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春殿中佳客如雲,各國使者與觀禮之人簇擁着晉王殿下,正在舉行花朝節的封賞大禮。朱雀門前的一場奇蹟後,化爲玉石雕像的牡丹仙子已被供奉在殿上。
長春殿前觀賞大禮的人已超過千人,十六禁衛穿插其間,警衛着這些進入大唐深宮之人。在這些禁衛眼中看去,人人都是外人。
武媚娘站在晉王身邊,望着這些人,忽然皺起了眉頭,悄悄側耳對晉王說道:“殿下,少了很多人!”
晉王殿下手心冒着汗,正緊張的安排司禮太監們,聽到媚孃的話不禁問道:“什麼?什麼少了很多人。”
武媚娘搖頭道:“一路之上媚娘曾默默察過今日觀禮之人,自朱雀門起,共有一千四百二十七人,如今算來卻少了三百餘七人。這好生古怪。”
晉王猶豫道:“那,那怎麼辦,要派禁衛們去查查麼?”
武媚娘嘆了一口氣:“來不及了,現在再查只會引發混亂。”她口中說着,忽然一咬牙:“今日袁天罡在太極宮承天殿拜祭道祖,五宗弟子也在殿外監控長安修士們,雖有杜相的破靈四衛在宮中,但畢竟少了許多修士護衛。若是有異心的修士混入觀禮賓客之中,其中狡詐之處讓人不寒而慄。”
晉王從未見過武媚娘如此憂心的時候,也是害怕起來:“那,那得趕快通知高先生。”
武媚娘搖頭道:“那也來不及了,高先生不是帶人剿殺曼羅館去了麼,恐怕一時之間趕不過來。”
晉王望着身邊的武媚娘,忽然期期艾艾的說道:“媚,媚娘,高先生其實沒有去曼羅館,他,他是去海枯齋見琅琊王去了。”
武媚娘眉間一挑,深深望着晉王。
晉王手足無措的諾諾道:“媚娘,是我不該瞞着你,但高先生說此事十分重要,必得先辦好,又怕媚娘你生氣,所以……”
武媚娘微笑着握起了晉王的手:“他是要做什麼呢,會惹媚娘生氣。”
雖然是淡淡一笑,但晉王卻口乾舌燥,只得說了出來:“高先生,是,是爲本王求親去了。”
武媚娘笑了,淡淡瞟了晉王一眼,只笑道:“媚娘不生氣,王爺也該娶個妃子了。”
大明宮長春殿祥和一片,賓主盡歡。掖庭局中暗藏殺機,甘露殿前風聲鶴唳。這些高力士卻是絲毫不知,他正一腳深一腳淺的走在崇仁坊禮院西北方竹林中。
海枯齋主所在的呂不韋墓依舊安靜如舊,高力士自石臺進入這古墓之中,他輕描淡寫的過了幾處機關,自金蟾之孔中落到了墓地深處,擡頭就看到了琅琊王正端着一杯茶,看着杯中茶葉默默發呆。
高力士抖動身上的泥沙,搖頭笑道:“原來王齋主這些日子來又再挖這古墓了。”
琅琊王這才擡頭,訝聲道:“你這貨如何知曉的?”
高力士甩甩袖子上的泥沙,努嘴道:“這金蟾肚內泥沙一片,自然是運土出去的跡象了。”
琅琊王點頭道:“是了,我運泥土之時有些疏忽,被你一眼就看出了,不愧是暮雨閣新任宗主。”
高力士就像和老朋友說話一般隨意:“齋主富有四海,爲何不用修士,也不用幫手,更沒有動用道法,卻自己親自動手挖掘這古墓,力士想不通。”
琅琊王擡起雙手,露出手指上斑斑血跡:“不但親自挖,而且是親手挖,這不過是一個心誠而已。”
高力士緩緩走到他身前,盤腿坐下笑道:“力士能問一下,王齋主到底在挖什麼呢,又爲何連功法都不用,如此虔誠的以手挖掘。”
琅琊王微微一笑,卻如實相告:“挖的是某師父葉姑娘留下的東西,至於什麼東西,連我自己也是不知的。至於爲何不用功法,以脆弱之手挖掘大地,那不過是葉師父說過,心誠則靈啊。”
高力士驚訝道:“王齋主竟然如此推心置腹,莫不是說出這個秘密後,就要殺力士滅口?”
琅琊王微微一嘆:“高先生啊,何必如此客氣,不用多久,你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到時候怕是連我,也要仰望先生的鼻息過日子呢。”
高力士頜首而笑,笑意中帶着幾分深沉:“王君求財,高某求權,說到最後,求的都是腌臢之物呢。”
琅琊王站起身來,望着高力士搖頭道:“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去。合爲腌臢之物,權財不過是這利中的一點皮毛。師父曾說過,得天下之利者,必是滅天下之道者,此爲至理名言呵!”
高力士默然不語,那琅琊王又是一笑:“高力士啊,我曾想過你可能會在前些日子找上來,也曾想過你或許會在花朝節後才見我,就是沒有想到在今日這個日子你來了。想不通啊。”
高力士抿嘴道:“齋主說的不錯,本來高某是打算過些日子再來打擾,但聽說魏王昨日親登海枯齋求親,在下可就坐不住了。”
琅琊王嘿然道:“小女貌醜無才,承受不起魏王皇子,某已一口回絕了。”
高力士急忙站起身來,俯身行禮道:“如此是太好了,高某此來,便是爲晉王殿下求親而來。”
琅琊王哼了一聲:“小女配不上魏王這等英雄,但似乎晉王這小子還配不上小女呢,不行不行!”
高力士緩緩轉身,走了三步後忽然沉聲道:“王齋主,你琅琊王氏可曾出過一位皇后?”
琅琊王面色凝住了,緩緩說道:“王氏一脈在後晉時出過三位皇后!”
高力士搖頭道:“五胡亂華,那算的上什麼皇后,不過是一方酋王之妻。高某所說的是帝國之後,大唐之母!”
琅琊王輕輕喘了一口氣,忽然笑了:“王皇后,王皇后,這倒也挺順口的。”
高力士返身道:“齋主這算是答應了?”
琅琊王沒有點頭亦沒有確定,卻走到自己的書案上拿起了一卷文書,輕輕的遞給了高力士。
高力士打開一看,這文書卻是一本賬冊,所記的卻是此次來長安參加觀禮的各國使者以及各方人士的開銷。他皺眉看了幾眼,冊子上記載詳細,甚至某國某使當日在何處用飯,何處花銷,都是一清二楚。
高力士看不明白,擡頭望着琅琊王。
琅琊王微微笑道:“這本冊子上所記的乃是此次長安觀使花銷中的異常部分,海枯齋四大掌櫃忙了三日三夜才整理出來,統共算下來,共有三百零七人的花銷與衆不同,這三百多人分散在長安觀禮之人中,每人的名字都列在了上面。”
高力士還是不動。
琅琊王搖頭道:“這三百零七人在長安各大客棧並無花銷,甚至連吃飯都無記錄。我讓人查了,典客署的萬國公館中也無他們的記錄。”
高力士臉色凝重起來:“王齋主是說?”
琅琊王嘿然道:“有這麼三百多人不吃不喝,卻混在了觀禮者之中,高先生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高力士悚然而驚:“他們是死士?今日混在花朝節觀禮之人中進入大明宮,這是要行刺殺之事。”
不知何時,琅琊王的身形已行到了他的身前,拍着他的肩膀笑道:“高先生總算明白了,這冊子便送於先生,算是嫁妝了。”
……
高力士快速走出海枯齋,回頭望了一眼,捏着手中的冊子,也不再坐車,身影一閃,發動全部靈力,火速趕往大明宮。
他堪堪趕到大明宮時,正值長春殿中剛剛開宴。晉王和武媚娘正自竊竊私語,高力士算下時間,稍稍有些安心,幾步走到長春殿前,望着殿內安坐的賓客,便對身邊的禁衛道:“圍住此殿,不許放一人出去!”
他說着大步走入殿中,邊走便打開懷中文冊,口中高聲叫道:“波斯使,車師來使,烏夜王,山國王……”
高力士一邊念着,那身後跟着的禁衛便如凶神惡煞般走將過來,將高力士唱名之使掐了起來。
高力士唸完後,已有數十位使者被死死押着,扯到了長春殿深處。
轟隆一聲,長春殿大門被死死關上。高力士對晉王行禮道:“王爺可繼續了。”說着急匆匆趕往了殿後。
晉王尷尬的看着座下不安的賓客們,看着那被禁衛圍住的長春殿門,還未說話,殿後傳來了聲聲慘叫!
武媚娘也是臉色一變,高力士這是要做什麼!
就在這異樣的氣氛中,半柱香後,那高力士匆匆殿後走來,雙手鮮血淋漓,衣衫上更是濺滿了血肉,卻對着安靜的諸人沉聲道:“驚擾諸君了,高某身負北司禁衛之責,接到消息,諸君中有帶刺客入宮者,做那謀逆之大事。”
他說着對晉王拱手道:“在下奉王命,本意一網打盡,但晉王殿下仁慈心厚,在陛下勉強爲諸君求了一命,今日之事只除首惡,諸君可無憂矣。”
那跪在座前之人,其實有大半都隱隱知道今日之事有些異常,但此刻所有人都帶着感激的神情望着面前的晉王。甚至有使者已高喊萬歲了。
高力士對着武媚娘一使眼色,走出了殿外。
武媚娘輕輕走了出去。高力士站在殿前,沉聲道:“有三百零七名死士混在這裡,但那些使者們也不知道這些死士的動向,只知道他們都聽波斯來使的話。這羣死士已在三刻前偷偷溜了出去。”
武媚娘沉聲道:“立刻發動禁衛,搜索宮城。”
高力士微微搖頭,望着甘露殿方向說道:“陛下還在呢,不管晉王是什麼名義,動用禁衛在宮中搜索,那就先有了謀反之罪!”
武媚娘沉聲問道:“那該如何是好?”
高力士似乎早已想好,沉聲道:“捉拿波斯使,找到此人,我自有辦法問出死士所在之地。”
武媚娘點頭稱是,卻又皺眉道:“要不要先去甘露殿說一聲?”
高力士嘿然一笑:“說什麼,說多了不好,說少了陛下不信。最好的,還是在陛下最危急的時候,咱們在出現,就算陛下不領這個情,百官也會領這個情的。”
高力士望着甘露殿方向,最後說了一句:“陛下或許也已察覺到了什麼吧,誰又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