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皎皎傾灑入門,星漢西流夜色未央。李道玄看着這摘下兜帽,露出容顏的女子,一時竟不知身在何方。
她兜帽一側的紅拂靜靜垂在髮髻一側,秀髮蓬鬆顯得風塵僕僕。明眸半轉皓齒微露之間,便輕聲道:“李公子勿要疑慮,妾乃楊司徒家紅拂女,今夜特來相投。”
李道玄下意識打開玄門,將這紅拂女迎了進來。陋室一燈如豆,還不如屋外明月皎潔。紅拂女走進來看了一眼那半躺在塌上的於惜竹,低聲呼了一聲:“於先生可如何了!”
李道玄此時卻想到了在楊素府外遇到的墨雲所說的紅姐姐,想來便是這位紅拂女了。他見對方關切於惜竹的傷勢,便低聲道:“於先生傷勢太重,但還沒有生死之憂。”
紅拂女搖搖頭,那飄散的柔發在紅拂之旁可愛的垂了下來,口中緩緩道:“世人皆有生死之憂,於先生的人品道德文章妾身都是十分敬佩的,可惜他入了修行之中,才惹來這殺身之禍!”
李道玄卻並沒有與她這番感慨產生什麼共鳴,他自月下初見的驚豔之中平復下來,便沉聲問道:“姑娘既爲司徒之妾,深夜來訪,不知所爲何事?”
紅拂女轉動身子,輕輕脫下了紫色大氅,卻自腰中摸出兩隻蠟燭,她自青燈之上引火點燃明燭,照得室內光亮通透,也更顯得人面如花,嬌豔動人。
紅拂女做完這一切才轉身緩緩道:“絲蘿非獨生,願託喬木,出塵剛纔所言皆爲真心話,此次是來投奔公子了。”
李道玄看着她雙眸一片深情之意,心頭卻平靜如波。他慢慢走到門前,推開這玄門,伸手指着門外道:“趁月色還在,姑娘還是回去吧。我並非喬木,亦非可託付終身之人!”
紅拂女莞爾一笑,手指捏着耳邊秀髮,低聲道:“那公子就不管靈蓮與鶯歌燕語了麼?”
李道玄輕聲道:“靈蓮是我師父,她能照顧好自己的。”
紅拂女慢慢走過去,伸手將李道玄手邊的木門關上,她背靠木門搖頭道:“我在司徒府中多年,執掌府中女子事宜,那一夜我曾在北門山石外見靈蓮姐姐獨自嘆息。”
紅拂女說着便露出嘆息之意:“蓮姐姐在府中時日不長,從未與人談心過。但那一日卻說了許多,我也是自那日清談,才知道了公子這個人。”
李道玄見她說得冷冷淡淡,恍惚間忽然有些明白了這紅拂女的心境。他此時無心與這個突然出現的女子談心,便低聲道:“姑娘你還是回去吧,若是不想待在楊府,可與靈蓮說一聲。她有法子帶你離開的。”
紅拂女臉上卻露出了空虛之意,搖頭道:“離開司徒大人不過是一句話的事,但出塵離開後,又能去何方,這天下還有比洛陽楊府還逍遙的地方麼。”
她說着便對李道玄盈盈下拜:“道玄公子,實不相瞞,今夜來訪其實是奉司徒大人之命,給您送一份大禮的。但妾身也是想趁此機緣,與公子傾心對唔,得一終身所託!”
李道玄聽到此處,急忙伸手將她扶起來,皺眉問道:“司徒大人要你來送什麼禮物?可是那……”
紅拂女低聲笑道:“不錯,素公託我來送的大禮,卻是那洛陽蕭神醫的所在之地。”
李道玄心中大喜,他現在所面臨的難關,正是這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洛陽神醫。但他心思一轉,這紅拂女既然奉命而來,一開始卻止口不提,看來是要爲難一下自己了。
平心而論,此女聰慧溫柔,儀態從容。羞怯中不失果敢之氣,婉約裡卻帶剛毅之情。算是難得一見的奇女子。只是如此深夜相投,李道玄卻有些悵然不知所以。
他想到自出了雲州,當日對明珠的山盟海誓就如流水一般西來東轉。一路入了長安,更有那許多女子糾纏不休,試問心中所愛,茫然就如身在百花境中,卻不知哪一朵可堪折取。
李道玄想到此處,便嘆息一聲,對紅拂女輕聲道:“姑娘心意,道玄十分惶恐,但在下實在不是可堪託付之人,身負千般不是,也傷害了很多好女子。”
紅拂女雙眸如星,吐氣呵蘭,卻是輕聲道:“公子千萬不要誤會出塵一番心意。妾身平生之所願,並不是男女情愛,卻是不要荒廢這如許年華。公子多情,身邊有蓮姐姐這般人兒,妾身便也沒有爭情鬥豔之心。只願隨公子逍遙自在,也不要老死在楊府做那籠中金雀。”
這女子說的情真意切,而且觀之真誠動人,但李道玄還要推辭時,窗外傳來一聲深沉的嘆息:“小兄弟這可就不對了,如此佳人,若是拒之門外,豈不是少了一段傳奇之事。”
紅拂女大吃一驚,那李道玄卻聽出了此人的聲音,急忙喊道:“可是三郎兄來了,快請進來。”
隨着一聲淡笑,那玄門自開,一身黑衣滾綢的張三郎抱着一罈美酒大步走了進來。這位虯髯客此時面帶微笑,將美酒放在一旁,卻對着那紅拂女深躬一禮:“往日在素公府中未曾見過姑娘,今日一見卻是如見天人。”
紅拂女也是回禮道:“妾在楊府所見男子如過江之鯽,但爲英雄者,唯有三郎大哥而已。”
張三郎呵呵一笑,望着李道玄說道:“李道玄啊,你是個有福之人。”他說着卻又轉身對紅拂女道:“姑娘你卻是個無福之人。”
紅拂女低頭沉吟了一下,似是想通了什麼,擡頭款款道:“喬木雖無情,但絲蘿也可自生。”她說着一雙妙目望着李道玄,慨然道:“如果公子不嫌,可願與出塵結爲異性兄妹,來日一共行走九州,也可不負這似水年華?”
李道玄還未答應,那張三郎擊掌道:“算我一個!”
李道玄此時也收了那種種猜測,他本就欣賞這紅拂女,又多得那張三郎照顧。便點頭道:“如此是道玄之福。”
三人便藉着窗外明月,在這洛陽小旅舍裡結拜爲異性兄妹。那虯髯客張三郎年紀最長,便成了大哥,細算下來,紅拂女卻也比李道玄大了幾歲。
三人稱呼之後都是莞爾一笑。李道玄忽然想起一事,將在雲州與李藥師,酈水結拜一事說了。那張三郎便搖頭道:“你們結拜的不算,咱三兄妹纔算得同道中人。”
李道玄見他如此說,便灑然道:“大哥說的是,不過小弟好奇地卻是,在那楊府之中小弟自稱藥師二哥,大哥卻是如何認出我的。”
張三郎此時走到了於惜竹身邊,伸手探了一下對方的傷勢,聽到李道玄問及,便仰頭笑道:“三弟你可小看大哥了,雲州李道玄,那是傾動長安的人物,這且不說。你那位藥師兄弟在雲州多年,我在雲州的兄弟們都曾見過,我怎麼會認錯!”
李道玄點頭道:“如此說來,在楊府認出我來的還有其他人麼?”
張三郎低頭想了一下:“楊素那老狐狸定然是知道的,至於其他人,就不好說了。”
李道玄轉頭看着重傷的於惜竹,嘆息道:“蓮姑娘本是我的恩師,如今在楊府如在狼窩之中,二姐可要多看着她一些。”
紅拂女站在一旁卻不知在想些什麼,聽到李道玄的話纔回過神來,急忙說道:“我呀差點忘了,素公已將洛陽神醫的線索告訴了蓮姐姐,她如今怕是已去找那位神醫去了!”
李道玄悚然而驚,那紅拂女自懷中掏出一封黃色的信函,遞給李道玄:“這便是素公要我帶來的,三弟可看看是不是那洛陽神醫的所在之地?”
李道玄急忙拆開信函,露出一張粉色薛濤紙,上面卻只寫着四個大字:安國縣主!
張三郎湊了過來,看到這四個字不禁大聲道:“果然是這個女人知道那洛陽神醫的下落!”
李道玄想到了楊府中那個豐滿多情的豪放女,不禁怪異道:“這位安國縣主乃是前齊王之女,卻如何跟洛陽神醫扯上了關係!”
張三郎想了一下,振奮道:“三弟不知,這位安國縣主小名‘可盈’,自她那父王事變死後,這女子就帶着封號流落洛陽。她本是罪王之後,朝廷不待見,民間也頗有微詞。便做了那洛陽的一朵名花!”
張三郎說到此處微笑道:“不管如何,這位可盈縣主骨子裡還是一位公主。其豔名傳遍洛陽之後,裙下之臣如過江之鯽。如此說起來,這女子的消息可靈通的很啊,若說她知道那洛陽蕭神醫的下落,那還是可信的。”
李道玄聽到這裡心情振奮起來,轉身看着臉色蒼白的於惜竹,又想到那已追尋神醫而去蓮生,急忙說道:“事不宜遲,我現在就去見那安國縣主,卻不知她在何處?”
張三郎擡頭一笑:“安國縣主如今嘛,定然在那‘四芳菲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