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蕃大軍進入青海,只要我軍嚴密盯防,他們想要從容退出絕非容易之事。吐蕃一定有烽火等傳達號令,我們只是簡單地圍堵,他們必然不會上當來支援。如果我們猛攻,吐蕃軍纔會出動。在我軍兵力不如吐蕃之時,圍點打援爲風險之舉。若不急勝,確實可以與吐蕃大軍進行對峙,伺機進攻吐蕃的運糧路線,緩緩尋戰戰機。”
劉晏贊同李泌的想法。
吐蕃三十萬大軍,肯定還有運送糧草、輜重的吐蕃人。
每天消耗糧食數十萬斤,或者宰殺羊萬頭。
每拖一天,吐蕃的糧草就會減少一分。
而大唐騷擾吐蕃糧道的輕騎,不一定要成功,只需令蕃產生恐慌即可。
“不錯,不過我們要考慮吐蕃的軍陣變化。吐蕃不是泥捏的,尺帶珠丹爲一代雄主。現在吐蕃以防守佈陣,不代表他們會一直如此下去。”
李瑄能理解吐蕃大軍分三地防守的目的。
想以防禦姿態,消磨唐軍的實力。
李瑄在野戰的時候,勝過吐蕃太多次,讓許多吐蕃士兵產生心理陰影。
現在吐蕃以守爲攻。
他們的三大陣營,貌似扼制主要位置,還有許多地勢。
但唐軍以輕騎爲前鋒,百分之百可以繞過吐蕃的陣營,但要防止吐蕃派遣騎兵圍剿。
此次吐蕃傾盡全國之力,騎兵一定不少。
“我軍若長時間未得戰果,河隴一直在消耗糧草輜重,恐怕會在長安傳出對您不利的信息。”
支度判官呂諲向李瑄提醒這一點。
類似的事情古代發生過多次,如王翦滅楚一樣,頂着壓力獲得勝利。
而其他如廉頗在長平之戰,本來穩紮穩打,與秦軍對峙。結果趙孝成王不滿廉頗的保守戰略,將廉頗換成趙括。
誰都知道,當今聖人渴求武功,如果幾個月沒有軍功,難免有奸臣進讒言。
“聖人賢明,自然知道滅數十萬賊衆,非短時間可爲,監軍是不是這麼認爲的?”
李瑄突然問監軍張道斌。
“大夫謀略過人,自有致勝之法,我一定將戰況向聖人稟明。”
張道斌趕緊說道。
他在李瑄手下當監軍簡直是折磨,撈不到金銀珠寶就算了,還時不時被高力士傳信鞭策幾下。
他要是敢說對李瑄不利的話,怕是奏書還沒到聖人手中,就被高力士卡住。
“有勞監軍!”
李瑄點了點頭。
他也會寫封奏摺,將戰況向李隆基解釋清楚。
不過李瑄圓滑許多,他向李隆基說明,之所以如此,是爲堵截尺帶珠丹後路。
提高擒殺尺帶珠丹的概率。
尺帶珠丹成爲贊普的時間與李隆基成爲皇帝的時間重合。
兩人書信往來,尺帶珠丹多桀驁,甚至出言不遜,不將李隆基這個大舅哥放在眼裡。
唐、吐蕃之間又發生過太多戰鬥,從擄走百姓到達化屠城,讓李隆基很沒面子。
李隆基時時刻刻都在想着將尺帶珠丹弄死。
李瑄以擒拿尺帶珠丹爲目的,哪怕等到明年春天,李隆基也能忍受。
“李帥,吐蕃人無不畏懼您的威勢,您可繼續用替身威嚇他們,就算猜測爲假,也會給予他們巨大壓力。”
高適向李瑄說道。
這種真假替身戰術,只有李瑄能夠使用。
高適覺得不妨使用一下,反正對他們沒有損失。
“嗯,這次把我的帥旗擺在九曲一帶。”
把帥旗擺在九曲,李瑄可能不在,也可能會在。
具體要看吐蕃的下一步動向。
“李帥,從吐蕃的佈置上看,是以苦拔海的大軍爲主力。我們得到的情報,他們距離我大唐的邊界十分接近,又以營壘綿延百里,似乎是故意讓我們看到。兵法之道,虛虛實實。我軍可用,吐蕃未必不會用。我大唐的《孫子》、《吳子》早已傳至吐蕃。如吐蕃之前的祿東贊、論欽陵、論悉諾羅、乞力徐等吐蕃大相,明顯就深諳兵法。”
在將領們談論的時候,李泌突然提出疑問。
情報上顯示,吐蕃主力大軍距離大唐邊界不足四十里,距離安人軍不足百里。
吐蕃既然是龜縮戰術,那龜縮得有點不徹底。
“先生的意思是,苦拔海前吐蕃許多軍營都是空虛的?”
李瑄頓時明白李泌的意思。
仔細一想,確實有可能。吐蕃佈置營壘的地方,距離大唐境內太近。
但剛纔李泌提出要與吐蕃打消耗戰,現又覺得吐蕃主力營壘空虛,這是何意?
其他僚屬、將領也同時望向李泌。
這樣的問題沒人提出還好,一旦提出,衆人都有靈光一現的感覺。
“這是我的猜測,不能確定。不過我覺得,空虛只是相對而言,數萬大軍還是有的。如果苦拔海只是嚇唬我軍,那其主力大概率匯聚在九曲一帶。吐蕃認定將軍會從九曲出擊,是以準備一場針對九曲士兵的伏擊。”
“將軍可派經驗老道的將領到吐蕃九曲以南的營壘查看。如果其營壘明顯有破綻,這意味着要勾引我們去攻擊。吐蕃若在大非川埋伏有大量兵馬,趁我軍進攻時偷襲,我軍將有失敗的風險,且可能直接導致九曲被反攻。”
身爲謀士,李泌將自己能推算到的,告知李瑄。
真正如何,還要李瑄派人去探查。
不過李泌的本意不變,吐蕃不會主動攻擊,而是等唐軍進攻。
所以能與吐蕃一直對峙下去。
這樣,吐蕃要是真有埋伏,見唐軍遲遲不咬鉤,心中會慌亂。
諸將、僚屬一聽,頓時覺得吐蕃就是如此佈置。
好厲害的山人!
此年輕道士雖不是李帥的僚屬,卻有如此謀略。
李泌沒去過現場,僅靠地圖和情報,就能推測出讓人信服的話。
“先生一語,讓我醍醐灌頂。不論是否如先生所說。我會不動聲色派人去查驗。”
李瑄拍了拍手掌。
李泌的話有理有據,李瑄認爲這種概率挺大。
吐蕃有老而彌堅的沒廬窮桑倭兒芒,還有吐蕃名將末結桑東則布、恩蘭達扎路恭,他們都不是易與之輩。
吐蕃的佈置太過簡單,一直讓李瑄覺得不對勁,現在知道是哪裡不對勁了。
“李帥,吐蕃在苦拔海的百里營寨,如果空虛,我軍是否猛攻?以此旗開得勝,鼓舞士氣!”
高秀巖得到這個情況後,有些忍不住,他起身向李瑄拜道。
“如果吐蕃用虛實之計,那我軍就更不可進攻。我們要獲得的是大勝,而非小勝。貿然攻擊,必打草驚蛇。”
李瑄不贊同高秀巖的話。
如果可以,李瑄會選擇在青海北部發動一場戰鬥,正式開啓青海之戰。
旗開得勝,鼓舞己方士氣,削弱敵人的士氣。
敵人若還是忍住不出擊,就一直對峙下去。
“李帥,假設敵人主力在大非川大非領一帶,敵軍在赤嶺山口、苦拔海的軍隊,我們一定要盯緊,不讓他們逃跑。這樣他們主力就會心有顧忌,被我們牢牢黏住。”
段秀實起身行李瑄拱手,說出的話頗具戰略目光。
他心中佩服李泌的推測,但認爲赤嶺和苦拔海的吐蕃兵馬少說有十萬,吐蕃如果貿然撤離,這十萬兵馬,將陷入大唐的圍追堵截。
吐蕃主力軍隊一定會走出堅固的營寨,放棄深挖的溝壑。
那時,他們就能實施截斷吐蕃退路的計劃。
“成公說得不錯,待我軍人馬齊整後,開始佈置對赤嶺、苦拔海吐蕃士兵的圍堵。”
李瑄點頭。
沒有哪個國家,會隨意放棄十萬大軍。
屆時,雙方必有一次大戰。
真要等到那個時候,唐軍一定是更有優勢的一方。
因爲唐軍還有其他底牌。
“赤嶺的諸戍堡,一定要嚴加防守。如果吐蕃投入兵力,那我們的兵力,就立刻加入戰鬥。我們佔據地勢,又有大量強弩,在險要的地勢上,吐蕃不可能攻破我們。”
李瑄又向衆將說道。
“遵命!”
不論是安人軍,還是綏和守捉,都佈置重兵在赤嶺山口,加上河西胡騎策應。
唐軍是鐵了心要將這些崎嶇小道上的戍堡捍衛到底。
特別是鷹山堡和紅巖堡,直接扼制住西山口和東北山口。
有這兩個城堡在,吐蕃就不可能從這兩地派兵而來。
“關於諸軍的伙食,不要吝嗇。我們在河西的牧場,雖然牛羊不是很多,但是在九曲和洮陽的牧場,我們有數十萬只牛羊。這次河隴豪強又贈予我們不少,可以爲士兵們享用。”
“從九月開始,士兵們每過十天,敞開吃一次煮牛羊肉,一直持續到戰鬥結束。”
李瑄向劉晏、高適等負責後勤的僚屬吩咐道。
戰爭期間,李瑄需要維持士氣,就算把牧場的牛羊吃完,也在所不惜。
十天吃一頓肉,也很難吃完。
“遵命!”
劉晏、高適等僚屬拱手領命。
“這段時間,諸位佈置、整訓兵力的時候,要多想想戰術……”
又議論半個時辰,李瑄向衆將說道。
等兵馬全部到齊後,李瑄會重新佈置。
先探查九曲和苦拔海主力在哪一方,再按照李泌的思路與吐蕃大軍對峙,看誰耐心更好。
然後派遣輕騎分別進入青海北面和青海南面,尋戰機會。
這一切,要等到兵馬全部齊全後,再開始進行。
第一次軍事會議暫時結束。
李瑄讓親衛傳令李朱師,仔細觀察九曲的營壘,向他彙報。
讓荔非元禮親自帶人到苦拔海附近探查,一定要將百里營壘觀察一遍,將細節記錄。
李瑄留在湟水城,查看軍務、政務。
朔方、河東的卷宗已經送來,李瑄要仔細觀看一番,再結合王忠嗣告知他的事情,認真瞭解河朔的架構。
五天後。
“啓稟李帥,有西域胡商來求見您,說什麼弄到了棉花種子。”
李瑄在府衙看書的時候,親衛向李瑄稟告。
“快!帶他進來!”
李瑄放心書,心中十分高興。
之前他委託粟特商人康甲宏,散佈高價收棉花的消息。
用絲綢的三倍利潤,讓粟特人將棉花運送到河隴。
作爲穿越者,李瑄知道棉花的出現,是跨時代意義的。
棉布李瑄還真不會弄。只能按照最古老的方法做棉布。
但棉花李瑄大概知道怎麼彈,會製造彈棉花弓。
製造棉衣、棉被的棉花是必須要用彈棉花弓或彈棉花錘加工。
因爲棉花剛摘下來的時候是分散的,所以需要通過彈來讓棉花融合在一起,從而形成棉絮。
然後就是彈棉花可以使棉花變得更加鬆軟,具有更加好的保暖效果。
新棉被摸起來非常柔軟舒服,也更加保暖。
“西域曹國粟特人曹吐羅,拜見英明偉大的元帥!能見到您,和您做生意,是我的榮幸。”
一名黃色大鬍子,高鼻樑的粟特胡商進入大堂後,向李瑄恭敬一拜。
他也是常來大唐的胡商,所以從小就學會漢語。
他早就聽說河隴元帥英明神武,是一個年輕人。
真正見面,沒想到李瑄這麼年輕。
河西走廊上,響徹李瑄的威名。特別是處理那些邪惡胡商以後。
粟特人皆知李瑄重信譽,爲商人提供良好的經商環境,同時也是一個眼中不揉沙子的人。
粟特人本就是無根之萍,如果在大唐境內犯法,被處死也沒法說理去。
曹吐羅是一個標準的粟特商人,錙銖必較。哪裡有商機,哪裡就有他的身影。
雖然大食號稱禁止出口棉花種子,但這哪能難倒他們粟特人呢?
就像粟特商人賄賂大唐的官吏、邊軍,能將婦女帶出玉門關、陽關。
粟特商人帶些棉花種子出大食更爲容易。
因爲大食士兵、地方官根本不在乎棉花種子,錢到位就會放行。
“遠道而來的朋友,免禮吧!”
李瑄讓曹吐羅起身。
“這是我們曹國的國王給元帥的信,由我轉呈。”
曹吐羅再次一禮,從懷中取出一封信,託在手中。
親衛羅興接過信,將信遞給李瑄。
雖然他是做買賣的,但肯定是國王信件優先。
“國王的信,交給我一個邊帥,不太合適吧!”
李瑄沒打開信,而是將信件拍在桌上,用手心按住。
曹國,是昭武九姓之一。
昭武九姓,即爲烏滸河(今阿姆河)和藥殺水(今錫爾河)之間的一些粟特國家。
在高宗時代粟特諸國名義上是大唐的羈縻州,實際上昭武九姓各過各的,大唐的兵馬也無法駐紮。
蔥嶺太難翻越!
“我們曹國國王聽聞您的威名,對您非常佩服,這封信沒有任何其他意思。再說,我們曹國太遠了,在西域的最西面。怎麼會出現有損您威名的事情呢?”
曹吐羅讓李瑄放心觀看信件,不是什麼危害大唐,賄賂的事情。
李瑄不再多想,打開信件。
昭武故地的彈丸小國之一,確實和他這個元帥沒有利益糾紛。
信件上有粟特語,旁邊還有漢語翻譯。
曹國國王哥羅僕祿先是讚歎李瑄對吐蕃的功績,說李瑄英勇無敵,已經威震西域。
在開元年間的時候,曹國向李隆基獻胡旋女曹野那姬,被李隆基納爲妃子,生二十九女李蟲娘。
天寶四載,哥羅僕祿再向李隆基呈上貢表,明確希望從大食的威脅下掙脫出來,願做大唐的一個小州。
但李隆基沒有同意!
因爲昭武故地,已經被大食控制數十年。
他們在那裡駐軍,強行改變粟特人的思想,粟特諸國,以及鐵門關南面的數十個小國家,每年都要向大食人繳納一大筆保護費。
國家苦不堪言,支離破碎。
在大食刻意爲之下,有的國家,已不像是國家,淪爲大食的傀儡。
大食不滿足於東擴於蔥嶺,他們想將“神”降臨大地,然後向安西發起進攻。
因爲大食覺得他們還可以再往東!
而曹國國王哥羅僕祿已經處於病急亂投醫的狀態。
他能求援的,只有大唐。
之前哥羅僕祿求過蓋嘉運、田仁琬,甚至還有夫蒙靈察,但都被婉拒。
李隆基考慮曹國只是地圖上的一點,也不想翻山越嶺,派兵圍剿。
而李瑄的威名傳到西域後,哥羅僕祿覺得李瑄是一個狠角色,希望能請李瑄勸說大唐皇帝。
因爲大食帝國已經發生內戰,是大唐攻打昭武故地最佳時機。
黑衣大食(哈希姆家族)早在三十年前,就開始佈局控制大食帝國。
他們通過巧妙的宣傳鼓動,獲得很多人尤其是大食人、波斯人的支持,他們結合成聯盟,以黑衣大食爲領袖。
今年黑衣大食公然反叛,圖謀哈里發之位。
哥羅僕祿認爲這是他們歸附大唐的好機會,昭武故地沒有多少大食的兵馬。
黑衣大食爲了哈里發,白衣大食爲捍衛哈里發,都會盡最大力量,消滅對手。得到那至高無上的權杖。
對大食來說,哈里發就是神!
“貴國國王能向我傳信,我非常感謝。但又十分遺憾,我無法勸說我們的皇帝出兵大食。你在河西應該看到我在做什麼。我要與吐蕃數十萬兵馬決戰。大唐的兵馬也不好去調動。”
“黑衣大食必定取代白衣大食,開闢新的朝代。等離開的時候帶着我的信件回去,幾年內我會去西域,再忍一忍吧!”
李瑄也婉拒求李隆基出兵解救曹國,那是沒事找事。
但李瑄沒有把話說死。
他說遲早會去西域,意味深長。
當他攜帶打殘吐蕃的威名去西域,必然震動西域。
因爲西域有二十多個吐蕃附屬國,這代表着影響力。
李瑄覺得哥羅僕祿是一個可以用的人,將來能幫助他攻克昭武故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