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誤會
我在自己的憂傷中思念着你,我曾爲你流過如許的血滴。
——帕斯卡爾
在長安這座擁有兩百萬人口的京城裡,至少有兩個人,每天都在想念着長孫凜。
太極宮中的長樂的思念帶着幸福的憧憬,自從得到太宗同意她與長孫凜的婚事之後,她便是睡覺都帶着甜蜜的笑容。由於李世民知道兩人的親密關係,他便不許長樂出宮去長孫府。長樂只能終日在長樂殿中無所事事,平日喜愛的琴棋書畫提不起她的興趣,現在她唯一能打發時間的,便是躺在牀上想念着和他一起的每一個片段,即便是那一夜剎那的疼痛也成了最美好的回憶。
因爲長樂的幸福,所以方善婷的思念則帶着惶惶不安的煩亂。皇宮中流傳出消息,皇上要將長樂的駙馬換成長孫凜,而隨後長孫兩兄弟的調動似乎證實了傳言的可靠性。
於此同時,長孫凜卻帶着一批工匠和士兵,踏上了前往幷州的官道。單憐卿已懷有身孕,所以留在家裡陪婆婆。竇鳳爲他準備了一車子的東西,又被他一件件地搬回家中。這母親也真是,他頂多出去兩三個月便回長安了。
之所以選擇幷州這個地方,主要是因爲此處離長安較近,而且是一個歷史較爲悠久的古城,各方面的建設比較完善,最主要的原因是這裡蘊含豐富的硝石和硫磺等火yao生產原料。
這日天氣尚佳,長孫凜趁晴霽出門得早,一行連工匠帶士兵兩千來人作別啓程。這一個營士兵都將會被訓練成專職的火炮兵,而王大牛則是這個營的校尉。
這兩千多人都是年輕力健的壯漢,一走早已離京十多裡地。長孫凜看正午當頭,便讓士兵駐紮起鍋做飯。
“大牛,最近長安軍營的操練怎麼樣?”長孫凜丟了一包竇鳳給他準備的油紙包給王大牛。
“一言難盡。”王大牛捻了捻地下破碎的酒壺,用手指沾了沾酒滴,伸入嘴裡嘖了幾嘖,一副貪婪之態,望了望那油紙包還有兩三塊幹牛肉,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抓了起來,塞入嘴裡,口沫橫飛的嚼個不停,也顧不上回答對方的文化。
“有何問題?”長孫凜一面問道,一面揉起那油紙袋,丟在一旁,免得王大牛又吃個不停。“瞧你這副窮樣,就好像上頭缺了你的銀俸似的。”
“嘻嘻!”王大牛扮了一個鬼臉,用手背擦了擦嘴角,吁了一口氣,才道:“這長安的軍營可比靈州軍營複雜得多,在靈州大家都將面對同一個敵人,因此都比較團結。而如今無戰事,長安的軍營也並非李將軍一人做主。軍中人多事雜,各個營隊都有自己忠誠的將軍,什麼侯將軍、尉遲將軍等等這些開唐元帥。我們這些邊緣士兵便是夾在中間也不好過。”
“難道你不是李將軍的人?”長孫凜聽了這事兒,笑着說道。
“不,李將軍離我們這些小卒太遠了,我大牛是你長孫校尉的人。”王大牛瞧了一眼,揉了揉蒜頭鼻子,笑嘻嘻的拍了個馬屁。
“當真?!”長孫凜睜大眼睛問道。
王大牛一本正經的說道:“格老子,我大牛哪時候騙過人?”
“你這頭牛又笨,吃的東西又多,我可養不起你。”長孫凜戲謔道。
王大牛一聽,氣得哇哇大叫道:“你別他媽的狗眼看低人,瞧人不起!”
長孫凜見大牛氣得那副樣子,不禁張口大笑,伸手輕擂了他一拳。
“無端更渡桑乾水,卻望幷州是故鄉。”
幷州也就是今天的太原,地處河東道的中心,周圍雄關險隘環繞,歷來是易守難攻,可進可退的軍事要地。李白曾經盛讚太原“天王三京,北都其一。”、“雄藩巨鎮,非賢莫居。”
無窮無盡的官柳一望無邊,青山綿延起伏,默默地望着每日自幷州城門進出的行路人。
從幷州城門進入不到幾里路的陂塘深處是一片絢爛的荷花叢。大大小小的池塘構造出一個高潔清雅的荷花世界。微風吹起,水波盪漾,荷花輕搖,嫣然含笑。嬌豔的荷花,似是美人臉上帶着酒意的紅暈。日暮黃昏,挺拔的荷葉似青翠的傘蓋亭亭玉立,猶如正在等待情人的凌波仙子。一隻蜻蜓輕盈地飛過來,立在一片荷花葉上。
這時,一個扎着兩根羊角辮,粉妝玉琢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跑了過來,她看見了荷葉上的小蜻蜓,便輕手輕腳地走過,想要抓這隻蜻蜓。
“三妹,快回家了,再不回去娘可要着急了。”一聲清脆的聲音傳來,蜻蜓似乎受到驚嚇,瞬間便飛走了。
小女孩見到手的蜻蜓飛走了,嘟着小嘴兒,扭着小腰說道:“就不,我就不,二姐,都怪你,不然我就抓到小蜻蜓了。”她說完卻是鬥氣似的脫下小繡花鞋和襪,坐在池塘邊上,將那白白嫩嫩的小腳丫伸到冰涼的池水中晃盪。
小女孩的二姐是個亭亭玉立的少女,約莫十三四歲左右的豆蔻年華,膚色晶瑩如玉,紅脣誘人,幽暗深邃的冰眸子,眼角卻微微上揚,而顯得嫵媚。雖說她年齡尚小,卻也看出帶着一種獨特的嫵媚。只見她穿着普通的布衣服,手中還拿着一籃的荷葉,看來是普通人家的閨女到這邊來摘些荷葉回家煎藥。
“三妹,快走吧。”少女顯得有些不耐煩,伸手用力拉了拉小女孩的手臂。小女孩卻倔強的扭過一邊,手臂躲過了姐姐的拉扯,嘟囔道:“就不,二姐就想着自己回去看書,我想在這裡多玩會兒。
“那你就自個兒在此處玩個夠!”少女見妹妹這般不聽話,便跺了跺腳轉身走了。
這荷花池塘邊上鬧彆扭的這對小姐妹便是武士彠的兩個女兒二孃和三娘。
自從回到幷州後,武二孃原來所熟悉的那個簡單的核心家庭一下子變成了鉤心鬥角的聯合家庭。其父死後,家裡原來潛藏着的各種矛盾一下子爆發了。武士彠與前妻生的兩個兒子武元慶和武元爽,對繼母楊氏和她的兩個個女兒非常不客氣。而大女兒是潑出去的女兒嫁出去的水,對她們也無能爲力。
兩個小姑娘還都沒出嫁,按照唐朝的習慣,出嫁還要分割財產。武元慶和武元爽一想到這兒,便對這兩個個妹妹不由得討厭起來。此外,武氏是一個大家族,一般來說,在中國古代,族人在處理這種家庭矛盾的時候,通常向男不向女。男孩是一家人,還要在大家庭裡共同生活,而女孩子遲早要嫁出去的。
武氏族人對楊夫人母女也非常刻薄,特別是兩個堂哥,一個叫做武惟良,一個叫做武懷運,對這孃兒幾個態度極其惡劣。從養尊處優的官員子女一下子變成任人欺凌的弱勢女子,武二孃的心裡自然充滿了陰影,暴躁的情緒也隨之而來。
武三娘雖然跟姐姐賭氣不願跟她回家,自是小孩心性。她在池邊坐了一小會兒,側耳認真聆聽,卻沒有聽見身後有什麼聲音。回頭一看,姐姐連人影都不見了。心中開始慌了,她也不敢再任性,趕緊穿上鞋襪,癟着小嘴兒沿着回家的方向走着,眼眸兒開始濛上一層水汽。
好在現在只是近黃昏,路上行人尚多,小姑娘也是一邊抽泣着一邊尋找姐姐的身影。
忽聽得前方傳來一陣喧譁聲,那喧譁不斷波及過來,眼見有人驚叫着跌倒在路邊,有人的擔子被掀翻在地,好端端的一條街道,忽然雞飛狗跳,烏煙瘴氣起來。三娘正在詫異間,只見前方有一高頭大馬飛馳而來,馬上坐有一人,手揮馬鞭,口中高喊道:“都給少爺我讓開,休擋了去路。”
馬來得是那樣急,以至於許多路人躲避不急,紛紛被撞倒在地,馬上那人卻仍是張揚跋扈,毫無減速之意,眼見得那一馬一人離三娘越來越近,便要撞將上來。
武三娘驚叫一聲,便是嚇暈過去。那匹急馬擦過她的身邊跑了過去,停了下來,馬上的華服小子往後望了暈過去的小姑娘一眼,便呸的一聲,雙腿一夾,策馬跑了。路人紛紛指手畫腳斥責此人,有幾位好心的百姓已經圍上來看小姑娘是否傷到了。
和幾個士兵騎着馬先入城的長孫凜正好看到了這一幕,便皺着眉頭說道:“大牛,帶士兵去收拾那小子。”他滑鞍下馬,走到了小女孩暈倒的旁邊。
周圍的百姓見長孫凜身着一身官服,便知他是一位官爺,也就紛紛散開,不再多管閒事了。長孫凜看這小女孩沒有傷痕,想必是被剛纔的刺激給嚇暈過去。正當他想抱起小女孩找她的家人之時,卻聽見身後有一聲怒氣衝衝的聲音。
“快放開我妹妹!”語音剛畢,一個少女便氣沖沖地跑了過來,野蠻地拽掉長孫凜的雙手,嬌弱的手臂卻是緊緊摟住小女孩,像母雞護小雞一般,雙眸圓睜瞪着長孫凜。可能跑得比較急,粉臉上滲出汗珠,酥胸微微顫抖。
原來武二孃在生氣走了之後不久,便後悔把妹妹一個人扔在池塘邊,便折路返回。在路上卻聽到路人談論前面有個小姑娘被馬撞傷,她心中着急,便急匆匆地往前跑。看到長孫凜抱起小女孩這一幕,她便以爲長孫凜是肇事者,便生氣地跑了過去。
武三娘這回也悠悠轉醒,她睜開眼睛朦朦朧朧感覺到自己躺在姐姐的懷抱,便高興的“呀”了一聲抱住二姐,小嘴兒還嗔道:“姐,剛纔可嚇死我了,有一匹大馬往我這邊跑了過來,後來就不知怎的了。”小手兒還後怕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長孫凜見小女孩沒事,再看她那幅可愛的小模樣,心中也愉快,便禁不住微微一笑。
武二孃看到長孫凜望着這邊笑着,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氣憤地問道:“三妹,是不是這人騎馬把你給傷了?”長孫凜附近剛好就有一匹駿馬,難怪武二孃會誤會。
武三娘剛被嚇暈過去了,哪裡看得清馬上人的模樣,她睜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疑惑地望着長孫凜,不確定地似是搖頭又似是點頭。
長孫凜這回可鬱悶了,怎麼把這事情栽到自己頭上,正欲辯解,這時王大牛帶着幾個士兵騎着馬跑回來。
武二孃看這幾人彪形體壯,身着軍服,知道這羣人是軍爺。精明如她怎會不知道此時不是替妹妹找說法的時候,便說道:“小妹,咱們走,別理這些壞傢伙”。便拉起武三娘,匆匆離開,臨走時還不忘惱惱地瞪長孫凜一眼,武三娘這回也學乖了,緊緊拉着姐姐的手跟着她往回走。
長孫凜望着這對粉妝玉琢的姐妹花離開,聳了聳肩,笑着問王大牛:“那小子跑了?”
“哪有這麼便宜?那兔崽子屁股捱了亂棍,打得他皮開肉綻,七暈八素,差點就他媽的翹辮子。”王大牛口水橫飛,連說帶比,瞼上又有表情。
長孫凜聽完,不禁附掌哈哈大笑。王大牛這時便湊過頭來,說道:“後來才知道,這兔崽子是那劉德裕的兒子劉輔。”在來幷州之前,長孫凜早已經跟王大牛吩咐沒必要不要管劉德裕的閒事,王大牛雖然不懂所以,倒也能記得住。
長孫凜擊了大牛一下肩膀,大笑着說:“無事,這事我還能罩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