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隨帶着魚朝恩自荒丘之中出來後,那貔貅石雕再次沉入了大石之中。
常隨不做聲的再次閉上眼睛,這次有了經驗,再次走過九天十魔陣已不再像進來時那般的心慌。一直出了竹林,那魚朝恩一句話沒說。
常隨登上馬車,兩駕馬車飛快的行駛起來。
魚朝恩長長嘆了一口氣,不知爲何,常隨自中聽到了一陣唏噓之意,他沉默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說道:“魚先生,我,我都聽到了。”
魚朝恩哦了一聲,在他肩上緩緩道:“這麼說,咱家的鎖神術沒有制住你小子?”
常隨呵呵一笑,掀開寬敞的大袖,露出手臂上的碧玉蟾蜍:“魚先生,不是小的聽到了,是這隻碧兒聽到了。小子修行的是子午端陽蠱,其中有一門聽蠱篇……”
魚朝恩打斷了他的話:“五毒蠱術咱家比你清楚,此事便不要再提了。”
常隨看着車外飛馳而去的一隊隊禁軍,忽然搖頭一笑:“魚先生,我就是不明白,這些事兒您怎麼就不跟師父說清楚,我看師父啊,一心還想回雲州去。”
魚朝恩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只是沉思着,良久才問道:“如今公子該到芙蓉苑了吧,咱們快回去,咱家有些事兒要和白小蠻商量。”
那兩駕馬車速度愈發快了,帶起了一路飛塵……
李道玄和魚玄機坐在白小蠻的香木馬車上,四馬奔馳,沿着直通芙蓉苑的菡萏大街一路西去。
這車中裝飾還是那麼簡單,只有兩側掛着的一對兒子母琵琶不見了。
魚玄機出神的望着車外,李道玄卻看着她的側臉,看着她微含愁緒的面容,他忽然有了一種心疼的感覺。
彷彿感受到了李道玄的心情,這嬌媚的道姑轉過頭來,溫柔的握住了男人的手掌。
李道玄感受到她溫潤的手指在自己的掌心畫着圈圈兒,心有靈犀一般忽然明白了這女子心中的愁緒。他卻只能嘆一口氣,緩緩說道:“玄機,在我心裡,曾有個非她不娶的女子,也曾有個發誓一生守護的女子。但這世情難猜,如今你們都在我身邊,我是真的無法承諾什麼給你們。”
魚玄機卻展顏笑了,盈盈雙眸定定望着他,輕啓朱脣:“那靈蓮姐姐呢,你要如何面對她?”
蓮生?李道玄笑道:“玄機你可能不知道,她其實是帶我入道修行的師父,如今她只是受了傷,失去了記憶,我自會好好守護師父的。”
魚玄機緩緩搖頭,髮髻上的一支墨玉髮釵上垂下的白梅花兒隨着搖晃:“玄機只想問公子,你喜歡靈蓮姐姐麼?”
李道玄對於這個問題卻真的從未想過,喜歡麼,自然是喜歡的,蓮生對於她的重要性已不下相思姐姐。
但他還未開口,那魚玄機已然抿嘴道:“你這個傻子,難道你還看不出來,靈蓮姐姐對你已是難以自持了。”
李道玄豁然擡頭,皺眉道:“玄機,我說過,她是我師父,這等荒誕的話兒,以後不許說了。”
魚玄機緩緩起身坐到了他的身旁,雙手顫抖而又大膽的捧起了他的下巴,雙眸露出一種悲傷的眼神:“李道玄呵,玄機剛纔確實心有千頭萬緒,只想親口告訴你,花朝節後我就要離開你了。”
李道玄下意識的握住了她的雙手,將她抱在了懷中,心頭涌上強烈的不安。
魚玄機伸手掩住了他的脣,那憂傷的心緒化作了一番柔情,雙眸幾乎滴出了水,輕聲若風一般湊在了他的耳邊:“玄機當年被砍下腦袋的時候就不再想那男女之情了,芙蓉月下魚戲,螮蝀天邊雀聲。人世悲歡一夢,如何得作雙成呵……”
李道玄忍不住再次樓緊了她,軟玉在懷中柔若無骨,但那淡淡荷香中更帶了幾分別緒離愁,他輕聲道:“魚玄機,你是我煉製的鬼,你不能離開我的。”
魚玄機雙脣幾乎貼到他的耳上,吞吐的氣息癢癢的,李道玄耳邊腮邊冰冰涼涼的落滿了苦澀的淚水:“布衣終作雲霄客,綠水青山時一過。人間之事,七情六慾,在那苦命中走一場兒,何須再尋這閒愁呢。玄機不要做那雲霄客,將自己做了那天上的白雲一般。公子你是有造化的,身邊還有那些愛你的人兒,就不要再爲難我了。”
便當這香車馬驟,長安春來之時,李道玄忽有流水落花春去也的感覺。自內心深處,他並未真的將那情絲牽到了懷中女子的身上,但冥冥中的一條紅線卻綁在了他的心上。
魚玄機輕輕推開了李道玄,坐直了身子,轉頭望向車外,語氣化作了飄零雨散:“道玄呵,玄機是不會和其他人去爭去搶的。公子坐擁百花,玄機這殘敗之客再難做鮮枝招展。花朝節事後,玄機就要回到芙蓉苑,陪玉真殿下再讀道卷,尋那百年長生。”
李道玄這時已是情難自已,但覺心中滾滾酸酸的一團,再要說些什麼挽留。但想到自己身邊確實已有了很多女子,魚玄機歷經苦難,需要的是一位千金難買的有情郎,而不是自己這般坐擁百花的多情子。
他只能緩緩伸出手,忍着眼中酸熱的感覺,溫柔輕撫着魚玄機的髮髻。
默然無聲中,馬車緩緩停住,芙蓉苑已到了。
曲紅綃依舊坐在了那如鐵塔般的崑崙奴肩上,正站在車前笑迎來客。魚玄機伸袖輕試雙目,歡然下了馬車,嬌聲笑道:“紅綃啊,多日不見了,你們倆還是這般夫唱婦隨。”
李道玄收拾心懷,剛剛隨着下了馬車,聽到這話便望着面前那黑壯的崑崙奴。
那黝黑的幾乎看不到容顏的崑崙奴露出了憨厚的笑意,首次開口道:“玄機姐姐,看你說的,紅綃回來又要說我了。”
曲紅綃坐在崑崙奴的肩上,溫柔的摸着他黑黝黝的腦袋,溫柔道:“摩勒啊,玄機姐姐如今已有了依靠,再不許這般說了。”
李道玄心中生出暖意,他確沒想到原來這崑崙奴和曲紅綃竟然是一對兒情侶。
茶屋中一段琵琶之聲傳來,諸人都是聽到了那屋中傳來的吟唱之聲:“碧落風煙外,瑤臺道路賒。如何連帝苑,別自有仙家……”
李道玄雖然不懂詩之道,但也隱隱聽出這首詩好像是專爲玉真公主而作。果然那魚玄機輕聲道:“這詩中有畫,畫中有詩,比之太白先生的楚歌豪情更多了幾分隱士風姿,卻不知是那位才子的手筆?”
曲紅綃笑道:“做這詩的可是個美少年呢,是魏王殿下的一位朋友,今日帶着魏王的名帖來拜訪咱們殿下。”
李道玄心中一動,魏王殿下?這個時候派一個漂亮的才子來玉真公主住處,莫非也是爲了那香車寶馬不成。
魚玄機聽說屋中有客,便去車中取了紗帽,遮住了容顏,這才拉着李道玄走向了樹屋之中。
茶樹屋門兒輕開,只見屋中擺着一張軟榻,玉真公主還像上次般慵懶的躺在軟榻上。她的對面卻有一個白衣少年坐着。
李道玄見那少年懷抱琵琶,身上衣衫一塵不染,面容更是溫柔如玉一般,當真是妙年潔白之資,風姿鬱美之態。
此時那少年正輕揮琵琶,口中吟唱着自己獻給玉真公主的詩。
玉真公主閉目細聽,嘴角露出一絲笑意,轉頭望見是李道玄和魚玄機來了,急忙揮手止住白衣少年的吟唱,輕輕坐了起來,盤腿在軟榻上對着魚玄機招手道:“嗯,玄機,過來陪我一起。”
魚玄機走到了軟榻邊,坐在玉真身前,被她輕輕摟在了懷中。
玉真殿下掀開了她的紗帽,細細打量着,擡頭望向了李道玄嗔道:“道玄,是不是你惹玄機傷心了,這淚痕卻是爲何?”
李道玄尷尬的一笑,還未說話,那坐在對面的白衣少年已淡淡的站了起來,躬身道:“殿下有客來訪,維就先告退了。”
玉真殿下笑道:“摩詰公子不需如此,來的不是外人,你不是還有一首自編的曲子要彈給我聽麼。”
白衣少年溫柔一笑,手指揮動琵琶,便有一段悽美之聲發自指尖。
這隻一聲絃音現,那玉真公主已動容道:“妙音雖悽,但不絕其傷,尚有一分清淡佛氣,我曾聽那雲裳小築的白小蠻的琵琶行,比之君子,似乎還少了這一分清淡。”
那白衣少年抿嘴而笑,指尖一抖,一串兒金玉之聲流水而出,恰如清泉流於林間白石之上,又如夕陽光照碧波之湖。
就連李道玄都被這清淡中略含愁緒的絃音挑動,這琵琶曲正與他現在的心境吻合,但聽那悽悽低訴,如嬉如泣,不知不覺間已是淚溼衣襟。
玉真公主與魚玄機更是難以自持,唯有玉真公主面色漸漸平淡下來,等這一曲奏完,輕輕爲魚玄機擦去了眼淚,對那白衣少年道:“此曲何名?”
白衣少年起身道:“此曲名爲《鬱輪袍》,乃是維三年前的作品,某隻是粗通音律,尚有一卷詩作獻於公主。”
他說罷,自懷中取出一卷詩,遞給了玉真殿下。
玉真公主輕輕推了一下魚玄機,那魚玄機便接過詩卷,打開看了一陣,良久低聲道:“這是爲花朝節時望仙閣所作的詩詞吧。”
白衣少年躬身道:“尚有三首未曾做出,迴轉魏王那裡還要重做的。”
魚玄機便將詩卷遞給玉真公主,微笑道:“無雙詩才,其中更有古人之風,但未免太過遺世獨立了。”
玉真公主沒有看那詩卷,便對白衣少年笑道:“連玄機都說無雙詩才,那已是很不容易了,魏王說你想有個功名,那還不是小事一樁,花朝節時我會幫你的,若真做了解頭,也是京都之華事了。”
白衣少年躬身致謝。
玉真公主睜着眸子望着他,忽然又笑道:“至於魏王要的‘雲裳車’和那‘花容馬’,本殿都許了,待會兒就讓人送到魏王那裡。”
魚玄機低聲咳嗽一下,附在玉真公主耳邊說了幾句話,玉真公主卻伸了一個懶腰,輕聲道:“便是如此了,摩詰你先退下吧。”
那白衣少年再次致謝,起身去了。
茶屋中只留下了李道玄等人,那魚玄機就攬住了玉真公主的脖子:“殿下啊,你把那雲裳車和花容馬都給魏王了,那咱們公子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