窺基如迅雷般進門, 先是看向敏之,冷笑連連:“好齷齪的東西, 居然又搶人的身子, 你可知你越是如此傷盡天理,那所願也越難達成?”
摩羅王想不到窺基竟會回來的這樣快, 面上卻還鎮定:“窺基, 你去廣福寺怎麼樣了?”
不提還好,一提, 窺基的臉上浮現一抹憤怒之色:“你爲了調我離開,特意派門徒前去攪亂廣福寺,造成若干詭奇假相,弄的衆僧衆日夜不寧, 派人來大慈恩寺求救, 實則是你的調虎離山之策。你當真其心可誅。”
摩羅王呵呵笑道:“兵不厭詐。”
窺基卻又盯着阿弦道:“方纔我們進來之時, 看着沛王跟太平公主急急去了,我察覺他們身上有股熟悉的氣息, 難道,是你將護身符給了他們?”才進門一照面, 就看見阿弦的符沒有了。
崔曄在後聽見, 眉頭微蹙,卻並沒說什麼。
摩羅王因爲之前在玄效手中吃了大虧, 肉身受損極大,便想另換一副,所以在進周國公府的時候他就開始暗自計劃。
他假借死遁, 本想成就大事,且又特意將最大的威脅窺基調走,本以爲萬無一失,誰知道這許多日來竟一籌莫展,因此才又行此險招,然而按照他的計劃,窺基此事應該還在廣福寺,怎會突然返回。
摩羅王一念至此,看向窺基身側的崔曄:“莫非……又是你壞事?”
雖然明知面前的人已非昔日的周國公賀蘭敏之,但面對這張臉的時候,仍有種令人迷惑之感。
崔曄淡淡道:“我從不壞事,只是也不許人家壞我的事。”
摩羅王道:“你的什麼事?”
崔曄不答,只是一步步往前而行。
摩羅王道:“站住,你想怎麼樣?”
崔曄淡淡:“送你灰飛煙滅,如何?”
摩羅王眼神一變。
不知爲何,面對這人,他竟有種艱於呼吸的感覺,因此竟並未立即反駁崔曄所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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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曄當然並非佛道一脈的人,這點兒摩羅王自看的分明,可奇怪的是,生平第一次他對一名世俗之人心生忌憚。
目光交織,一觸即發,摩羅王腳下後撤,扭身向着先前被甩在榻上的阿弦撲去。
間不容髮,崔曄道:“阿弦!”
阿弦似有所預感,在榻上一滾,才閃開遠處,就聽“嗤”地一聲,榻上的絲褥已經被生生地扯裂五道深痕。
摩羅王一擊不成,正欲再上,身後勁風已至,摩羅王冷笑道:“欺人太甚。”當即並不閃避,反旋身一掌拍出。
兩人的手掌相交之時,室內之人只聽見嗤嗤地輕微響動,摩羅王及時收手,卻仍忍不住身形一晃,幾乎當場跌倒。
阿弦趁着兩人動手,正欲繞到崔曄身旁,耳畔忽地聽到尖嘯之聲,阿弦擡頭,卻見門口奔進兩隻異鬼,竟張牙舞爪地向着自己而來,卻小心地避開了窺基跟崔曄。
這種尷尬窘境,阿弦心中竟想道:“都欺負我麼?果然是人善被鬼欺。”
不料那兩隻異鬼還未近身,就見金光拂過,阿弦定睛,卻見是窺基出手,窺基對着那兩隻消失了的倀鬼輕聲一哼,
剩下的異鬼不再敢靠近過來,此時才發現室內異樣,當即一呼做鳥獸散。
阿弦才轉憂爲喜:“多謝**師。”
這會兒因見摩羅王在跟崔曄交手,窺基不錯眼地看着,又對阿弦道:“你的身手可經過崔天官的□□?”
阿弦道:“曾有過的。”
窺基道:“怪道我看着有些相似之處,不過你欠缺火候,若是火候到了,你看他——”
阿弦可不正在看麼,因摩羅王此刻還是敏之的形態,兩個人,一個似高山清雪,一個如夕照豔雲,雖是性命相關,卻叫人看的挪不開雙眼,着實精彩非常。
阿弦道:“我只是小打小鬧罷了。對了大師傅,阿叔會無礙麼?”
按理說對付摩羅王,窺基該是主力,不知爲何這次他竟從旁觀戰而不上前。
窺基道:“不妨事。”
阿弦本是擔心崔曄,見窺基見他躊躇滿志,不敢再問,又看崔曄神態自若,氣定神閒,阿弦只提心吊膽,祈求一切無誤。
窺基打量道:“天官,不可讓他的魂魄離開周國公身體,此獠必須得是在他附體的時候最好剪除,若是給它逃走,又不知海角天涯了,你制住周國公,待我再行料理。”
崔曄道:“使得。”
兩人一問一答,摩羅王似乎氣虛,漸漸透出不再戀戰之心。
大概是被崔曄逼得無可退,摩羅王道:“窺基,不要忘記我這具身體是誰,你膽敢殺了周國公麼?”
窺基道:“我原本是不敢的,只是在來之前,天官跟我說過一些話,我就敢了。”
摩羅王錯神之時,窺基道:“天官,檀中穴!”
崔曄身形似清風過海,袍袖一揚,袖中拳陡然出擊!
人在空中,身形未定,只聽“砰砰”兩聲,已經擊中了“敏之”胸口的檀中穴!
摩羅王猝不及防,修長的身形如拉開的弓般往後倒退,口中噴出一道血箭。
崔曄踏步又上,窺基卻從腰間搭絆中取出一物。
阿弦看着眼熟,還未再問,就聽摩羅王叫道:“殺了他!”
阿弦心中一驚,叫道:“殿下!”
崔曄止步間,敏之嘔了口血,道:“動手啊!”他的臉忽然有些扭曲,嗓音也變得嘶啞:“不然來不及……他要走了……”聲音中是隱忍的痛苦之意,與此同時,眼睛口鼻裡也慢慢滲出鮮血,看來甚是可怖。
窺基的臉上卻露出罕見的不忍之色,阿弦叫道:“大師傅,怎麼還不動手?”
“唵嘛呢唄咪吽”一聲,窺基疾步上前,手持降魔杵望着面前之人道:“殿下,得罪了。”
話音剛落,窺基揮手,降魔杵高舉,復又往下狠狠刺落,杵鋒竟透出利劍之色。
阿弦目瞪口呆,她忘了上次窺基使用此物的時候,是用降魔杵擊碎了那黑骷髏的天靈,現在看窺基的做法跟當日如出一轍,頓時叫道:“**師!”
敏之直直地望着窺基,當然也將他的動作看的明白,面上卻並無一絲恐懼之色,反顯得格外平靜。
“不要!”阿弦見無法挽回,耳畔似有瞬間空白,“在那裡,在那……”
阿弦來不及仔細指點。
“鏗”地一聲,降魔杵落下!
瞬間,斗室內響起一陣尖銳的呼嘯,原本清晰的室內竟有些模糊不清,就彷彿突然起了一層冰霧。
阿弦想捂住雙耳,但當看見冰霧之中的各□□形之時,又想要捂住雙眼,眼中卻有熱淚涌出,淚光朦朧中,那些異樣的影子越發重重疊疊,不可勝數。
阿弦拼命地定睛看向前方,本以爲會看見敏之頭破血流面目全非的場景,不料,卻發現降魔竟直直地定在敏之身旁,牆壁之上。
而此時敏之已經暈厥在地,不省人事。
窺基低頭看了看,又在降魔杵上一嗅,道:“這廝也是個經嚇的。”
原來方纔因窺基要行雷霆一擊,藏匿體中的摩羅王懼怕,便在性命攸關之時,以求生本能掙出敏之身體,不料窺基等的便是此刻。
而阿弦方纔也看見了,一道灰氣從敏之身上逃出,她正要指點窺基,卻沒想到窺基早有防備,一擊必中。
至於那些奸嘯聲跟紛紛影像,則是因爲這番僧橫行西域多年,爲了修煉邪術,不知葬送了多少生靈,這一刻被降魔杵定住,原本被封印在內的冤屈的鬼靈們一涌而出,似得了解放。
阿弦雖暫且放心,但眼前影影憧憧,無數鬼靈解脫束縛,騰空而起,發出鬼哭厲嚎,阿弦正身不由己地看聽之時,有人來到身旁,崔曄將她肩頭一攬,把她的雙眼掩住:“沒事,不必怕。”
他當然看不見那些駭人情形,也感受不到鬼靈在脫縛之後所散發出來的種種怨,怒,痛,喜等複雜情緒,只是看阿弦的臉色不對,因此猜到。
因被他抱住,阿弦眼前的那些虛空影像消失不見,連耳畔也一片靜默,彷彿忽然從鬧市來到了隱居的世外桃源。
停了停,阿弦仰頭看着身邊人:“阿叔……”
崔曄正打量窺基收拾殘局:“嗯?”
阿弦想了想,卻沒什麼可說的,只是默默地將頭埋在他的懷中而已。
崔曄身上有股淡淡地松葉清香,彷彿能讓人心神鎮定安寧。
阿弦悄然深嗅,心裡想:“多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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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曄先前從殿內出來,便知道阿弦去了周國公府,他本要立即趕往,可是轉念間,便親自往大慈恩寺跑了一趟。
原來數日前,崔曄便派人前往廣福寺,詢問窺基廣福寺內的情形,並遞交了一封書信給窺基,將近來長安城種種異狀,阿弦所遭兇險等一一說明。
窺基正因爲廣福寺的“邪祟”竟十分頑固,暗中苦惱,讀了書信,才知道自己中了圈套。
當即才神不知鬼不覺地連夜趕回,今日正是回大慈恩寺的日子。
因窺基身份非同一般,崔曄便親自走一趟,果然窺基的車駕才停,見崔曄親自登門,即刻出見。
一路上窺基將對付摩羅王的法子交給崔曄,但忌憚的一點是:若是要肉身斬殺,最怕他挑了很棘手的人。
對崔曄而言,倘若摩羅王上了阿弦的身,他當然是想也不能想,絕不可能答應在摩羅王附身之時殺除。
幸而他的擔憂並未實現。
先前府內一番攪擾,家奴們本想查看究竟,卻因知道敏之的性情,不敢貿然行動,只在外圍張望。
在李賢抱着太平匆匆出門之後,又是窺基同崔曄聯袂前來,這些人更加知道事態非同小可,哪裡還敢靠前。
一直到此,窺基出外道:“快來人,把你們家主子拿了去,用艾草葉燒水洗一洗。”
衆人方戰戰兢兢,把昏迷不醒的敏之擡到榻上。
忽地有個人道:“法師,前廳裡楊公子兀自昏迷不醒呢。”
三人忙轉去看了眼,果然見楊立仍撲倒在地,窺基上前,在他眉心劃了數下,口中頌念,不多時,果然楊立手腳動彈,從地上爬了起來,只是臉色仍大不好,眼神亦非昔日般靈動。
楊府自有家奴,接了楊立而去。窺基目送,道:“可惜了,被異鬼附身,減壽十年是最少的。”
阿弦忽然想起敏之:“那不知周國公如何?”
窺基掐指一算,忽然緘默不語。
阿弦見他反常,正要追問,卻聽有人道:“賀蘭敏之肆行無忌,罪大惡極,復其本姓,流配雷州……”
夕陽之下,一身素服的敏之騎馬出城,西天邊上殘陽如血,暮鴉亂飛。
猝不及防見了這一幕,阿弦怔住了。
卻聽窺基笑道:“對了,小施主,聽說先前你去大慈恩寺找過我,怎麼,莫非是想通了?”
阿弦將方纔所見那場壓在心底,卻一時領會不了窺基的意思:“大師傅是說……”
窺基道:“自然是入我佛門。”
阿弦語塞,還未回答,便聽旁邊崔曄道:“窺基法師說笑了,這孩子生性跳脫不羈,是個麻煩的性情,只怕皈依不得。”
窺基笑看崔曄道:“我看是天官舍不得了。”
崔曄微怔,窺基道:“我想她詭異佛門,本也是憫恤之意,但既然有天官護庇左右,想來也是她的福分,我佛渡人,不是要強逼人信奉,一切隨緣而已。阿彌陀佛。此處事情已了,我且去了。”
又對阿弦道:“小施主,先前的約定依舊有效,你若改變主意,大慈恩寺隨時可來。”
阿弦忙應承了,崔曄在旁斜睨了一眼,並未出聲。
窺基說罷,哈哈一笑,行了個佛禮,大袖飄搖,上車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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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車上,崔曄見阿弦靜默不語,便問道:“方纔你受了那場驚嚇,必然累了,不要再胡思亂想,好生歇息就是。”
阿弦想起方纔走開的沛王李賢跟太平公主,便問道:“阿叔,兩位殿下可無礙麼?”
崔曄道:“放心,我已派人嚴密護送,回宮去了。”
阿弦遲疑了會兒,終於把想問賀蘭敏之之事壓下,只道:“對了,如今那番僧的心病已經除去,我也該回平康坊了……”
崔曄道:“你倒是個急性子。這樣只怕也入不了佛門。”
阿弦笑道:“誰要入佛門了?只是法師爲我謀的出路而已。”
崔曄不言語,過了片刻才道:“你先前怎麼把法師給你的護身符,給了沛王跟公主殿下了?”
阿弦道:“公主受驚過甚,當時異鬼又要侵擾沛王殿下,他們兩個毫無經驗,不像是我,我身經百戰,經驗豐富。”
崔曄本要因此斥責她兩句,但聽了這句,心裡的話便重化開去,只是無奈一笑。
雖然阿弦自詡“經驗豐富”,崔曄卻不理這句,帶着她回了崔府,吩咐家奴燒水爲她去晦,順勢讓她好生歇息。
阿弦卻是累了,之前那場起伏驚魂,讓她不勝負荷,縮在溫暖的浴桶裡,起初還在玩耍,不知不覺,便靠在桶沿上睡了過去。
雖然阿弦是女孩兒的事人盡皆知,但她從小兒獨立,不習慣有人在旁盯着,是以屋內並無任何小侍。
崔曄等了半晌,不見她回屋,一路尋來,卻見房門掩着,一問丫頭,才知道她未出來。
眼見已近一個時辰,試着叫了兩聲,裡頭悄無聲息,崔曄莫名有些慌。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天使們,mua~(╯3╰)
今晚上電閃雷鳴,有點怕怕,鍵盤還很粘手,打的累極了,就先到這裡哈,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