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玄低頭俯視那條粗重的鐵鏈,鏈子上貼着南衙禁衛特有的標誌,金吾五雀纏絲紋。
這條鐵鏈曾鎖過竊國大盜,也曾纏過前朝宰相,如今還是烏黑髮亮,金絲纏紋都是鮮亮耀眼。
李道玄擡頭一笑:“諸位大爺,不知道小的犯了什麼法?”
當前一名撫劍金吾隊長踏前一步,大聲道:“兄弟,你事發了,有人通報昨夜你曾去過雲裳小築,今日蕭大人查探雲裳樓,只有你一個活口,可不是畏罪潛逃麼。”
李道玄眉頭緊皺,他纔不相信這番說辭呢,昨夜看到自己進雲裳小築的,怕都在死屍堆裡。
但既然無人知道,這些金吾衛卻一口就說了出來,其中奧妙之處,讓他深思起來。
那隊長見他不答話,冷笑揮手,周邊金吾衛跺腳大喊一聲:“嘿!”
這流程一般的威嚇聲後,便有兩個金吾衛拉起鎖鏈,就要套到李道玄身上。
李道玄伸出一根手指,運轉冥力,輕輕壓住了那繃緊的鎖鏈,慢慢向下壓去。
兩個扯動鎖鏈的金吾衛使出了吃奶的力氣,但就覺得一股千斤重力壓在了那鎖鏈之上。
兩人腳下浮動,臉漲的通紅!那繃緊如一條鐵柱的鎖鏈被李道玄一根手指壓成了彎弓狀。
李道玄感受到對方力量已用到了最大,忽然微笑一下,鬆開了手指。
只聽哎呀兩聲慘叫,嘩啦一聲脆響!那兩名金吾衛正在使勁到最狠的時候,猛然被對方放空,鎖鏈反彈之力加上手上力道,順時讓兩名金吾衛吃了大苦頭,兩人都是大喊一聲,向後摔倒在地。鐵鏈也是落到了地上。
金吾衛隊長滄涼涼抽出寶劍,那圍在一旁的衛士立刻變作四圍,最外圍的一名士兵飛身上馬,疾馳而去,馬蹄聲中伴隨着尖銳的哨鳴之聲,卻是報警召人去了。
不愧是長安南衙禁衛,這一番動作足以看出這支禁衛的素質。
但李道玄卻是雙手一擺,對周邊緊張蓄勢而發的衛士們說道:“且慢!我有話說!”
金吾衛隊長一劍橫眉,大喝道:“莫要抵抗!”
李道玄呵呵一笑:“我只是想問一下,諸位鎖拿我,是要送到哪裡去啊。”
那隊長冷哼一聲:“自然是去雲裳小築見蕭大人!”
李道玄哦了一聲,雙手便垂了下來,點頭道:“那就來吧。我去就是了。”
金吾衛們對視一眼,隊長收起長劍,俯身就要親自拿鎖鏈鎖他。
李道玄一腳踏在鎖鏈一端,力到腳底,沿着整條鎖鏈慢慢走了過去,口中淡淡道:“這位大哥,這鎖鏈怪重的,我看就算了吧。”
他說着已經沿着鎖鏈一端走到了另一端,正走到金吾衛隊長身前。
那圍住的衛士們齊齊發出驚呼之聲,就是見多識廣的隊長也是倒抽一口冷氣。
原來李道玄踏過鎖鏈之時,暗暗用上了冥力。此時地上那條粗黑的鎖鏈已經被他踏入了地面,壓成了紙一樣薄的鐵片。
鎖鏈壓縮成的鐵片整齊的鑲入地面之上,就連那鎖鏈上“金吾五雀纏絲紋”都被李道玄壓扁成“一山鳥雀戲長空”的古怪模樣。
金吾衛見過各種修士,但在長安禁制區域裡,卻從沒有見過修士敢用道法。
如此在這西市之旁,白日坊間,浮屠雲珠禁制之地,李道玄如此手段便有些驚人了!
那隊長身在禁衛之中,也不是死腦筋之輩,便擡起胸,沉聲道:“無鎖不成!這是咱們金吾衛的規矩!”他說罷對身旁一衛兵使了個眼色。
那衛士天生靈慧,眼睛一眨便拔劍,切斷了甲冑側上一根柔軟的黑鷙長翎,遞給了隊長。
這長長的黑鷙翎毛便被放到了李道玄的肩上,金吾衛這才鬨然上馬,“押着”李道玄昂然的走向平康坊。
於是李道玄衣領插着代表英勇無敵的黑鷙長翎,“帶着”氣勢洶洶的金吾衛,昂頭挺胸的遊誇於大街之上。
那不懂事的商販暗自嘀咕:這不是那一劍砍翻秦燁大少的邊城小子麼?怎麼,這麼快就升官啦,嘖嘖,金吾衛兩邊護送,好威風啊!
那領頭的金吾衛隊長咳嗽一聲,惱羞低聲道:“快走!”
他們趕到了平康坊外,坊間大門緊閉,金吾衛並平康坊武侯們守衛在門前。
平康坊昨夜當差的武侯鋪長和更夫,守門卒三人跪在一旁,身纏鎖鏈,低頭顫抖不止。
李道玄快走幾步,到了坊間門前。
那押送的金吾衛沒有下馬,隊長一擡手:“疑犯帶到,煩請兄弟們領進去,小弟還有職責在身,就不下馬了。”
守門的金吾衛拉動坊門,開了一條縫,便領着李道玄走了進去。
平康坊分爲南北兩曲,平康北曲更是民間大花樓的聚集之地,被稱爲北里名花。
如今這北里名花卻是蕭瑟異常,雲裳小築門前後院,站滿了全副武裝的金吾衛士。
門前一個緋色官袍在身的官員正揹負雙手,望着雲裳小築大門。他的身旁站着兩個綠袍官員。
李道玄慢慢走過去,那緋色官員便轉身過來,卻是熟人,正是那日他初進長安遇到的那位只說四個字的白目瞎子!
但他還未行禮,那緋色官員眼珠一翻,黑白分明,雙眼有神,哪裡是個瞎子。
一個綠袍官員見李道玄昂然站着,大喝道:“你這刁徒還不跪下,這位是大理寺少卿,四言神目,蕭狄蕭大人!”
李道玄拱手爲禮:“道玄見過大人,上次走的急,還沒有謝過大人增金之恩。”
蕭狄露出古怪笑容,卻沒有怪他無禮之罪,只側頭對身邊兩位綠袍官員說道:“你們先走!”
那兩個綠袍官員一愣,蕭狄擺手道:“今日結案!”
那兩個官員便不再說話,叩禮告辭。
李道玄看得好笑,走上前去不客氣的拍了這位大理寺少卿肩膀一下:“蕭大人啊,你是什麼大理寺少卿,每次又只說四個字,那可怎麼斷案呢?”
蕭狄一翻眼珠:“少年無禮!”他的眼珠這一翻看起來十分古怪,就好像兩隻眼睛齊齊轉動一圈似的,猛然看去真像兩粒假眼一般。
李道玄只覺渾身一涼,此人眼珠翻動之間,隱藏這雙白眼之後的一點金光一閃即逝。但就那點金光卻讓他有種被人刺穿的感覺。
蕭狄說了一聲少年無禮,忽然又笑了起來:“多謝多謝!”
李道玄一愣,這是什麼意思,下意識問道:“你謝我什麼?”
蕭狄沒有說話,卻有一個清脆的聲音自雲裳小築門裡傳來:“他是謝你打贏了秦燁大少,替他贏了一筆大錢呵!”
伴隨着這聲音,一個短裳打扮,精神抖擻的中年女子自雲裳小築走了出來。
這個中年女子身材苗條嬌小,但左臉上自額頭到嘴角劃過一道深深刀痕,看起來十分可怖!
蕭狄露出溫柔笑意,指着那中年女子對李道玄說道:“這是拙荊!”
那中年嬌小女子快步走到蕭狄身前,大大方方拉住他的手,低笑道:“老頭子,我看這孩子可不像什麼殺人魔頭,你莫不是搞錯了!”
蕭狄溫柔的牽着愛妻的手,笑指着發呆的李道玄說道:“是他是他!”
在這空曠的北里名花坊間,數百金吾衛眼前,這一對溫柔牽手而立的古怪夫妻,看起來是那麼和諧。
但李道玄卻忍不住了,皺眉道:“蕭大人,蕭夫人,這裡的慘案跟我一點兒關係都沒有,我有證人可做證明。”
他說着就要掏出玉真公主送給他的玉葉徽章。
那中年女子忽然咯咯笑了起來,原來是蕭狄在她耳邊低聲說了一陣兒話,看那老頭嘴脣動的飛快,這次可不止四個字了。
李道玄放開了手,心中覺得不對勁,是啊,如果蕭狄認定他是殺人犯,也不會就這樣讓自己大搖大擺站在這裡啦。
那中年女子挽了輓額上秀髮,對李道玄含笑道:“我明白了,原來是這麼一回事,那果然這案子就是你犯的了。”
李道玄此時搞不清狀況,便一言不發,靜觀其變。
蕭狄放開愛妻的手,邁步走到他身邊,忽然自袖子中掏出一個紫砂小酒罐,遞給李道玄道:“你跟我來!”
李道玄一眼便認出,這是昨夜蓮生自石牀後取出來的,那罐新釀的桃花酒。
他心中一動,接了過來,欣喜的望着蕭狄。
蕭狄笑着點點頭,向着那雲裳小築暗處揮了揮手。
便聽一陣吱呀之聲響起,一輛黑色的馬車駛了過來。
蕭狄拉着愛妻坐進了馬車,對站在地上的李道玄招招手。等李道玄坐上馬車,第一句話便問道:“蕭大人,你可是知道洛靈蓮姑娘的下落。”
蕭狄閉目不言,那中年女子卻嘻嘻笑道:“你這年輕人,倒真是個多情種子,告訴你吧,老頭子他什麼都不知道,我們只是奉命來帶你去個地方。”
李道玄張了張嘴,但還是沒有繼續問下去。
果然那女子笑道:“至於是誰派咱們來的,我們卻不能告訴你。”
馬車緩緩駛動,沿着平康坊向東而去,出了西市,直奔朱雀大街!
李道玄等了很久,才掀開車簾,便看到了寬約六十丈的朱雀大街,以及那盡在咫尺的皇城南門,朱雀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