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開了,簾兒端着一杯熱茶悄悄走了進來,外間熱烈的氣氛似乎沒有將她融化,淺淺的笑顏下有一絲掩飾不住的憂慮,她雖還不到十五歲,卻自幼在社會的底層奔波,歷經過無數人間險惡,她知道現在還不是笑的時候,海家是一頭吃人的猛虎,豈會輕易放過他們。
簾兒輕輕坐在扶手上,將熱茶遞給李清,見他咕嘟咕嘟喝得香甜,簾兒心中泛起一陣溫柔,伸手撫mo他的頭髮。
“公子,在想什麼呢?”
李清伸手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臉上摩挲,她的手纖細而溫暖,冰涼的臉龐上感受到陣陣暖意。
“我在回想我們在儀隴擺攤的事,其實才隔三個月,卻感覺已經過了很久。”
“是啊!我也有這種感覺,本以爲在閬州要做很久的生意,沒想到三個月就來到成都,更沒想到第一天便得罪了黑道中人。”
簾兒突然默然無語,她的理想是買一百畝好地,和李清一起平平靜靜地生活,雖然平淡些,可生活不就是這樣麼?
“對不起!”
李清體會到了簾兒心中的黯然,心中生出一絲歉意,他的本意並非如此,他只想利用後世的一些知識多賺一些錢,成爲富可敵國的大商人,可事實上唐朝並不象他想的那樣,閉着眼睛錢就能滾滾而來,一樣要歷經艱辛,一樣要靠奮鬥。
簾兒卻笑了笑。
“我們之間沒有什麼對不起,我只擔心公子小勝即安,忘記前方的兇險,那海家勢力雄厚,還和黑道有關聯,豈會輕易善罷甘休,你忘記那茶棚掌櫃說的話嗎?”
“我知道,所以我以爲現在最要緊的事情,就是要找到一個極硬的後臺,事實上我已經找到了,就看八月十五那天能不能把握住機會。”
“還有將來的事!”李清起身在房內走了幾步,皺眉道:“我還在想,壽筵以後,我們還能做些什麼?我總覺得只做一個酒樓獲利太慢。”
“自然是做雪泥!”簾兒突然笑道:“難道公子沒想過,借這次壽筵將雪泥的名聲打出去嗎?”
李清猛地站住,“雪泥、壽筵!”他眼睛漸漸放出光來,簾兒的話提醒了他,壽筵那天必定官賈雲集,到時讓雪泥成爲酒後甜點,再造些噱頭,雪泥必定一炮打響,李清腦海裡突然冒出一個絕妙的計劃,他要策劃一次空前絕後的宣傳,以新奇制勝,讓他的雪泥給他帶來做大買賣的本錢,雖然要冒點風險,但這個風險值得一冒。
外間的吵嚷聲突然變大,門開了,滿臉紅暈的小雨探頭進來,望着他倆笑道:“我就知道你們兩口子躲在這裡喝體己酒,外面的人都在笑話你們呢!快點出來吧!”
她忽然又想起一事,急道:“公子,剛纔小二跑來說,大門外好象有人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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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裡很黑也很安靜,不時可以聽見屋內傳來的笑聲,黑黝黝的樹木斜支旁出,在暮色映襯下顯得格外黝黑、陰沉。在大門處站着一人,一身黑衣,蒙面,兩隻眼睛閃動着心事,模樣兒極似古裝劇裡的刺客,李清打了個寒戰,酒意全去。
“你是何人?找我有什麼事?”李清有些緊張,只盯着他的手不放,惟恐他會突然抽出刀子將自己捅了。
那黑衣人似乎看透了李清的心思,對他拱拱手道:“公子放心,我絕無歹意,只是這裡說話不便,請公子信我。”
李清突然微微一笑道:“請跟我來!”若真要殺自己,晚上摸進屋來一刀便了事,何須如此費勁。
李清關上門,點亮了燈,又給他拉過一把椅子,“坐吧!”
那人顯得有些侷促,伸手將面巾摘了下來,露出一張乾屍般的臉龐,“我叫骷髏,道仁堂的老大,今早的搏殺我也有分,後來跳河逃得性命。”
李清突然覺得有趣。
“那你不去逃命卻來找我做什麼,難道今早沒殺掉我,你還不甘心嗎?”
骷髏苦笑一聲道:“李東主莫要戲弄我,我現在被官府通緝,走投無路,所以找上李東主,看能不能給我五十兩銀子做盤纏,我會用你感興趣的情報來換。”
今早一戰中,死的黑道中人絕大部分都是道仁堂的弟兄,道仁堂幾乎損失殆盡,偏偏海家又過河拆橋,將所有的罪名都栽到他頭上,現在成都城內到處貼滿了通緝他的佈告,骷髏恨海家入骨,便連夜來找李清,想用情報換些路費。
他見李清微笑不語,乾笑一聲又道:“你是從外面剛來的,不瞭解海家,若你以爲海家就此罷手,那你就大錯特錯。”
“何以見得?”
骷髏嘆一口氣道:“今年年初,播州有一個楊姓大商人,做糧食生意,初到成都不瞭解情況,搶了海家一票八千貫的生意,結果海家派黑道中人日日去威脅他,見他一次便暴打一次,直到成都另外兩個大商家石家和唐家出面調停,這個姓楊的商人賠了五千貫錢,海家才答應給石家和唐家一個面子,所有的人都以爲此事了結,不料後來有人在岷江中發現了他的屍首,腦袋卻沒了,幾天後海家放出風來,說此事不是他們做的,大家才恍然大悟。”
“你的意思是說海家還會再對付我?”
“是!或許近一段時間不會,官府風緊,但海家絕對不會放過你,這是他家的一貫傳統,要置敵於死地,不留後患,你若想平安過下半生,只有兩個辦法。”
“你說說看,什麼辦法?”
“要麼你離開劍南道,隱姓埋名到別處過日子;要麼—”說到此,他眼露兇光,咬牙切齒道:“要麼你就反將海家斬盡殺絕,雞犬不留!”
李清似乎沒將他的話放在心中,只淡淡笑道:“你說得太嚴重了,什麼斬盡殺絕,雞犬不留,難道我大唐沒有王法嗎?我是個守法的商人,不想整天砍啊殺的,只想安安穩穩賺點小錢,事情來了,我找官府便是,自有官府來對付海家,我想得再多又有什麼用。”
說完,他似笑非笑地望着骷髏,等待他下一步反應。
骷髏見他似渾不在意,心中不禁暗暗着急:“若不提起他的興趣,他如何肯付錢。”
想了想又道:“海家一直沒有遇到官府找麻煩,除了後臺硬外,還有就是他家奉行的一條原則,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動用自己的力量,一般都是藉助黑道,這樣出了什麼事都是黑道上的問題,和他家無關,所以我推斷海家若再找你麻煩,還是要藉助黑道之手。”
李清的興趣似乎被慢慢提起來,笑笑道:“那你就給我講講成都黑道的情況吧!”
骷髏精神大振,這是他第一次主動開口問,有戲了。
“以前成都的黑道沒有這麼多,自從換了刺史後,新刺史根本不管此事,加上成都商業繁盛,結果黑道人年年猛增,現在少說也有上萬人,其中最大的是兩派,峨眉堂和岷幫,峨眉堂控制城內的商家,岷幫則控制岷江的航運,兩家看似互無關係,但岷幫其實是三十年前從峨眉堂裡分裂出來的,兩家有着極深的冤仇,也不知火拼過多少回,我就參與過三次,最近一次是在三年前,死了五十多人,我背上也捱了一刀,險些喪命。”
“那海家和黑道又有什麼關係?”
“海家和峨眉堂淵源極深,據說峨眉堂就是海瀾的祖父一手創辦,只是海家既做了正經生意,就和黑道脫了關係,但那只是表面上,我們內部有一種傳聞,峨眉堂的堂主唐老大其實只是個傀儡,真正在幕後掌控的,就是海家的人,也就是海家的三老爺海霸。”
李清的眼睛已經眯成一條縫,他現在終於知道了海家的一些底細,近百年的基業,各種關係盤根錯節,既然能百年不倒,海家必然有它不尋常之處,至少會有眼光,不會象莽漢一般拎起板斧就亂砍亂殺,如果自己能搭上章仇兼瓊這條線,諒他也不敢再象今天這樣公開對付自己,必然是用暗的手段或者用商場上競爭辦法擠垮自己,這倒有趣了,想到此他瞥了一眼骷髏,見他腰板挺得筆直,眼中的緊張流露無遺,李清心中一笑,這點情報可不值五十兩銀子。
“剛纔你說海家老三掌握峨眉堂,那海家到底有幾個兄弟,又是怎麼分工的?”
骷髏現在彷彿是一隻被魚誘惑的貓,嚥着唾沫,不得不跟着李清的思路往下走。
“海家只有三兄弟,海瀾、海明、海霸,其中海瀾、海霸是親兄弟,都一樣的狡詐兇狠,老二海明卻是庶出,因他母親出生卑賤,所以他在家裡也毫無地位,平時憨厚和善,常被人欺負,此人酷愛鬥雞,是成都有名的鬥雞高手,他每次鬥雞都要將對方的雞置於死地,所以大家都稱他爲‘殺雞憨哥’。”
“這倒有趣了,爲人憨厚和善,但鬥雞時卻要將對方的雞置於死地,好象有些不合常理啊!”
李清突然捕捉到了一絲明悟,還很遙遠,也不清晰,但他似乎隱隱看見了海家圍牆的一條裂縫。
“倒要想法子先鋪一條路才行!”
笑笑又問道:“你可知海家有沒有那種紈絝子弟,整天不務正業,好賭又好色的。”
這是老套的手法,不過它雖老套,但卻十分有效,骷髏聞言冷笑道:“這林子大了,什麼鳥會沒有,海家也不例外,倒確實有這樣一個人,讀過幾本書,便自命風liu,整天在婊子堆裡尋知己,老子玩爛的女人,他卻當成寶,不知被那些婊子騙去多少錢,卻不知悔改。”
這絕對是今晚最有用的情報,李清興趣大增,身體微微前傾問道:“他是誰?叫什麼名字?”
骷髏卻尷尬地笑了笑道:“那李東主肯不肯給我盤纏?”
李清氣結,從櫃子裡取出五十兩銀子,扔給他道:“這是因你說了有用的話,你以爲不告訴我,我就不會去問別人嗎?隨便在哪個青樓問不到?”
骷髏慌忙接了銀子,眼中露出感激之色,有這五十兩銀子,逃到那裡都可以重新開始。
“李東主的恩情,我將來必報!”
“少羅嗦!快告訴我那人是誰?”
“是!是!”骷髏壓低嗓音道:此人便是海明的長子,名喚海中天,他最喜去的地方是君歸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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