懂悲傷的臉,無助地叫着高宗,偏後者都不知她的存在。

丹鳳門口。

宮中的侍衛見周國公賀蘭敏之一身素服急急而來,各自凜然。

只是卻都不敢得罪,一個個低頭垂首,恭送賀蘭敏之入了大明宮。

裡頭的宦官們見狀,早一步步衝進去報信。

敏之領着阿弦去的地方,不是別處,正是蓬萊宮。

阿弦本來有些擔心會跟皇帝陛下碰面,但這數日因爲魏國夫人的死,高宗略受驚嚇,又怕觸景傷神,便暫時搬離殿中只靜靜地保養。

倒是省了些麻煩。

敏之領着阿弦而行,今日的他比昨日多了冷靜沉穩,叫了個小太監來,且走且吩咐說:“我有要緊的事要見陛下,待會兒再去拜見皇后娘娘,你去看看娘娘在何處,將我的話報上。”

眼見蓬萊宮在望,敏之望着殿門口,喃喃道:“小十八,不管看見了什麼,一定都要告訴我。”

阿弦起初還不確定,雖然在夢中見到賀蘭氏的鬼魂徘徊在宮中,又從黃書吏那裡聽說死去的魂靈多半會在原地逗留,所以才陪着敏之過來一探究竟。

不過今日只有敏之在身旁,她心裡其實也略有些慌張,如果只是賀蘭氏就罷了,最怕的是再出一個蕭淑妃那樣兒的,都不知如何應付。

兩人各懷心事,進了蓬萊宮。

敏之先是四處凝望,雖知道不可能,仍是徒勞地找尋,最後卻將目光投向阿弦。

這是他最後跟唯一的希望了。

阿弦從外到裡走了一遍,也並未發現賀蘭氏的影子。

正在懷疑她是不是已經離開了,在眼前的那張桌子上,忽然圍坐了三個人。

分別是武惟良,武懷運,以及……正在巧笑倩兮的魏國夫人賀蘭氏。

阿弦看呆了。

敏之立即發現異常:“是不是妹妹?”他着急地握住阿弦的手臂。

阿弦顧不得回答他,只是盯着眼前的場景,見三人互相寒暄,武氏兄弟奉上食物,阿弦望着那名貴的宮中糕點,幾乎忍不住叫道:“別吃!”

賀蘭氏卻一無所知,仍是喜滋滋地。

毫不意外地,賀蘭氏口噴鮮血,往後倒下。

阿弦忍不住捂住雙眼,不敢再看下去。

等她反應過來,對上的是賀蘭敏之審視的眼神:“你方纔看見了什麼?”

阿弦驚魂未定:“我看見了……案發那日的情形。”

賀蘭敏之愣怔,繼而忙問:“真的是武惟良武懷運毒死的妹妹嗎?”

阿弦小聲道:“我看他們熱絡地奉酒食給夫人了……”

敏之苦苦一笑。

阿弦道:“殿下,您爲什麼想要再見到魏國夫人?”

敏之奇怪地看她一眼,他的雙眼仍是塗描過的紅:“這不是人之常情麼?”

阿弦正也苦笑,眼前那倒地的賀蘭氏忽然慢慢站起來,她看看身上,忽然又擡頭叫道:“陛下,陛下!”

阿弦看愣了,不知是人是幻。

敏之察覺異樣:“又怎麼了?”

阿弦無法回答,只是跟隨賀蘭氏往內。

一切彷彿是昨夜夢中重現,只不過這次高宗不在,阿弦看着賀蘭氏左衝右突,甚是絕望,忍不住道:“你找陛下做什麼?”

賀蘭氏正要再往內殿翻一遍,聞言回頭。

目光相對,阿弦道:“是,我能看見。”

賀蘭氏呆呆地看着她,忽然飄近過來:“十八子,能看見我?”

阿弦點頭,賀蘭氏看看她,臉上露出一絲欣慰笑意:“太好了,我找不到陛下了,你幫我找一找。”

這會兒敏之在旁,雙眸圓睜:“你在說什麼?是跟妹妹說話麼?”

阿弦道:“是。”

未曾找到的時候,敏之千方百計也要尋到,如今人就在眼前,他反而遲疑了。

阿弦道:“您怎麼了?”

敏之喃喃:“我不知道,也許,我是不敢見到她。”

兩人說話之時,賀蘭氏便打量敏之,道:“哥哥怎麼不理我,難道還在生我的氣?”

阿弦心驚,就將這話轉述給敏之。

敏之聽罷,雙眼越發紅了,忙叫道:“沒有!我沒有!”

賀蘭氏得意道:“我也覺着兄妹無隔夜之仇,哥哥你放心,等我當了皇后,你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啦。”

阿弦不言語。

敏之催促道:“你怎麼不說了?妹妹說什麼?”

阿弦見左右並無閒人,便小聲地又說了一遍。

敏之臉色雪白,倒退回去。

賀蘭氏卻歡天喜地道:“陛下呢?快幫我找陛下。”

阿弦道:“夫人……”

賀蘭氏道:“你還站着幹什麼?快點找到陛下,你是哥哥身邊的人,我自虧待不了你。”

阿弦深吸一口氣,望着這“鬼”嬌豔的臉孔,竟無法開口?!

直到敏之道:“她想幹什麼?她、她在說什麼?”

阿弦盯着他的衣角:“夫人說雲綾姐姐偷懶,殿下的衣裳都弄得不成樣子了,進宮也不知換一換。”

敏之想笑,眼中的淚卻大顆大顆地滾了出來。

此時賀蘭氏因找不到高宗,便怒發道:“武媚,是不是你把陛下藏起來了?你給我出來!”

阿弦低低道:“夫人。”

賀蘭氏道:“你只管叫嚷什麼?”

阿弦道:“夫人不記得那天發生的事了嗎?”她指向那張桌子。

賀蘭氏詫異回頭,看見了阿弦先前所見的那一幕:那個“自己”毒發倒在敏之懷中。

伸手在自己嘴角一抹,手上鮮血淋漓。

賀蘭氏踉蹌倒退:“我死了?不,這不可能!”隨着她所見不同,眼前的場景也隨之不同,不再像是之前一樣生機勃勃,反而顯得有幾分萬物肅殺。

甚至連敏之也察覺殿內的氣息同方纔不一樣了。

“妹妹……”敏之喃喃。

賀蘭氏忽然叫道:“是武媚,是武媚!”

阿弦道:“夫人,你在說什麼?”

賀蘭氏一邊咳血,一邊大叫:“是武媚娘她一手策劃的,是她害我死的,我要告訴陛下去,讓陛下爲我做主!”

敏之問道:“妹妹在說什麼?”

阿弦後退一步又站住,卻不回答。

“陛下,可是我找不到陛下,”賀蘭氏茫然站住,最後她轉頭看向敏之:“哥哥,我現在才知道,我想得到的一切是多麼可笑。”

敏之盯着阿弦,着急問道:“怎麼,發生了何事?”

他左衝右突,張手徒勞地想要抓住什麼,在他周圍明明並無阻礙,可對他而言,卻好像是一張看不見也碰不着的網,將他困在其中,因爲無形,便更加牢不可破。

賀蘭氏長嘆一聲,往門口方向而去。

“妹妹!”敏之仍在徒勞地想要找到什麼。

直到阿弦道:“殿下,她已經走了。”

離開大明宮後,阿弦精疲力竭,也不顧敏之正在旁邊,靠在車壁上便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敏之垂頭抱臂靠在車廂旁邊,一聲不響。

誰知正睡着,就聽有聲音道:“可是真的?”

另一個道:“誰說不真,這崔府最近是不是衝撞了哪路神仙,爲何總是屢屢出事?”

阿弦聽所是崔府,早情不自禁睜開眼伸了脖子,又探頭不恥下問:“敢問崔府是什麼事?”

路邊上那閒話的兩人先是被嚇了一跳:“方纔聽說崔家的少夫人病重了,聽人說是個什麼不治之症!”

另一個道:“先是傳說崔侍郎遇伏身亡,後來好不容易順順利利回京,夫人偏又出事,果然該找個好些的風水師傅看看。”

阿弦聽得分明,那一股睏倦之意蕩然無存,即刻對車伕道:“快快停車,我要去南華坊。”

第121章 自信第233章 西施之舌第333章 金口玉言第55章 兩位祖宗第305章 真心假心第231章 兩位國公第236章 嗜血之花第127章 事第29章 將要財第115章 他第366章 完結中第312章 魂言而鬼語第131章 密室第293章 不要逃第156章 鬼猶如此第137章 小時候第328章 三角戀第266章 子夜歌第238章 阿叔別走第284章 子綺第68章 鳶莊第185章 韋之女第225章 相親相近第333章 金口玉言第77章 撿骨令第130章 抱住第360章 倒計時第130章 抱住第364章 完結中第56章 跟我回第359章 夫妻道第92章 放過我第276章 賜婚旨意第184章 兩門親事第227章 大寶之箴第162章 貼身護衛第340章 最動聽的第184章 兩門親事第281章 無愁之莊第284章 子綺第77章 撿骨令第187章 護身第368章 完結篇第136章 哥哥第317章 山河之多嬌第236章 嗜血之花第186章 再次同乘第87章 小東西第119章 悅第253章 阿叔不能去第254章 寂寞何以堪第217章第41章 心跳加快第278章 獨一無二第226章 掌中美人第41章 心跳加快第56章 跟我回第39章 救命恩人第64章 是你第74章 幻亦真第44章 暮色四合第95章 百獸王第344章 喜歡第188章 填滿第44章 暮色四合第161章 絕不饒恕第89章 綠孔雀第332章 有情人第311章 看內容提要第357章 無情郎第173章 蜜汁四溢第254章 寂寞何以堪第322章 心動第310章 水落石出第265章 愛不移第47章 血都熱了!第286章 貓食第73章 夜之魘第208章 永不離第280章 人頭而已第117章 你第204章 兩無猜第174章 豁然開朗第93章 只去做第365章 完結中第333章 金口玉言第123章 失控第210章 紅撲撲第250章 抱的這麼緊第224章 切膚之痛第243章 守着她的笑第25章 迷離夜第141章 最可愛第320章 禮物第104章 一個好人第295章 兩種情第106章 從天而降第34章 失而復得第160章 綿綿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