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秋監前一名北司傳令兵揮動手中的長鞭,這鞭子以牛皮纏怪蛇做成,一鞭揮動之下,空中便響起尖銳的鳴聲。
三聲鞭響後,最前方的北司禁衛齊齊轉身,牛角聲伴隨着戰鼓聲擂起,長秋監兩條大道上的十六衛整齊的讓開一條寬可容兩車前行的大道。
玉真殿下站在黑色大車上,手中提着晉王,彎刀利刃猶自卡在年輕皇子的脖子上。黑車自北司禁衛讓開的大道上前行,彎刀也不停在晉王脖子上揉來揉去,嚇得晉王哇哇大叫!
在破靈衛的護送下,載着承玄皇帝的馬車終於奔出了這要命的掖庭宮,一路直奔甘露殿。
前方已可以看到甘露殿的一角,玉真殿下卻看到了成一字長蛇隊的南衙禁衛,以及隊伍之前的吳王和魏王。她眉頭皺了起來,對身邊隨行的高力士喊道:“高力士,帶人衝過去!”
高力士苦笑一聲,在馬上搖頭道:“公主啊,你是要大唐的兩大禁衛在這大明宮亂戰起來麼,力士可不敢擔這個罪名。”
玉真殿下手中的彎刀緊了緊,高力士臉上肌肉抖動,揮手就要下令。此時車門緩緩打開,捂着肚子的承玄皇帝走了出來,他就站在疾行的馬車之側,沉聲道:“停車!”
黑色大車嘎然而止,車輪在石板上擦出了一道黑煙。停在了南衙禁衛之前。
承玄皇帝望着掖庭宮方向,對身邊的蕭狄說道:“蕭愛卿,冷香院那邊事重要,你現在就去找袁天罡來,他定然有法子的。”
皇帝已經鎮定下來,想清楚了事情的輕重歡喜。蕭狄急忙答應一聲,身影閃動,衝向了大明宮外。
承玄皇帝緩緩走下車子,慢慢走到了南衙禁衛之前,他深沉望着自己的禁衛,整個大明宮數萬大軍都安靜下來。
承玄皇帝還未說話,兩個人影走了過來。吳王和魏王雙手纏着牛皮筋,緩緩走來,雙雙跪倒在皇帝面前。吳王叩頭道:“父皇,魏王和南衙禁衛並沒有背叛您,是兒子一意孤行,有了大逆不道的心思。”
承玄皇帝點點頭,那玉真殿下跳下馬車,手中持着晉王。皇帝不住點着頭,再看看面前跪倒的兩個兒子,轉身對玉真輕聲道:“放了晉王吧,兒子們都湊齊了,朕也要跟他們好好說幾句話了。”
玉真殿下猶豫了一下,還是鬆開了手中的晉王。晉王左右看了一眼,踉蹌的着奔到兩個哥哥身前,也是翻身跪倒。
承玄皇帝微微揮手,四方禁衛便慢慢退了下去,幾名破靈衛在將軍指揮下環繞父子四人,禁衛手中各扯着一匹黃綢,在他們身前圍出了一個四方形。
黃綢四方,便形成了一個隱秘的空間,一張香木雕龍大椅被擡了進來。承玄皇帝束手站在前方,等着四周安靜下來,緩緩伸出手指指着椅子疲倦的說道:“你,你們,誰想做這龍椅,就過來坐吧,朕看着,天看着!”
晉王打了一個哆嗦,身子抖個不停。魏王仰頭,含着冷酷的笑,掙開了手上的牛皮筋,大步走向了龍椅。
承玄皇帝看着這個四兒子驕傲的走到龍椅前,嘴脣蠕動還未說話,那在地上一聲不吭的吳王掙扎道:“四弟,你,你給我回來!”
魏王轉身看着他,猛然擡手,一道沉厚的靈力自他手掌上揮舞下來,立時將那龍椅拍成了一地碎片。
魏王揚起脖子,伸出手指彈彈袖子上的碎片,淡淡道:“父皇,這椅子咱們誰都坐不起,就是您老人家,兒子看來也不配坐了。”
承玄皇帝眼中露出一絲渾濁,良久忽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拍拍身邊,緩緩道:“你們,都過來吧。”
魏王大大咧咧的走過來,也是一屁股坐下,卻對着吳王招手道:“三哥,過來坐啊。”
等到三個兒子都坐到了身前,承玄皇帝伸開手臂摟住了他們,口中輕聲道:“泰兒說的對啊,這龍椅咱們誰都不好坐啊,只有道玄有機會坐一張真正的龍椅,這個道理朕本是不想說的。”
吳王感受着皇帝難得的溫情,咬牙道:“父皇,孩兒也能驅逐修士,這些年來……”
承玄皇帝溫柔的拍着他的肩膀,打斷了他的話:“恪兒啊,你這些年做了什麼朕關心的少,至於你做的成不成功朕卻清楚的很。”
皇帝說到這裡苦笑起來:“恪兒啊,這其中的道理很簡單,若是你真的做了動搖修士根基的事,或者你有可能會成功,恐怕你現在也不會安然坐在朕身前了。你這孩子也真傻,若你真的能對付修士們,他們還會讓你活着麼。”
吳王嘴脣顫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內心深處他清楚的知道,皇帝說的是正確的,自己這些年來不過是跟在修士後面修補他們造成的災難,卻從未真的動搖過修士的根基。
承玄皇帝再望向了右側的魏王:“泰兒,你心中想什麼朕也知道,你是打着以力打力的心思。想着登基後驅動一方修士對方另一方修士。你這心思和法子也是不錯的,但你想錯了一點,那便是修士之力乃是天力,不比治國之道。你要知道修士修爲到天境,那是可以一手滅國的,哪怕你可以殺了所有修士,只要其中漏了得天之道的修士,最後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魏王低頭不語,臉上卻現出痛苦之色。
承玄皇帝最後的看向的卻是晉王,但他只嘆了一口氣,輕輕說了一句:“若是沒有修士,治兒你或者可爲一代守成的仁君吧。”
話說到這份上,魏王終於忍不住了,一拍身邊大地,沉聲道:“父皇,您今日就說個明白,李道玄到底比我們強在哪裡?他能做到咱們做不到的事?”
承玄皇帝站起身來,背對三個兒子輕聲道:“朕剛纔說過,修士之力可通天,得了天道的修士一手可滅國,一言可換天。道玄這孩子或許不通治國之術,但他卻是修行的天才。他是最有可能修成天魔大道的人,如果他爲皇帝,有了這個名分,再有了通天之能,則修士不足慮矣。”
吳王搖頭道:“父皇,孩兒不明白。若玄弟真能修成天道那一天,那他豈不是成了修士們的首領了,玄弟又怎麼會滅修士呢。”
承玄皇帝笑了,伸出兩個手指:“這裡有兩條,第一道玄命中註定不容於仙魔兩道,他身負冥魔血脈,修的卻是妙華天道,最終必然會與天下修士水火不容。”
皇帝說到這裡停住了,良久再說道:“這第二條,便是道玄有能剋制西王聖地和冥界的力量,至於那是什麼力量,朕也不是清楚。但傾城說過,那定然是沒錯的。”
三個皇子中,也只有吳王殿下明白皇帝這句話。天下仙魔兩道源出不同,但西王聖地隱隱便是仙流首領。冥界卻是魔道源頭。承玄這段話說的很清楚,李道玄若是有剋制這仙魔兩大聖地的力量,那自然是有機會的。
父子四人話說到這等通透。承玄皇帝臉色卻慢慢凝重起來,他在等着三個兒子的表示。
但良久的沉默讓他的心再次沉落下來。承玄皇帝嘆了一口氣,知道他們還是不會這麼輕易放棄自己的想法。皇帝搖搖頭,疲倦的說道:“帝王之位如今看來不過是修士們手裡的玩物,你們不聽朕的話,那也罷了,朕也說清楚了,你們都退下聽朕的發落吧。”
魏王站起身子,拍拍屁股,哼了一聲,大步走出了黃色屏障。晉王看着四哥走了,腳下一動,站起來也要走,卻看到吳王依舊坐在地上,便猶豫了一下,但他也只是猶豫了一下,腳步加快,低着頭穿出了黃色屏障。
吳王緩緩起身,再次跪下,叩拜道:“求陛下讓臣子之頭再留幾日,渝州水患事關帝國安危,臣子想把這件事做好,做完。”
承玄皇帝背對吳王的身子輕輕震動,緩緩說道:“朕不殺兒子,你既一直惦着渝州水患,朕便乾脆送你到渝州去好了。”
吳王再次磕頭,堅毅的說道:“臣子在此對天起誓,此生絕不在窺探帝王之位,只願以有用之身,爲大唐百姓多做一點事情。”
承玄皇帝微微揮手,讓他速速離去。吳王朗聲一笑,起身大步離開。
黃色屏障慢慢撤了去,已醒來的秦國公站在幔帳外,不住的走動着。他見承玄皇帝走出了屏障,幾步走了過來,張嘴正要說話,眼前就是一白,耳邊靜靜的,那瀰漫雙眼的白光霎時籠罩了一切。
天地之間只有刺眼的白光,瞬間再次消失。良久才聽到掖庭局方向傳來一聲幾可震動天地的巨響!
秦國公揉着眼睛閃到承玄皇帝身前,他已經看到整個掖庭局都籠罩在一團火雲中,巨響猶自在耳邊迴響,那籠罩掖庭局的火雲撲騰而上,繼而黑煙如浪般涌動。
直到這時,一道肉眼可見的透明波紋以掖庭局爲中心向四方擴散,波紋過處,沙石飛舞肆虐,沿途房屋就如紙糊的一般倒塌。
這道波紋一直擴散到他們身前,秦國公看到前方的禁衛和破靈衛就如風箏般被衝擊波衝散騰空,他急忙大喝一聲嗎,雙腳踏入大地之中,返身抱住了承玄皇帝。
秦國公只覺一道巨大的幾乎無法阻擋的大力衝擊而來,震盪他的身子如風中柳絮一般。他咬牙腳下再陷三分,靈力鼓動全身,勉強擋住了這一衝。
承玄皇帝雙手抓住他的肩膀,臉上現出悲痛之色,遠方的掖庭局那黑水一般的火雲已騰上半空,就如黑色的魔菇。黑氣在空中飄散。
黑色氣息在天空瀰漫,整個大明宮都黯淡下來。秦國公收住了靈力,拉着承玄皇帝大聲道:“陛下,咱們快躲一躲!”他口中嘶吼着,耳邊卻什麼也聽不到,原來是那巨響震破了他的靈力,一時耳鳴起來。
等到黑雲瀰漫了整個天空,恢復過來的士兵們卻開始騷動起來。秦國公耳朵恢復了正常,拉着承玄皇帝就要走,但皇帝卻站在原地,擡頭望着天空之上,口中喃喃說話,卻不知在說些什麼。
秦國公擡頭望去,心頭也是一震,腿一軟,差點摔倒。只見黑雲在天上遮住了大半豔陽,灰濛濛之中,另有一個太陽出現在天空。
雙日凌空,這對國主來說可是大凶之兆。秦國公很久才明白過來,那新太陽周邊隱隱有缺,不正是那天上的明月麼。
日月當空,天現二主!君臣兩人正在驚疑中,又聽到呼嘯風聲,大明宮外飄來數道人影,當前的卻是蕭狄和杜玄風,那背後跟來的正是大唐仙流五宗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