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李光弼率領以天兵軍爲主的兩萬河東騎兵,來到湟水城。
此時,朔方騎兵已經渡過黃河,前往安人軍後方安營紮寨,適應環境。
安人軍聚集的兵馬,已不比九曲少。
如果朔方、河東能適應環境,這一方的兵馬,將異常精銳,畢竟皆由邊軍組成。
李瑄同樣用接待朔方軍的禮遇,迎接河東軍,併爲河東軍準備水煮羊肉慰勞。
“河東兵馬剛至,李帥甚厚待,如有吩咐,將士們願在第一線,掃滅吐蕃。”
夜晚的篝火前,李瑄與李光弼坐在一起。
河東軍臨近黃昏纔到湟水,等李瑄檢閱好隊伍,已經是夜晚時分。
曾經的少年,還是少年,但身上已經有一種厚重的威勢。
李光弼比程圭更瞭解李瑄。
他從李瑄營救王忠嗣和其他的諸多事蹟,看到深層次的東西。
李瑄的目標是出將入相,而非他們這些武將。
“我們估算吐蕃有三十萬大軍,諸軍皆在第一線,河東軍我會妥善安排。”
李瑄向李光弼說道。
他覺得李光弼和許多將領不同,這傢伙和安思順很像,對大唐的忠心是出了名的。
安思順連弟弟安祿山拉攏都不造反,反而狀告安祿山不臣。
別看安思順現在是李瑄的下屬,實際上李瑄造反,安思順不會跟他。
高秀巖倒是有可能跟隨。
李瑄器重安思順,是因爲安思順有軍功,有能力,他按照功勞封賞。
有機會李瑄會將安思順升遷,離開河隴。
想讓李光弼在關鍵時刻投靠他,也不容易,先試試在這段時間培養感情。
“敢問李帥我軍何時與吐蕃開戰?”
本來李光弼想詢問一下王忠嗣之事。
但想了想還是沒開口,畢竟在現元帥身邊談論前任元帥不合適。
李光弼是王忠嗣一手提拔的,從都虞候,到朔方右廂兵馬使,再到河東都知兵馬使。
王忠嗣走到哪,就將李光弼提拔到哪,這種恩情如山。
自王忠嗣離開太原,再也無音信,李光弼連一封信件都無法傳送。
他覺得王忠嗣太冤枉。
國家就這樣稀裡糊塗地失去一員戰無不勝的名將。
李光弼無法詢問王忠嗣之事,只能問一些戰況。
此戰的規模,甚至超過大非川之戰。是大唐開國以來最大的一次戰役。
也是李瑄一手推進。
李瑄不斷的斬、俘吐蕃和吐蕃諸部,使吐蕃不得不傾國之力,與李瑄決一死戰。
“我軍暫時與吐蕃大軍對峙,伺機攻擊從伏俟城古道、大非川古道運輸的糧草……”
李瑄把他們的計劃告訴李光弼。
作爲河東騎兵的主將,李光弼有資格知道戰術。
“此爲大謀略啊!吐蕃大軍,盡在李帥的棋盤之上……”
李光弼聽李瑄的講述後,覺得吐蕃遇到李瑄這樣的對手,是他們的不幸。
就算知道自己的虛實之計被識破,吐蕃想撤離也已經晚了,除非捨棄十萬大軍。
當然,不排除吐蕃不服氣,依靠兵力優勢,與唐軍硬碰硬地幹一仗。
“李將軍有什麼更好的對策嗎?”
李瑄向李光弼詢問。
“末將有一淺薄之見。”
李光弼想了想,向李瑄說道:“李帥說過,敵軍三十萬,每天都能吃掉一座大山。吐蕃不單單兵甲衆多,還有以百萬計的馬牛羊。馬牛羊不可能一直吃糧食。等草木完全枯萎後,可以將吐蕃軍營附近的草場全部燒燬。短時間或許沒問題,時間一長,敵軍心必然更慌。破綻自然而然就會出現了。”
“李將軍的建議很好,吐蕃以糧食和牛羊爲食,他們的戰馬也要吃大量草料,燒燬草場,是逼迫他們做出抉擇。”
“不過我覺得再等等,河東軍剛至河隴,不適應環境,待完全適應以後,再進行燒燬吐蕃的草場。”
李瑄認可李光弼的建議。
現在不是逼着吐蕃魚死網破的時候,等河朔騎兵適應以後再行動。
燒燬吐蕃附近的所有草場,有可能會打亂李瑄的計劃,但李瑄覺得收益更大。
……
青海南,吐蕃營壘。
“啓稟贊普,唐軍九曲的兵馬已經全部過洪濟橋,他們的營壘在樹敦城前一擴再擴,估計有十萬大軍。”
恩蘭達扎路恭向吐蕃贊普尺帶珠稟告道。
“東則布的計謀爲何沒見一點成效?”
尺帶珠丹皺眉,他以爲唐軍會很快攻擊,然後憑藉他們的一鼓作氣,給予大唐痛擊。
這都九月份了,只見唐軍調動,而不見行動。
這讓一向有掌控欲的尺帶珠丹很不舒服。
尺帶珠丹一般駐紮在大非嶺,今日特意來前線營壘問詢軍情。
“大論以身犯險,駐於苦拔海,臣建議再等一等。”
恩蘭達扎路恭回道。
都到這一步了,想要更換戰術不容易。
現在唯一確認的是,他們的兵馬多於唐軍。
恩蘭達扎路恭只是擔心唐軍識破他們的計謀後,用一些陰謀詭計。
關於這樣的事情,李瑄可沒少幹。
“實在不行,合兵一處,伺機與唐軍決戰。我軍已經準備好猛將精兵,待李瑄出現,立刻迂迴過去,將其斬殺。”
之前尺帶珠丹就有利用將士的勇猛,與唐軍在青海上決一死戰的心思。
可末結桑東則布突然搞一個虛虛實實的計策。
還說什麼當初論欽陵避實就虛,用兵法獲得大非川之戰的勝利。
而沒廬窮桑倭兒芒也支持末結桑東則布的建議。
所以尺帶珠丹就採納了。
可隨着時間的推移,尺帶珠丹從自信滿滿變得有疑心。
“回贊普,我們不知李瑄的具體方位。貿然攻擊唐軍營壘,將損失慘重。雖我軍有兵力優勢,但唐軍不會比我軍少多少,且擁有更厲害的強弩與堅甲。”
恩蘭達扎路恭不建議進攻唐軍的營壘。
因爲唐軍背靠黃河洪濟橋,隨時都有物資、兵馬從後方支援而來。
“唐軍遲遲未被此地營壘吸引,是不是露出的破綻不明顯。”
尺帶珠丹問恩蘭達扎路恭。
除了大論外,所有將領中,尺帶珠丹最看好恩蘭達扎路恭。
那囊尚傑斯秀亭、尚多熱爾等都遠遠不能比。
甚至死去的沒廬諧曲,尚贊磨,都沒有尺帶珠丹對恩蘭達扎路恭的恩遇。
正是對恩蘭達扎路恭寄予厚望,所以尺帶珠丹纔會讓恩蘭達扎路恭在最重要的位置坐鎮。
“回贊普,臣認爲大營的破綻不能太過明顯,過猶不及。臣設置的破綻,只要唐軍將領探查,必然會讓他覺得可以猛攻。”
恩蘭達扎路恭如是回答道。
“現在也只能等一等了!就怕唐軍會猛攻大論炯桑的營壘。”
尺帶珠丹看向東北苦拔海方向。
“苦拔海那邊有兵馬五萬餘,大論治軍嚴謹,關鍵時刻可以收縮至高坡防禦,形成嚴密的防守陣形。屆時我軍三路夾擊,唐軍更容易失敗。”
恩蘭達扎路恭向尺帶珠丹說道。
吐蕃有周密的佈置,如果唐軍進攻苦拔海,對吐蕃來說是次一等的計劃。
他們不僅僅可以從青海南部、赤嶺方向支援。
而且在青海上,吐蕃準備可以搭載兩萬人的羊皮筏,跨青海出其不意。
唐軍即便想圍點打援,也難以行得通。
而且苦拔海大軍的地形,可不是隨意佈置的。
百里營壘,一部分建立在高坡之上。
高坡山早就被沒廬窮桑倭兒芒儲存有大量的物資。
吐蕃已經考慮到苦拔海被識破的風險。
五萬人在高坡抵擋防守,佔據險要,讓唐軍失去騎兵的優勢,在物資充足的情況下,必可以長時間堅守。
而赤嶺東山口內,吐蕃諸部五萬步兵在末結桑東則布的率領下依靠石堡城而守,提前準備三個月的糧食。
唐軍若迂迴圍堵赤嶺南面,將遭受吐蕃的反圍堵。
如此情況下,吐蕃想等唐軍動。
但唐軍也在等吐蕃落子。
“報……”
就在尺帶珠丹和恩蘭達扎路恭聊戰事的時候,吐蕃的傳令兵飛奔到帳外。
尺帶珠丹讓其入內。
“啓稟贊普,小勃律被唐安西軍攻陷,小勃律王和公主殿下也被唐軍俘虜,忠於我們的酋長全部被斬。”
傳令兵氣喘吁吁地向吐蕃贊普稟告。
吐蕃模仿大唐,建立完善的驛傳制度。
不論是唐、吐蕃古道上,還是柴達木盆地通往西域的古道,都密佈驛站,以便於快速傳遞消息。
這些驛站的使者爲飛鳥使。
“什麼?連雲堡和連雲堡旁的營寨,總計一萬兵馬,爲何會被如此容易打敗?”
尺帶珠丹聽到飛鳥使的彙報後,勃然變色。
在這關鍵時刻,小勃律失守,無疑是晴天霹靂。
他不是爲自己的女兒而傷心,而是爲失去小勃律而難過。
沒有小勃律,靠近小勃律的二十餘國,一定會改旗易幟,重新投入大唐的懷抱。
恩蘭達扎路恭在一旁聽到這個消息,心中劇烈一震。
小勃律,門戶也,失之西域諸國皆墮。
這就話不單適用於大唐,也適用於吐蕃。
末結桑東則布好不容易攻破小勃律,使吐蕃有與大唐爭鋒西域的資格,現卻毀於一旦。
唐與吐蕃爭奪勃律,可不是爲了彈丸小國的人口和資源,而是道路的控制權。
在這個時代,華夏、吐蕃、大食三大民族強盛,如三足鼎立。
吐蕃沒少聯繫大食,一起對付大唐。
現失去與大食通援的道路,今後只能獨自面對大唐。
“回贊普。唐軍從最險要的路段,翻山越嶺突然襲擊,我軍沒有機會還手,就被迅速攻下小勃律。大勃律的駐軍被抽調至青海,所以無法支援!”
飛鳥使向尺帶珠丹彙報道。
他還呈上一封大勃律來的信件。
尺帶珠丹打開信件,發現是大勃律王的求救信。
失去小勃律後,大勃律王如芒在背,希望贊普能派援軍守衛大勃律。
因爲唐軍進攻大勃律的路,不僅僅是小勃律的娑夷藤橋。
而且還可以從邊陲重鎮菩薩勞城一帶進攻。
大勃律縱比小勃律強,也強不到哪去。所以不顧吐蕃的處境,求尺帶珠丹發援兵前往。
“哼!援軍?我哪還有援軍!”
尺帶珠丹看後大怒。
劍南要守,天竺要守,南詔要守,還要留一部分鎮壓蠢蠢欲動的諸部貴族勢力。
發兵甲、奴隸三十萬聚集青海,尺帶珠丹傾盡全力。
“贊普息怒。安西兵力有限,他們趁我軍在青海,僥倖攻下小勃律已經是極限。他們短時間無法攻擊大勃律。只要我們贏下此戰,一切迎刃而解。”
恩蘭達扎路恭向尺帶珠丹勸說道。
只要大勃律還在,就與大唐有緩衝地帶。
失去道路控制,在西域影響力衰減,是不可避免的。
只能等他們攜大勝之勢,捲土重來。
“恩蘭將軍,現在我們有不得不勝的理由了。當年松贊干布統一雪域高原諸部,建立完整的吐蕃。百年來我吐蕃已成天下的強國。李瑄殺、俘我們二十萬族部,如果我們不主動殺死李瑄,他遲早會得寸進尺,把兵馬開到邏些城下。”
尺帶珠丹平復心情,鄭重地向恩蘭達扎路恭說道。
之前在退回雪域高原和與唐軍決戰上面,吐蕃內部有激烈的談論。
歷史上的尺帶珠丹忍了哥舒翰。
現在李瑄殺、俘虜太多,使吐蕃瀰漫着對李瑄的恐懼,李瑄又殺死大相論悉頰藏,前後殺死論悉諾匝、尚贊磨、沒廬諧曲等元帥級大臣、殺死俘虜千戶長十幾名、大將十幾名。
尺帶珠丹哪能忍得了?
因爲李瑄的攻擊性太強大,沒廬窮桑倭兒芒和尺帶珠丹都認爲李瑄即便拿到青海,也會得寸進尺,攻擊通頰、蘇毗,甚至更深入。
“此戰,不論有何變數,臣傾盡所能,取李瑄項上人頭。”
恩蘭達扎路恭向尺帶珠丹行一大禮,語氣慷鏘,代表着他的決心。
“我要將李瑄的頭骨放在紅山宮堡的祭壇上,祭奠戰死勇士的魂魄。”
尺帶珠丹狠狠地說道。他的眼睛如鷹一樣銳利。
恩蘭達扎路恭握緊拳頭,只能勝,不能敗!
……
吐蕃在前期的士氣很足,但事與願違。
又整整過去一個月,唐軍依然巋然不動。
只是營壘看起來更加堅固,唐軍的斥候不深入,也不戀戰。
軍中的士兵,甚至還隔三差五的訓練一下。
河東、朔方的騎兵,經過這段時間的修整,已經可以適應青海的環境,也養足精力。
在李瑄的見證下,進行三次演習。
由於李瑄要親自指揮河朔騎兵,所以從金鼓到令旗,都必須按照李瑄的指使。
臨洮軍的輕騎、精騎、跳蕩精騎、斥候營,與河朔騎兵陪練。
在李瑄的默許下,兩軍於安人軍城後方的曠野上,比試騎射箭術,勝利的隊伍李瑄獎賞牛羊。
唐軍也因此保證着強悍的氣勢。
十天前,李瑄召集所有僚屬、軍使、河西諸胡酋長、慕容曦皓、宕劍、昶青等,在鄯州城進行軍議。
他正式頒佈勳章制度。
青銅牡丹的跳蕩勳章,授永業田五十畝,絹二十匹,金二兩。
白銀雄鷹的勇士勳章,授永業田二百畝,絹一百匹,金十兩。
黃金猛虎的英雄勳章,面見聖人,授永業田五百畝,絹五百匹,金五十兩。
白玉麒麟的玉麟勳章,面見聖人,授長安豪宅一所,授永業田一千畝,絹兩千匹,金二百兩。
同時,勳章作爲勳爵、官職的考覈基準。
具勳章者,更容易升職。
包括吐谷渾、白蘭羌、河西諸胡也能得到勳章。
此令一出,參加此戰的二十多萬大軍沸騰。
激動的心情填滿內心,不能自己,恨不得立刻上陣殺敵。
胡人們也似乎找到自己的夢想與出路,不斷地幻想勳章的模樣。
短短几日,勳章就被傳成一種至高榮譽,大丈夫的象徵。
所有士兵期待自己佩戴勳章時的威風,甚至佩戴金銀勳章的時候。
走在路上,誰又會不尊敬?
英雄勳章不好獲得。
但先登、斬將的勇士勳章,還是可以得到的。
更何況每次戰鬥,立下跳蕩之功的人不少。
銅勳章,卻獎勵二兩黃金,代表銅勳章的價值,遠大於黃金。
李瑄這麼做,是想讓將士們知道勳章的重量,不是黃金可以比擬。
此次豪強獻上家資,讓李瑄有足夠的獎賞。
十月初,李瑄來到九曲之地。
同時,河隴邊帥的旗幟,在赤水城前的軍營中升起來。
“吐蕃如果在八月就對我軍進行攻擊,或許尚有機會。現已經進入十月,我軍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從今日起,開始尋找吐蕃的運糧隊伍。”
李瑄在軍營中下達命令。
意味着大非川之戰,正式打響。
李瑄讓九曲的騎兵待命,隨時出戰鬥。
五日後,唐軍在山峰上觀看到一支吐蕃糧草輜重隊伍,欲從吐蕃軍營後方的古道上,將糧草輜重運送到吐蕃的營寨內。
山峰上立刻點燃烽火,向李瑄彙報此消息。
李瑄親自率領輕騎兩萬,精騎五千,向吐蕃營寨逼近。
再以三千輕騎,直接突襲吐蕃的糧草輜重。
吐蕃的糧草輜重隊伍得到消息後,欲要加速。
但車子怎麼能跑過戰馬?
很快就被哥舒翰率領的輕騎追上。
雖然運送糧草許多是吐蕃的健婦和奴隸,但李瑄沒有令哥舒翰手下留情。
因爲她們也屬於參戰的一方。
那些糧草被聚集在一起燒燬,唐軍揚長而去。
唐軍速度太快,恩蘭達扎路恭以爲唐軍終於要進攻他們。
急忙佈置營寨,根本沒來得及制止。
見吐蕃沒有動靜,李瑄派人在周圍的草場,甚至更遠的草場,焚燒野草。
短短時間,煙塵滾滾沖天。
目之所過,盡爲火焰,夜晚如同白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