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板車過襄州, 進入江南西道的舒州之時,天氣越發涼了。
一場急雨猝不及防,三人雖有所防備, 卻仍是淋的半溼。
阿弦還對林侍郎玩笑:“稍後跟人討些生薑熬些湯水, 熱熱地喝了,免得受了寒氣病倒。”
誰知這一句話,卻應驗在她自己身上。
不過是淋了雨半個時辰後,阿弦身上很快地發起熱來, 連桓彥範跟林侍郎都看出她臉色發紅, 眼神恍亂, 有些不對。
玄影低低嗚嗚地叫, 不住地用舌頭舔阿弦的臉,阿弦卻動也不動。
林侍郎道:“小弦子, 你怎麼了?”輕輕握住她的手臂,縱然隔着衣衫,卻也覺察出她身上滾燙。
林侍郎失聲道:“不好了, 她着了風寒!”
***
阿弦是得了風寒, 然而原因, 卻並不僅僅是因爲淋雨。
桓彥範見阿弦高熱的如此, 知道非同小可, 忙停車在鎮上就近尋了一個大夫。
那大夫揹着藥箱來到,把脈一診,臉色大變道:“熱的如此,這已經是溼寒入骨, 帶出熱邪來,冷熱交激,只怕不能救。”
桓彥範心頭一涼,繼而怒道:“你算什麼大夫?也不肯動手一試就說無救?”逼着這大夫再細看,這人無奈,只得施了幾針,卻統統無效,又開了兩劑藥,臨去之前,因見林侍郎面善,便低聲道:“我自行醫以來,從不曾見人高熱成這般的,只怕不中用了。”
林侍郎嗤之以鼻:“庸醫。”
大夫吃了一鼻子灰,溜溜離開。
桓彥範舉手在阿弦的額頭上一試,手就像是放在了燒熱的爐子上,燙得立刻抽回!
林侍郎見狀驚心,又見阿弦雙眸緊閉,滿面痛苦,他舉手試了試鼻息,竟甚是微弱。
玄影在地上狂躁大叫,不時用爪子刨動地面,宛若瘋狂。
桓彥範喝了它數聲,玄影置若罔聞,忽然仰起頭來,如狼似的“嗷”長嚎不絕。
這聲音,聽起來卻彷彿在哭。
桓彥範悚然而驚,心中竟有種不祥之感。
同林侍郎兩個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誰也不能相信,明明前一刻阿弦還跟自己談笑風生,忽然間就病來如山倒,如此兇險,生死一線。
***
的確是生死一線,前所未有的兇險一關。
就在桓彥範跟林侍郎爲阿弦的生死忙碌奔走之時,阿弦到了一個想也想不到,噩夢成真的地方。
耳畔有滔滔地河水聲響起,其中似乎還夾雜着些慘厲的呼號,阿弦起初懵懂不知,忽然醒悟:這不是在範縣之外的無渡河麼?
側耳傾聽,河水中那慘烈哀號陣陣不絕,阿弦心驚:是怎麼了?
——無渡河之難,不是已經平安度過了麼?
她心中恐懼,忙欲走近再看,卻見眼前蓬蒿連天,遮住了視線,忙伸手撥開。
正要邁步之時,目光轉動,卻見腳底下躺着一個白色的骷髏頭,微微張嘴仰望着她,□□尖銳的牙齒似要一口咬落。
阿弦幾乎忍不住驚呼出聲,腳下一轉,卻似踩到了泥潭,甚是吃力地將腳拔了出來。
等她小心而倉皇地撥開面前枯草看清前方景象之時,阿弦整個人驚呆了。
眼前這一條長河,像是無渡河,卻又不是,河水好似烏黑的墨汁,河面並不見很大的波浪,只是一小簇地浪花偶爾泛動,好似還有魚穿梭其中,有些詭異地涌動。
但當阿弦定睛仔細之時,才發現河水中翻滾涌動的其實並不是什麼魚,而是……許許多多的“屍首”。
這些屍首有的還算完整,尚可看清本來面目,但多半是殘缺不全,血肉似乎被什麼啃食乾淨,露出森森白骨。
阿弦還未來得及後退,在河水中翻涌的這些屍首忽然動了起來。
他們厲聲尖叫着,向着阿弦的方向拼命“遊”來,其中一個半面骷髏縱身一躍,竟是從河水中跳了起來,向着阿弦尖嘯着衝來!
有什麼飛濺到阿弦的手上,她低頭看去,卻見竟是鮮紅的血液。
也直到這會兒,阿弦才又發現,原來河水哪裡是什麼墨汁的顏色,分明是血色!粘稠的血色匯織,因爲顏色太深,便如同墨汁一般了。
阿弦驚心動魄之時,有個聲音在耳畔叫道:“十八子,快走!”
阿弦回頭,卻見似曾相識,正是客棧裡爲她領路的那隻鬼。
阿弦來不及多想,轉身就跑,叫道:“這裡是什麼地方?”但是雙足困頓於泥沼之中,每跑一步都覺着十分吃力。
那鬼卻忽然哭道:“是我對不住十八子,是我害了你!”
阿弦不解這話:“怎麼了,你在說什麼?”
鬼還要再說,橫空一條鎖鏈飛了過來,正好將它的脖子套住,那鬼來不及說一個字,便給鎖鏈拽着,紙鳶似的被拉走了。
阿弦駭然驚心:“什麼人?”拔腿往前追去。
在無邊的黑暗中不知追了多久,那鬼早就杳無聲息。
阿弦累極,也找不到路,她試着叫桓彥範跟林侍郎,但聲音響起,就像是小石子投入萬丈深淵,死寂無聲。
正在無所適從之時,眼前卻有一點微光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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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弦眨了眨眼,咬牙向着那燈火而行,漸漸地見一棵槐樹底下,有一名婦人坐着,面前擺着的似是一個茶攤。
方纔阿弦左右奔波,早就口渴非常,見狀心喜,忙跑過去道:“婆婆,勞煩給我一碗茶。”
那老婦人聞言擡頭,打量了她一會兒道:“我的茶你不能喝。”
阿弦詫異:“爲什麼,我給你錢就是了。”她舉手在身上摸來摸去,卻找不到自己的錢袋子,恍惚中想起是放在包袱裡了。
阿弦失望之餘,嗓子裡更是冒火,只得求道:“婆婆,你先給我一碗,回頭我多給您錢可好?”
婦人搖頭道:“不成不成,你喝不得。”
阿弦見她如此固執而冷情,又是失望,又有些惱怒。
正在這一刻,身後有個人走過來,那老婦人將一碗茶放在桌上,那人舉起來,一飲而盡,往前而行。
阿弦目瞪口呆,見那人好似踏上一座橋,阿弦百般無奈,舔了舔乾裂的嘴脣,只得轉身也往橋上而行。
身後老婦人忽然嘆道:“孩子,那不是你能去的地方。”
阿弦氣不過,回頭道:“你怎地什麼都攔着我?”
老婦人道:“我攔着你,是爲了你好。”
阿弦正要跟她理論,耳畔忽然聽見鎖鏈聲響,她忙駐足回看,卻見來路上,出現數道人影,都被鎖鏈銬着,一個接一個往前而行。
兩邊只有兩個公差隨行,看哪個走的略慢了些,便舉起手中的棒子打落下去。
頃刻間,那一隊人走到跟前,阿弦拱手作揖:“敢問你們是哪一處的差人大哥?”
那手持棒子的“人”聞言擡頭掃了她一眼,手中的棒子蠢蠢欲動,似乎要向她打落。
阿弦警覺:“你做什麼?不要誤會,我也曾是公門中人。”
那“人”陰測測道:“人?你是什麼‘人’?你瞧瞧你身在什麼地方!”
阿弦訝異,卻忽然發現這人打扮甚是奇特,手中握着的也並不是什麼公差所用之物,而是一支哭喪棒。
心底似電光石火,急速轉動,阿弦猛擡頭,見被他們所趕的這些人,一個個似行屍走肉,失魂落魄,哪裡是什麼‘人’?!
遠看,前方那一條河仍舊滔滔而過,河中無數的魂魄苦苦沉浮掙扎,無法逃離。
身側,那老婆婆打了個哈欠,身側的那茶字招牌上,赫然是“孟”的字樣。
她慢吞吞地將一碗茶放在桌上,桌前那“人”舉手喝了茶,往前上橋。
阿弦的目光隨着看遠,卻見那橋墩旁側,依稀有一道碑刻,上頭竟是:奈何。
如晴空霹靂,阿弦終於頓悟了自己身在何處。
身側,那手持哭喪棒的鬼差舉手,便要打在她的頭上,忽然那老婦人喝道:“這個不成!”
鬼差失望地“唔”了聲。
哭喪棒掠過阿弦頭頂,重被鬼差抱入懷中,那鬼差驅趕着衆鬼,依舊去了。
阿弦轉頭,老婦人的臉在那淡淡地燈火之中,顯得有幾分陰森可怖。
“我……來到了陰曹地府嗎?”阿弦喃喃,環顧周遭,“我怎麼會在這裡?”
老婦人不答,只是靜靜地看着她。
阿弦叫道:“桓翊衛,林侍郎!”聲音像是撞在了層層厚厚地黑色軟障上。
黃泉,孟婆,奈何橋,鬼差呼嘯而來,呼嘯而去。
“不,我不要在這兒,我不能在這裡,我……”心底一瞬間浮現許多人的臉,難道從此再不能見了?
“阿叔,少卿,玄影,姐姐,還有……”
知道這會兒才忽然發現,她心中眷戀的人,居然那麼多,甚至連那原本不該她眷戀着的,都牽念不捨。
心頭陡然劇痛,阿弦往前跑了幾步,不慎一腳踩在個白色的骷髏上。
那骷髏張口道:“你弄疼我了!”
阿弦直了雙眼,骷髏又道:“留下來吧。”一口咬住了她的袍擺。
阿弦大叫一聲,腳下一滑,竟向着血水翻滾的黃泉中跌去。
危急關頭,空中有人道:“弦子!”
“這個聲音……”將死之時,阿弦心中惘然:這個聲音,爲什麼聽起來像是……
黃泉中的鬼魂衝上來,爭先恐後地想把她拽進去,但隨着這個聲音出現,那些亡魂卻瑟縮起來。
一寸之差,一隻微胖的手抓住阿弦肩膀,將她拉了上來。
有些圓潤的臉,帶着曾經無比熟悉的溫暖的笑,慈和的目光默默地注視着她,無限的寵溺憐愛。
阿弦終於看清楚了面前的臉:“伯伯!”她尖聲大叫,聲音嘶啞。
作者有話要說:
虎摸花開跟蘿蔔,謝謝(づ ̄3 ̄)づ╭?~
驚喜不驚喜……
其實寫到心裡毛毛的~所以標題又標明瞭啊,膽小的慎看
不過上次那一章很多小夥伴說根本就不嚇人,不知道這章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