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啓奏贊普,唐軍前軍距離我軍不足二十里,正分兩隊,向我軍衝來。唐軍的主力距離我們不會太遠。”
就在這時,傳令兵向尺帶珠丹稟告。
“恩蘭將軍,全靠你了!我一定會善待恩蘭家!”
尺帶珠丹內心掙扎一番後,準備翻山越嶺,行烏海北的道路至柏海。
“贊普,您可率領二百近衛軍與大臣、諸部王一起離開。”
恩蘭達扎路恭向尺帶珠丹說道。
本來他不想讓諸部王離開。
但隊伍中有許多諸部的騎兵。
吐谷渾小王、党項王、通頰王等部落就在多瑪以北,這些人都不是善茬。
恩蘭達扎路恭擔心諸部王在走投無路下,率領自己的部下叛變。
所以給諸部王一條活路,讓諸部王隨尺帶珠丹回邏些城。
諸部王面色大喜,他們雖然在乎自己的兵馬,但更愛惜自己的性命。
“回贊普,臣擔心拖累您,想留下爲您吸引唐軍的目光。”
末結桑東則布站出來說道。
他有自己的心思,他已經和沒廬贊達成同盟。
先到沒廬讚的部落,然後翻山越嶺到唐西川附近,從那裡逃離回去。
因爲防守唐西川的駐軍,是他的親信,將領也是末氏。
作爲一個精明的人,他有一種預感,尺帶珠丹就算回去,也會衆叛親離。
而且烏海山嶺走真的安全嗎?唐軍勝利後,繼續南下,堵在柏海怎麼辦?
他本就不想和尺帶珠丹一起,現正好藉機與尺帶珠丹分開。
“大論是名將,或許還會有反敗爲勝的機會。”
尺帶珠丹勉勵一句。
他沒有多想,同意大論末結桑東則布,他以爲末結桑東則布此時還對他忠心耿耿。
而留下統帥兵馬者,是那囊仲巴傑和恩蘭達扎路恭。
敲定計劃後,恩蘭達扎路恭還找人冒充尺帶珠丹,讓唐軍以爲尺帶珠丹在軍中。
唐軍越追越近。吐蕃大軍向南奔,他們也知道,唐軍在花石峽把守,還有衆多強弩。
尺帶珠丹趁着雪中夜色,攜帶足夠的酒水、肉食,率領數十位貴族大臣、諸部王和兩百近衛軍,到烏海後北而去。
他們悄悄離開,普通士兵根本不知道贊普已經逃跑。
他們以爲贊普還在軍中。
……
半個時辰後,李瑄率領騎兵,距離吐蕃主力僅有五里。
吐蕃士兵能聽到雪夜中能肅殺之音。
此時積雪已經沒過馬蹄,兩邊戰馬奔行的都不快。
末結桑東則布和沒廬贊在遠處,故意不合恩蘭達扎路恭在一起。
他們二人暗中傳音,隨時準備退出戰場,從原野上回沒廬讚的部落。再通過險峻的地方,步行離開。
沒廬贊沒想着帶自己的麾下一同撤離,因爲有恩蘭達扎路恭盯着,並將他的麾下整合在一起,他們撤不走。
就算能帶走,也不能帶着那麼多騎兵翻山越嶺。
末結桑東則布向沒廬贊承諾,只要到邏些城,必定重新給予沒廬贊高貴的地位。
相比之下,恩蘭達扎路恭面懷死志。
他準備在烏海前,與李瑄進行一次決戰。
軍中士氣低落,恩蘭達扎路恭覺得以少勝多不現實。他只爲拖住唐軍。
拖住一天算一天。
那囊仲巴傑則眼光閃爍,他也是一個有想法的人。
“中論,唐軍將至,我軍需主動出擊,將唐軍阻攔。”
恩蘭達扎路恭想主動求戰。以免唐軍發現贊普逃離的蹤跡。
實際上,若攻擊花石峽,總會有一些散騎會突破。
但恩蘭達扎路恭不願,他要以牽制唐軍爲主。
而非留下一部分士兵苟且偷生。
“恩蘭將軍,我現在擔心贊普回去以後會有危險啊!”
那囊仲巴傑向恩蘭達扎路恭說道,答非所問。
他可惜他的族人那囊尚傑斯秀亭戰死。
吐蕃軍中的大將、名將被李瑄殺得差不多了,使那囊尚傑斯秀亭,是除政務大臣外,僅次於恩蘭達扎路恭的大臣。
如果那囊尚傑斯秀亭也在,他的計劃更容易實施。
“中論此言何意?”
大戰將至,那囊仲巴傑說這些讓恩蘭達扎路恭皺眉。
“有此大敗,贊普必被貴族發難,南面的附屬國,也會蠢蠢欲動。贊普身邊未攜帶太多近衛,該如何是好啊!”
那囊仲巴傑嘆一口氣,像是關心尺帶珠丹回去以後,會被謀害一樣!
這也正常,本就是一個部落聯盟的國家。一戰損失國家大半的青壯。擱哪裡都會使人羣情激憤。
哪怕是中原王朝,出現一次大敗,亦有動亂的風險。
“國內還有天牛、白狼兩支禁軍。”
恩蘭達扎路恭心中也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但更傾向於國內的兩支禁軍會聽從尺帶珠丹的調遣。
“我兼任天牛千戶所的千戶長,知道天牛禁軍中,將領皆爲貴族。他們會畏服一名雄主,但絕不會爲一個放棄大軍,獨以身還的贊普賣命。此戰,大論炯桑病逝,大論東則布亦留下抵抗,凶多吉少,那些猛將全部戰死,而貴族怎麼會沒有怨言呢?”
那囊仲巴傑繼續向恩蘭達扎路恭說道。
他的外甥雖然只有六七歲,但機靈聰慧,深得尺帶珠丹的喜愛。
現在吐蕃需要換一個君王,平息貴族和百姓的怒火。
既然是換贊普,爲什麼不能換他的侄子呢?
那囊仲巴傑認定會有人對尺帶珠丹動手。
他掌握天牛禁軍,又以“頑強抵抗”,九死一生而歸。
在沒廬窮桑倭兒芒死後有巨大威望。
他要通過平叛,使自己得到權力,成爲權勢超過沒廬窮桑倭兒芒的大論。
他妹妹那囊芒木傑西丁從妃子到王后,雖然已經逝去,但那囊仲巴傑“國舅”的身份還在,這些爲他帶來巨大的優勢。
他希望以後貴族們都稱呼他爲“瑪祥仲巴傑”。
瑪祥就是舅舅的意思,只有當贊普的舅舅,成爲大相。才能冠以這樣的稱呼。
“中論,您該隨贊普一起離開的!這樣才能調集天牛禁軍,保護贊普。”
恩蘭達扎路恭嘆一口氣。
他是有智慧的人,明白贊普回去後,有可能發生牆倒衆人推的局面。
“爲國家而戰,沒想那麼多。”
那囊仲巴傑面有堅定地說道。
“現在贊普應未走遠,請中論立刻跟上。”
恩蘭達扎路恭已經把那囊仲巴傑當成決定贊普性命的關鍵人物。
畢竟那囊仲巴傑統帥天牛千戶所,已經有七八年了。
上下都很服從那囊仲巴傑。
在全軍覆沒的情況下,國內的任何一支禁軍,都能成爲左右局勢的關鍵因素。
“我想留下來盡臣子之忠。再說翻山越嶺回去,時間很可能來不及了。我們戰敗的消息,會通過古道,傳遍國內。”
那囊仲巴傑自然不會跟着尺帶珠丹。
他認爲一旦有貴族知道尺帶珠丹的足跡,必然會攻擊尺帶珠丹。
天真的恩蘭達扎路恭以爲給尺帶珠丹尋找一條逃生的路線。
但死傷三十多萬,家家戶戶掛白色,妻離子散。貴族的兒子勇士皆亡。
贊普積累四十年的威望,毀之一旦。
任何的內政功績,都比不上此次戰敗的衝擊。
那囊仲巴傑甚至認爲唐軍不會善罷甘休,從烏海翻山越嶺,比從花石峽突圍更加兇險。
“我們誓死突圍,冒險過花石峽。”
恩蘭達扎路恭被那囊仲巴傑一忽悠,改變決定,他要幫助贊普穩定局勢。
他恩蘭家是忠臣之家!
而突破花石峽,是唯一的機會。
“唉!難啊!唐軍主力已經到了,我們這些人衝鋒花石峽,腹背受敵。騎兵停下衝擊,必死無疑。”
那囊仲巴傑心中早有計策,但他遲遲不說。
他還直言花石峽不可能衝過去。
因爲他們沒有時間去衝鋒。
“轟隆隆!”
這時,唐軍的數千騎兵,已經衝鋒南下。
與吐蕃大軍最外圍戰至一起。
雪夜之中,看不真切。
只能聽到不斷傳來的人喊馬嘶,刀兵碰撞的金鐵之音。
恩蘭達扎路恭被挑動情緒,心中更急。
他只能調動騎兵,組成陣形,與唐軍搏殺。
趁此時機,末結桑東則布和沒廬贊兩人只率數十騎,脫離戰場,向沒廬讚的部落而去。
在風雪、黑夜的掩護下,恩蘭達扎路恭並不知道大論末結桑東則布已經逃離。
所以人都心懷鬼胎,只有恩蘭達扎路恭一心爲國。
片刻後,那囊仲巴傑身後一名將領探出頭,向那囊仲巴傑稟告:“啓稟中論,末將突然想到一個計策,不知是否可行。”
他故作大聲,令恩蘭達扎路恭也聽到。
此人爲琛氏的將領,是那囊仲巴傑的心腹。
“快講!”
那囊仲巴傑還未說話,恩蘭達扎路恭就迫不及待地詢問。
“花石峽長達數裡,我們可以用假贊普在最西側勾引唐軍。唐軍得知是贊普,一定抽調兵力阻擋,而我們則丟掉大纛,扮爲普通士卒,從最東面突圍。”琛氏將領向恩蘭達扎路恭說道。
“此計不錯!我軍只要抽調一萬騎就可以實施。而我們率領最精銳的兩千鐵騎負責突襲。”
在恩蘭達扎路恭沉默的時候,那囊仲巴傑撫掌。
“可那樣戰場很快就被崩潰。”
恩蘭達扎路恭想拖延一些時間,讓大雪覆蓋尺帶珠丹留下的痕跡。
“這是我們拯救贊普的唯一辦法。我們要先一步回到邏些城,才能迎接贊普平安回來。另外,我們還要調集天竺、南詔、西域的兵馬,以防止唐軍深入。”
那囊仲巴傑拿捏恩蘭達扎路恭的心思,祭出殺手鐗。
他知道恩蘭達扎路恭最顧慮的是什麼。
“好!就按照此法。通知大論東則布與我們一起。”
恩蘭達扎路明白此有生命危險,但也是最有機會的計策。
如果沒有成功,他只有死在這裡。
恩蘭達扎路恭的話,讓那囊仲巴傑眼神一變。
末結桑東則布有名將之稱,又是大論,如果與末結桑東則布一起回去,勢必搶走他的威望。
但這個時候,又不能明目張膽地放棄末結桑東則布。
只能在路上找個機會將末結桑東則布幹掉。
“啓稟將軍,大論東則布不知蹤跡。士兵們都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不一會兒,傳令兵緊急奔來稟告。
“怎麼會無緣無故不見了呢?”
恩蘭達扎路恭大吃一驚。他明明看到末結桑東則布未跟着贊普一起離開。
“恩蘭將軍,我們不能再等了。趁着雪夜,我們當全力一搏。唐軍兇猛,讓他們都匯聚起來,我們就算想嘗試也晚了。”
那囊仲巴傑向恩蘭達扎路恭勸說道。
他甚至覺得末結桑東則布這個老狐狸有自己的逃生路線。
末氏家族在貴族中是頂尖勢力,這種境況下,難免讓末結桑東則布產生異心。
他必須儘快回到邏些城,控制天牛禁軍,然後拉攏其他貴族。
“行動吧!”
恩蘭達扎路恭當機立斷,同意衝擊花石峽。
由數百近衛軍,拱衛着假的尺帶珠丹。
隨後,恩蘭達扎路恭抽調上萬騎兵,點頭衝擊花石峽。
恩蘭達扎路恭和那囊仲巴傑率領兩千鐵騎等待機會。
剩餘的吐蕃騎兵,負責拖住唐軍。
隔着太遠,吐蕃騎兵以爲是真的贊普。
聽說贊普要親自帶着他們突圍,士兵們提起一些士氣。
由於唐軍最先追來的是輕騎,在雪夜箭矢不能發揮。
真正有衝擊力的鐵騎,還沒有到來。
“殺!這是我們唯一的生路,衝破花石峽,我們就可以回家了!”
吐蕃將領們爆喝一聲,攻擊花石峽的最西面。
上萬騎,組成數裡的戰線,猛然衝擊。
吐蕃爲防止唐軍看出破綻,不單單衝擊西方。東方也有一部分牽制。
唐軍早就嚴陣以待,沒想到吐蕃第一次進攻就如此兇猛。
整個花石峽都密佈吐蕃騎兵。
“強弩準備,別讓吐蕃贊普逃脫。”
王難得下達命令。
他認爲是吐蕃贊普想要突圍,試圖尋找吐蕃贊普的位置,將其擒殺。
“噗嗤!”
“噗嗤!”
前行的吐蕃騎兵,被強弩命中,紛紛栽倒。
唐軍組成的長槍陣形,將吐蕃戰馬的衝鋒之勢攔住。
吐蕃騎兵現在信念變了,他們誤以爲從此突襲,就能回家,紛紛不要命地衝擊,想爲自己求一條生路。
而王難得站在高地,隱隱看到吐蕃的王旗在飄蕩。
還有數以百計的鐵甲拱衛王旗。
“難道是吐蕃贊普?”
王難得喃喃自語。
看吐蕃在花石峽西面衝擊的騎士數以千計,而東面卻不多。
王難得以爲吐蕃贊普在西面。
爲防止吐蕃贊普逃脫,王難得下令從東面調遣二百強弩,兩千步兵,來使西面固若金湯。
他的想法無可厚非。
段秀實見此調動不對勁,立刻從東面跑到西面,觀看吐蕃騎兵的陣勢。
但從東面到西面,騎馬也需要一段時間。
“將士們,衝鋒,回家!”
察覺到唐軍的調動,恩蘭達扎路恭和那囊仲巴傑立刻率領兩千鐵騎從雪夜中衝出,向東面最薄弱處進攻。
“咻咻咻……”
稀疏的強弩,並未射倒幾人。
“噗嗤!噗嗤!”
吐蕃的鐵騎直接撞在唐軍長槍大陣上,血流如注。
但吐蕃前仆後繼,死則遞進。
他們不懼死傷,大吼着衝擊唐軍一個個陣形。
還有一千鐵騎靠近以後下馬,持長矛與唐軍對攻。
臨洮軍守衛花石峽的士兵,都是騎兵。雖會步戰,但沒有其他軍那麼擅長。
而吐蕃的鐵騎,往往都會步戰。
唐軍的鐵甲數量雖然不少,但由於兵力的抽調,讓陣線岌岌可危。
“將軍,吐蕃使用的可能是李帥曾經用過的計策。那贊普應該是假的。請立刻將士兵調回東面。”
段秀實向王難得勸說道。
他知道王難得見到“吐蕃贊普”的時候,犯下貪功之心。
但這是人之常情,任何一個唐軍將領面對尺帶珠丹都不會淡定。
“難道吐蕃贊普在東面突圍?”
王難得很聽勸,下令又將唐軍調回去。
“不是!衝陣這種事情風險太大。尺帶珠丹有其他逃生的方法,不會冒險選擇衝陣。想要逃離應該是吐蕃的大臣。”
段秀實搖了搖頭。
他知道尺帶珠丹的性格小心謹慎,如非萬不得已,斷然不會衝陣。
哪怕有千人護衛,衝陣時也可能被阻擋,或被強弩射死。
而且段秀實認爲,就算尺帶珠丹衝陣,也會在唐軍主力到來之前。
此時唐軍主力已經到達,衝陣的風險變得更大。
即便衝過去,也會被無休止的唐軍騎兵追擊。
王難得聽到後,放心許多。
但唐軍還是晚了一步,在吐蕃鐵甲步兵的攻擊下,東面的一處陣形被衝破。
恩蘭達扎路恭和那囊仲巴傑趁此機會,率領百餘騎兵衝鋒而過。
而此時唐軍人手不夠,想要阻攔的時候已經晚了。
通過的恩蘭達扎路恭和那囊仲巴傑並未想從花石峽內部攻擊唐軍。
因爲他們兵力不夠,一旦停留,唐軍肯定會調奇兵將他們堵住。
南霽雲看這些鐵騎小兵打扮,猶豫一下,還是沒有去追擊。
因爲此時吐蕃士兵的攻擊太猛,他身爲東線的指揮,不能脫離。
他要防止更多吐蕃士兵逃走。
緊接着,又先後有上百名吐蕃士兵突出重圍。
這讓其他吐蕃士兵更加興奮,猛攻的力度更大。
然而此時唐軍的援軍到來,將一些窟窿補得嚴嚴實實。
使吐蕃想突圍變得更難,哪怕一時突破,最多逃跑幾個,缺口立即會被補上,
最關鍵的是,唐軍主力竟突破重圍,殺到欲突圍花石峽吐蕃士兵的後方。
這支隊伍爲李瑄率領的神策衛、赤水跳蕩。
李瑄攻擊的地方,正是吐蕃士兵數量最密集的花石峽西面。
吐蕃騎兵被攻擊後背,陣形瞬間大亂。
更何況這些吐蕃騎兵都沒有鐵甲,面對唐軍的鐵騎,毫無抵抗之力。
李瑄躍馬持槊,猛攻猛擊,一往無前,將阻攔的吐蕃騎兵一個個挑下馬。
前方無法衝破花石峽,後方被唐軍不斷索命,吐蕃臨近崩潰。
一刻鐘時間,李瑄就與吐蕃的近衛鐵甲相遇。
這些近衛鐵甲牢牢護衛住假的尺帶珠丹。
李瑄不信尺帶珠丹會如此衝陣。
因爲尺帶珠丹還有其他逃離路線。
但李瑄還是決定將這假的尺帶珠丹抓住。
吐蕃的近衛軍是駐馬狀態,李瑄一衝而來的時候,他們紛紛墜馬。
李瑄左衝右突,很快就到達假尺帶珠丹旁邊。
假尺帶珠丹是死士,面色非常平靜。
他沒有束手待斃,取出刀猛然向李瑄砍去。
“噗嗤!”
李瑄反手一槊,將假尺帶珠丹刺死。
因爲他看到此人也就三四十歲的樣子,除了一臉大鬍子,肯定不是尺帶珠丹。
假尺帶珠丹死亡,也直接影響吐蕃士兵士氣。
當唐軍主力越來越多地圍攏上來,不到一個時辰,吐蕃全線潰敗。
不投降者,皆被殺死。
由此,第二次大非川之戰正式落幕。
只剩下一些征服部落的支線戰鬥。
“啓稟李帥,通過審訊吐蕃士兵,得知率領此大軍的爲恩蘭達扎路恭和那囊仲巴傑,他們已經突圍出花石峽。吐蕃大論末結桑東則布不知蹤跡。”
“尺帶珠丹則率領大臣、諸部王,在烏海一帶就不見蹤影。普通的士兵,皆不知尺帶珠丹的去向。”
隨軍向李瑄稟告。
“是通往柏海的那條道路嗎?”
李瑄問沒陵讚的兒子甘丹。
至於末結桑東則布、恩蘭達扎路恭、那囊仲巴傑。
李瑄巴不得他們逃回去,這幾個都不是省油的燈,一定會展開奪權之戰,打得頭破血流,再削弱吐蕃力量。
之前李瑄聽沒陵贊說過,烏海北部有一條山道,穿越之後,能到達柏海。
從烏海消失,讓李瑄第一時間聯想到那條古道。
“回元帥,我們蘇毗人熟悉路況,尺帶珠丹一定是從通往柏海的險道逃脫。除此之外,別的道路都很難順利通行。”
甘丹拱手回答。
“如此就好辦了。”
“一部分騎兵準備南下,佔領巴顏喀拉山口,柏海,以及柏海北面的香日德河,扼制伏俟城古道,大非川古道。”
“荔非將軍,率矯健的勇士千人,與蘇毗王子一起沿着烏海北部的小道,沿途追擊。”
李瑄開始安排士兵。
此戰殲滅敵軍的數量,超過之前的預算。
李瑄準備把巴顏喀拉山口也佔領,正好與柏海、香日德連成一線。
將吐蕃封鎖在盆地中。
此時,李瑄再努力一下,有機會滅亡吐蕃。
但他沒有這麼做,因爲吐蕃還能湊齊一些青壯。
而且巴顏喀拉山口距離邏些還有三千多裡。
這三千多裡,即便是騎兵,也得一個月以上,步兵甚至需要兩個月以上的行軍,在準備不齊全的情況下,哪怕趕着牲畜,不缺少糧食,唐軍不一定能適應雪域高原。
李瑄不想他的基本盤死傷巨大。
所以李瑄準備以巴顏喀拉山口、柏海、香日德爲防線。
完成此次的戰略。
至於深入雪域高原,等以後他掌權再說。
這段時間在柏海、巴顏喀拉山口訓練士卒,讓漢人士卒能無視更高的海拔。
“遵命!”
衆將領命,立刻開始調動。
荔非元禮率領一千精兵,與蘇毗王子甘丹一起,向烏海北部的小路挺近。
李瑄則率領輕騎兩萬,精騎一萬,繼續南下柏海。
尺帶珠丹走險阻的山路,唐軍走大非川古道,一定比他們更快。
臨走之前,李瑄向安思順、高秀巖吩咐,率領步騎攻擊在多瑪以北的吐蕃、通頰、蘇毗、吐谷渾、党項等部落。
其中蘇毗是沒廬讚的部落。
如党項、吐谷渾、通頰,有不少士卒投靠大唐,可以利用此,輕而易舉拿下他們的部落。
這些部落青壯十不存一,攻擊起來相對容易。
李瑄不必操心。
另外,李瑄令劉單、李廣琛留下來打掃花石峽的戰場,看押俘虜。
數日後……
李瑄到達巴顏喀拉山口,大雪已經停下,但天空上卻沒有太陽。
而此時恩蘭達扎路恭、那囊仲巴傑,就在巴顏喀拉山口百里外的地方。
“唐軍竟然一直在追擊。他們若到達柏海,贊普如何逃生呢?”
恩蘭達扎路恭呼天搶地。
他認爲尺帶珠丹的行蹤被唐軍知曉,所以纔會如此佈置。
尺帶珠丹離開時非常隱秘,普通士兵不清楚,他還以爲能瞞下去呢。
“恩蘭將軍,我們快走吧!唐軍或許還會繼續追擊。”
那囊仲巴傑向恩蘭達扎路恭勸說道。
他心裡是很開心的。
尺帶珠丹要是被殺死,他回去後,就可以擁立自己的外甥爲贊普。
他也想過唐軍會對尺帶珠丹窮追不捨,會發現尺帶珠丹的蹤跡。
這也是他主動請纓,與恩蘭達扎路恭一起留在花石峽的原因。
“我要與贊普一起並肩作戰。”
恩蘭達扎路恭想以死報效尺帶珠丹的恩德。
“恩蘭將軍。如果贊普不幸被擒,但吐蕃還在!如果我們不回去支撐局面,國家將不存。或許贊普有天神保佑,能脫離唐軍的圍追堵截。而你執意送死,對得起國家嗎?”
那囊仲巴傑故作憤怒地向恩蘭達扎路恭吼道。
他需要助力,所以選中恩蘭達扎路恭。
他們同樣信奉雍仲苯教,有共同的信念。
而且恩蘭達扎路恭儼然成爲吐蕃第一將,在軍中有極大威望,並且有領兵的才能。
他需要恩蘭達扎路恭的幫助。
“如果贊普被李瑄所害,我向神明立誓,必爲贊普報仇。”
恩蘭達扎路恭指着巴顏喀拉山發誓道。
他又被能說會道的那囊仲巴傑說服。
贊普死亡,他們當輔佐下一任贊普。
如果不回去主持大局,吐蕃的援軍不能第一時間在險要處抵禦,吐蕃有滅亡的風險。
此次大戰後,曾強盛一時的吐蕃,已經搖搖欲墜。
西域諸國的背叛是必然的。
從此以後,沒有人再拿吐蕃與大唐比較。
這正是恩蘭達扎路恭餘生的使命。
“嗚嗚……”
最先哭泣的反倒是那囊仲巴傑,他一副悲痛欲絕的模樣。
僅剩的二百多士卒,悲從心來,一個個忍不住嚎啕大哭。
夏季盟會的時候,吐蕃聯盟聲勢浩大。
鐵甲、騎兵、大劍、長矛……
贊普與大論,大臣與諸部王。
還有十八猛將在後……
勇士們在追殺犛牛,健兒們在青海捕捉湟魚……
整個青海都是他們的旌旗,整個天地都是號角和鼓聲。
時間已經進入火豬年的一月。
那種會盟盛況,恍如昨日。
再結合今日處境,哪怕是男兒也會望山而哭泣。
巴顏喀拉山,可是吐蕃的祖山啊!
恩蘭達扎路恭向柏海方向連磕三個頭,他也哭了,是真正的撕心裂肺。
他騎上馬隨那囊仲巴傑離開,幾天幾夜,淚水都沒停下……
哭泣聲響徹沿途。
而得知戰況的吐蕃驛站、駐軍、百姓,沒有不哭泣的……
連天空蒼鷹的啼叫,都像是在悲鳴……
唯一慶幸的是,唐軍沒有再越過巴顏喀拉山口。
柏海。
李瑄率領一萬輕騎,來到這令他魂牽夢縈的地方。
可惜,他沒有時間欣賞景象,也無法到達美麗的星宿川。
巴顏喀拉山口,暫時留有五千精騎,五千輕騎,由辛雲京率領。
香日德河,也有五千精騎、五千輕騎向那裡奔馳,由哥舒翰率領。
尺帶珠丹一切能逃的路,都被堵住。
即便有很大一部分士兵生病,但他們的騎兵也足夠。
生病的士兵都在帳篷裡休息。
後續會有物資送過來。
李瑄輕騎駐紮在柏海,並且派遣大量探馬,沿着山谷探查。
而柏海的東海,有一條長四十多裡,寬百多丈的黃河峽谷。
東海分九股河流,注入西海。然後就是萬里黃河。
此時,不論是黃河,還是柏海的東海、西海,都已結冰。
凡是能通行在此的路,都被唐軍堵住。
哪怕是一些險絕的山路,李瑄也下令士兵下馬監視。
李瑄也沒閒着,他時不時帶着親衛離開柏海巡視。
“啓稟李帥,在柏海東部五十里的山嶺,見到一支隊伍,正在向柏海而來。”
又過十日,探馬向李瑄稟告道。
“快帶本帥前去!”
李瑄立刻點神策衛和赤水跳蕩,向探馬所指的方向而去。
……
距離柏海五十里的山嶺上,數百人的隊伍,牽着馬匹,正小心翼翼地行進。
一腳踏入積雪,甚至沒過膝蓋,舉步維艱。
他們臉色發腫,連鬍鬚上都皆着冰碴。
好在他們食物充足,讓他們渡過一次次難關,讓他們以爲距離曙光更近。
這一段最難行的路走完,他們就能行走在伏俟城古道上,還能接受驛站的補充。
“呼!贊普,過這一道山嶺,我們就可以騎上戰馬,奔至柏海,然後再通過香日德河,從伏俟城古道回邏些城!”
一名大臣向尺帶珠丹說道。
“但願如此吧!”
自逃離大非川后,尺帶珠丹沒有再笑過,他心中壓抑,也非常愧疚。
莊嚴華麗的紅山宮堡,在他心中已一片模糊。
他第一次恐懼回到象徵着贊普的宮殿。
因爲他感覺到芒刺在背!
那信仰的祭壇,也變得黑暗。
自李瑄坐鎮河隴以來,吐蕃、與吐蕃的附屬諸部,損失近五十萬大軍。
這一次失敗,怕是連之前憤怒,也會被激發。
但他是松贊干布的後代,必須要去面對。
他希望貴族們再相信他一次,他一定可以重整旗鼓,報仇雪恨。
翻山越嶺,尺帶珠丹終於離開山地。
前方有一片山林。
“嚶嚶……”
一道嬰兒般的叫聲響起,兩隻白脣鹿從樹林中奔出來,然後如箭一般向南面奔跑。
“贊普,此時見鹿,當爲吉兆。”
象雄王見尺帶珠丹悶悶不樂,立刻勸慰他放心。
同時,也是安慰自己。
他沒想到此次路程這麼遠,害怕唐軍有所準備。
“吉兆嗎?”
尺帶珠丹終於笑了,卻只是苦笑。
此還有什麼吉兆?
能逃離,算是運氣了。
吐蕃大臣、諸部王騎上戰馬後,終於有了一些信心。
他們在近衛軍的護衛下,繞過樹林,又過一片稍平坦的山丘。
“這裡怎麼會有這麼多馬匹足跡?”
此時的吐蕃大臣,終於發現雪地上的異常。
尺帶珠丹心中一緊,立刻讓近衛在前方探路。
不過幾裡,探馬回來稟告:“啓稟贊普,前方發現唐軍探馬,而且有好幾個隊伍。”
“啊……”
“唐軍果然追來了,如何是好!”
“我們死定了,完了!”
“是誰泄露我們的行蹤?”
“我就知道這條路不好走,恩蘭達扎路恭坑害我們!”
……
大臣們和諸部王們驚惶失色,心神一下子跌入谷底。
唐軍探馬出現,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發現他們。
甚至有人埋怨恩蘭達扎路恭爲他們出餿主意。
尺帶珠丹也六神無主,他坐在馬上,臉上寫滿痛苦,並變得猙獰。
如果就在花石峽戰死,反而成就他們的英明。
若逃跑時被殺,後人該怎麼看他?
悲觀與絕望直衝腦門。
一瞬間,尺帶珠丹腦袋脹痛,他眼睛一花,從馬上跌落。
幸虧有深厚的積雪,作爲緩衝。
“贊普……”
近衛軍們立刻下馬,將尺帶珠丹扶起。
大臣和諸部王們也湊上來。
對尺帶珠丹晃了一會,他才幽幽轉醒。
“贊普,我們原路返回,在山中隱藏。等待離開的機會。”
吐谷渾小王向尺帶珠丹建議道。
被唐軍抓住,他們不會有好結果,因爲他們與唐軍的仇怨太深。
“我們的食物不足,要餓死在上山中嗎?”
尺帶珠丹失去一切信念,萬念皆灰。
“贊普,我們可以殺馬充飢,可以堅持很長時間。國內的兵馬一定會來營救我們!”
象雄王也是這個意思。
他希望能絕處逢生。
“回山中!”
尺帶珠丹咬了咬牙,他害怕被俘虜,害怕見他素未謀面的“妹夫”李隆基,所以不能被逮捕。
哪怕最終餓死、凍死在茫茫大山中。
想到此,尺帶珠丹身上又提起一些力氣,在近衛軍的攙扶下上馬。
這支隊伍,又不得不向山嶺中而去。
但唐軍探馬已經盯上他們,明目張膽的展開追擊。
一刻鐘後,李瑄率領神策衛出現在尺帶珠丹不遠處。
他們的戰馬這段時間一直吃糧食,體態強壯。
吐蕃的戰馬翻山越嶺,乾草都吃不飽,掉了好多膘。
所以吐蕃想重新逃回山嶺,難如登天。
到白脣鹿出現的山林時,李瑄距離尺帶珠丹只剩下百丈。
且距離在迅速拉進。
一旦到山嶺的穀道,馬是無法奔跑的,所以他們的命運已經註定。
“攔住唐軍,殺死他們!”
尺帶珠丹命令近衛軍上前攔截。他以爲二百近衛軍能擊殺唐軍追兵。
這些近衛軍都是尺帶珠丹平時出行的親衛,享受着優渥的待遇,對他忠心耿耿。
尺帶珠丹一聲令下,近衛軍就敢赴死。
“殺!”
近衛軍一個個帶着死志,衝向李瑄的神策衛。
統領也是一名猛將。
神策衛沒有舉旗幟,他還不知道眼前是李瑄。
他持矛躍馬,大呼馳前。
準備將領頭的李瑄刺死,提振士氣。
在積雪的阻力下,馬匹的衝擊力不如以往。
二十步……
十步……
五步……
雙方近,近衛軍統領瞪大眼睛刺出一矛。
矛尖凌厲,還有破空之音。
“噗嗤!”
身經百戰,殺敵無數,斬將過百的李瑄,面對這種的攻擊,早就可以氣定神閒。
一寸長,一寸強。
在雙方馬匹錯過的時候,李瑄挺槊直刺,快若閃電地刺破近衛軍統領鐵甲,將他胸口洞穿。
而近衛軍統領的長矛距離李瑄還有三尺的時候,再也無法刺殺。
他眼神煥然,長矛落地,當場氣絕。
李瑄將他的屍體高高挑起來,一如往常,證明他的身份。
“李瑄!”
哪怕是死士的近衛軍,心中也狠狠一顫。
衝突有些阻滯。
“嘭!”
近衛軍統領的屍體將一名近衛士兵砸落馬上。
李瑄持槊深進,火雲馬揚雪,連突連刺,將一具具屍體埋於積雪之中。
吐蕃近衛軍喪膽,發揮不出應有的實力,李瑄左右的猛將有李晟、裴瓔、張萬福等人,他們一個個奮勇,無人可以抵擋。
頃刻間,李瑄就帶領神策衛,殺穿吐蕃的近衛,繼續追趕尺帶珠丹。
而李瑄挑起近衛軍統領的一幕,也被尺帶珠丹和一衆吐蕃大臣看到。
李瑄的形象已經深入人心。
那種奔襲而來的壓迫感,讓他們窒息。
現在,他們知道自己再無逃跑的可能。
哪怕距離山嶺只有數裡。
党項王最先當懦夫,他停下馬,帶着幾名親信隨從投降,跪在雪窩中。
希望以此保住一命!
其他的諸王大臣也不是硬漢,絕望之下,效仿党項王。
很快,尺帶珠丹就成了孤家孤人,他身邊只剩下二十幾名近衛軍。
李瑄沒有殺死投降的人,看穿着身份都不一般,花萼相輝樓下獻俘,又是一番功績。
“咻!”
李瑄一馬當先,百步之內,他一箭射出,一名吐蕃近衛軍應弦而倒。
在奔襲過程中,他又連射數箭,每一箭必帶走一條性命。
“贊普,我們先去死了,您保重!”
其他近衛軍知道這樣遲早要被全部射死,向尺帶珠丹大喊一聲後,調馬衝向李瑄。
“噗嗤!”
李瑄又射兩矢,殺二騎。
吐蕃騎兵近二十步,李瑄丟下強弩,取一標槍擲出。
一名近衛軍的鎧甲被擊碎,跌落馬下。
又近。
十餘支矛一起攢刺李瑄。
“擋!”
李瑄從大腿上拿起馬槊,一槊橫擊。
所有長矛都被撥開。
李瑄趁近衛軍拿不穩兵器的時候,持槊左右一劃,槊刃如劍,七八名吐蕃近衛軍脖頸噴血,從馬上掉落。
“噗嗤!”
又有幾騎錯過,李瑄抓住刺來的矛杆,將其硬生生拽下馬,而後調整持槊角度,將剩下幾名奔來的吐蕃近衛軍刺死。
幾條漏網之魚,由後方的神策衛擺平。
跪在地上的諸部王和吐蕃大臣看到這一幕,瞋目結舌。
怪不得十八大猛將都被李瑄斬殺。
這十幾名精銳騎兵衝過來,一瞬間就沒了。
尚多熱爾怎麼能遭得住?
唯有尺帶珠丹,還在奔跑。
他已經到達山嶺下。
戰馬跳不上坡口,必須下馬牽着戰馬,慢慢上去。
而尺帶珠丹下馬回首的時候,李瑄已經衝到他十幾步外。
他的身體,也在一瞬間僵住。
“我寧死,也不受屈辱!”
尺帶珠丹所有的幻想破碎,他準備拔刀自殺。
但在他的寶馬上,未看到佩刀。
他猛然想起來,他將自己的寶刀,交給恩蘭達扎路恭。
他的金箭,也在最信任的近衛軍統領身上。
他是贊普!
除了刀兵過血肉,想不出其他自殺的方法。
或許,他也怕死。
“我殺死你!”
一瞬間的激憤,使尺帶珠丹手持馬鞭,衝向李瑄。
“啪!”
李瑄跳下馬,抓住軟綿綿的鞭子。
隨即伸出左手,抓住尺帶珠丹的衣領,將他提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