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垠大地,鮮花遍佈,李道玄獨坐小橋之上,閉目垂釣。
遠方一間木屋炊煙裊裊,還帶着鮮米的香味兒。他眉毛一抖,喜滋滋的釣起了一條大魚,便送入魚簍中,哼着小曲兒走到了木屋裡。聞到炊房香味兒不斷傳來,他便笑道:“媚娘,今日又得了一條魚兒,你且整治一番,我也有些累了。”
一身粗布衣衫的武媚娘擦着額頭的汗走了出來,笑着接過了蹦跳的魚兒,卻有些擔憂的說道:“西邊林外那幾只野豬兒又壞了田,你可得去趕一趕了。”
李道玄揉着發麻的膝蓋,笑道:“若是在早些年,就憑我的修爲,別說野豬,就是野豬精也不在話下。但這些年過去了,身子骨不行了,就連修爲也落下了。”他說着情不自禁伸手去捋自己的鬍子。
武媚娘輕輕擋在了他面前,李道玄沒有看到的是武媚娘背後無中生有,忽然出現的一面銅鏡。正捋着根本不存在的鬍子,做着垂垂老矣姿態的李道玄,此時看上去竟讓人有些毛骨悚然。
但在武媚娘再三催促下,他終於起身走了出去,蹣跚的走到了山林邊,撈起一根木棍,咳嗽一聲,走了進去。
屋內的武媚娘無聲的轉過身,看着那憑空出現的銅鏡,卻伸手拍碎了鏡子。她身影一晃,就出現在了李道玄垂釣的河水邊。武媚娘低頭看去,那澄清的河水卻如死水一般,雖然清澈,卻什麼也倒映不出來。就連日影河草都沒有在河水中倒映。
武媚娘滿意的點點頭,正要轉身離去,一個幽幽的聲音卻響了起來:“你以這種法子,讓李道玄沉浸在幻境中,卻忘了自己也被困在此處了。”
武媚娘轉身看去,一個紅衣女子正半露香肩,手中拿着一隻玉梳,慵懶的梳着頭髮。這紅衣女子最爲怪異的地方,卻是與武媚娘長得一模一樣。
聖女武媚娘冷冷看着她,卻問道:“你覺得該如何?”
那紅衣女子伸了個懶腰,卻猛然間腦袋旋轉了一圈,再面對武媚娘時,已是吐着長長血紅的舌頭,臉上血肉碎去,露出一隻雪白的骷髏頭,雙手成爪尖叫起來:“殺了他!殺了他!吃了他!吃了他!”
陰森的尖叫聲呼嘯而來,白髮枯骨恐怖的容顏瘋狂的在聖女面前抖動舌頭!
嘭的一聲脆響!聖女武媚娘縮回了手,看着破碎一地的骷髏,不禁皺眉自言自語道:“這討厭的心魔,爲何我凝聚出人格後所化的心魔,是如此醜陋!”
“因爲你這個凝聚的人格本就是如此醜陋,我就是你,你就是我!赫赫……”骨頭碎片中,那血紅舌頭還在跳動:“你用種種幻術,讓李道玄忘卻了時間和現實,讓他沉浸在這幻境中,最終就是害死了你自己。你還不是一個真正的人,卻學會去喜歡男人了!呵赫赫!李道玄的神識也在反抗,你堅持不了多久了。你可以打破鏡子,遮蓋流水倒影,但李道玄最終還是會發現的。”
聖女的心魔還在嚎叫着:“你最後還是要害了自己,如果你真喜歡上了他,那當他發現真相的時候,會恨你一生一世!”
聖女武媚娘第一次變了臉色,自從領悟到七情六慾,真正凝聚起人格後,她一直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緒,對心魔更是熟視無睹,但今日這心魔的話兒,卻是點到了她最害怕的事情。
聖女武媚娘伸腳狠狠踩了下去,不停的踩着,不停的踩着,一直踩到面前再無心魔的痕跡。她才茫然看着河面,忽然仰頭高喊起來!
發泄完後,聖女武媚娘似是發現了什麼,緩緩轉身,李道玄雙目深沉,就站在她身後。
聖女武媚娘無聲無息的嘆了一口氣:“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李道玄苦笑一聲,默默伸出手,他的手掌間正立着一面小小的鏡子。
“你何須如此,修爲天下無敵,如今也懂了七情六慾,你該滿足了,放我出去吧!”李道玄默默捏碎了鏡子,捏着一塊碎片緩緩道:“幻境終究是幻境,你可以許我三十年幻境中平靜的時光,但這都不是真實的!”
聖女臉色冷了下來,搖頭道:“不行,我還沒玩夠!”
李道玄身子猛然後退,手中的碎片狠狠的切過了自己的喉嚨,一道血箭噴出……
不知過了多久,他緩緩睜開眼睛,腦袋一片混亂,卻什麼也想不起來,轉身看到身邊正托腮坐着一個女子,這是一間小木屋。他揉揉腦袋:“姑娘……這,這是哪裡?我,我,我是誰?”
李道玄剛說完就笑了:“這卻有些傻了,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誰,姑娘又如何知道呢?”
但托腮的女子卻笑眯眯的爲他牽了牽被角:“公子啊,你好像是不小心跌倒這山谷裡來了,這裡啊,只能進不能出的……”
聖女武媚娘第九十九次說着這段已經熟悉的說辭,第九十九次搬起了李道玄的腦袋,靠在自己的腿上,第九十九次俯身吻上了他的脣……卻在這男子驚愕的臉上拍了一下:“你看,咱們又有好幾十年的時光了!”
那,那是什麼意思?李道玄腦袋更疼了,但不知爲何,心中卻有些甜蜜之意,彷彿,彷彿這樣也很不錯……
眉間寺觀音堂中,蕭眉織單腳站立着,汗水已溼透衣衫,畫地爲牢已縮小到僅容她嬌小的身子半立着。
眉間寺外大門前寂靜無聲,但一聲聲笛聲傳了進來。
夜色已近黎明,吹弄笛子的承玄皇帝慢慢垂下了手,那支玉笛無聲的落到地上。他身後的白狐妖擦着爪子,已是騷動不安,三名老將軍一邊緊緊防備着這狐妖,一邊卻是焦急又不解的看着承玄皇帝,不知這位帝王如今到底想的是什麼。
但皇帝還是說話了:“這曲子,是那年,朕在崔府地牢中初遇小葉子時吹過的。記得她當時說了一句,她說如果我能坐上皇位,那便是古今往來第一會吹笛的皇帝。小葉子這意思卻是說朕笛技淺薄了,呵呵……”
承玄皇帝雖然說着笑話,但臉上露出的卻是一種傷感之情。他露出這真情不過片刻,便又恢復了精神。轉身親自掀開了轎子,推開轎子下的木板,親自抱出了三顆圓滾滾的水晶球!
聖地最爲強大的法寶,也最爲邪惡的水晶球!
幾位老將軍都是臉色一凜,不由自主看向了承玄皇帝。
承玄皇帝捧着這殺器,無聲的一笑:“朕之道諸卿在想什麼,這不是小葉子留下的,也不是朕的,是白鷹洛家小子多年前獻給朕的!”
承玄皇帝說到這裡,對着一位老將軍笑了一笑:“當年洛碧璣兩手空空的來到長安,要重振白鷹洛家事業,卿是最反對的。當時朕對你說,朕與那洛碧璣是一筆交易,你當時不明白,如今可明白了。”
那老將軍嘆了一口氣:“當時臣確實不明白,爲何陛下將宮中用度,宮城建造都交給了洛家,如今纔算明白了。原來這確實是一筆交易。”
承玄皇帝雙手晃動,三枚水晶球緩緩浮向了眉間寺裡。他手指顫抖,送出水晶球后似忍不住就要推開寺門。
眉間寺寺門之後就站着葉傾城的第一百八十一號複製品,皇帝與她之間,隔着的就是一道薄薄的木門。
但一百八十一號複製品不懂,承玄皇帝卻是不能。
木門終究沒有推開,承玄皇帝似是放下了心頭的一個重擔,低聲道:“物是人非,她已不是她,相見爭如不見!”
輕輕揮手,那三枚浮動的水晶球現出了蹤跡!門後的一百八十一號臉色一變,呼嘯一聲,隱藏在眉間寺暗處的無爲小隊立刻現出身影……
“陛下,這東西太厲害,那李道玄……”一名老將軍驚聲道!
承玄皇帝冷淡的一笑:“長安時他死不了,這時也是死不了的。朕這樣做自有朕的道理!”
三顆水晶球在半空旋轉起來,數十名人影跳動,卻撲向了水晶球!
承玄皇帝閉上眼睛,自言自語道:“老獅子,也該是時候了!”
半空的水晶球在旋轉中卻放出了無數肉眼難見的射線,這些射線正是無爲小隊這些複製品的剋星,她們空有無上殺技,卻一時半會奈何不了那漸漸凝聚力量的水晶球。
眉間寺畫地爲牢旁的草蓆上就在此時噗的一聲,露出了一個大口子,張三郎首先跳了出來,秦國公緊跟其後,然後是鶯歌燕語,最後卻是紅拂女……
被困在畫地爲牢中的蕭眉織看到這場景,不禁高聲道:“觀音像後!就在那裡!”
觀音堂最爲高大的觀音像後,與李道玄盤腿相向而坐的聖女武媚娘眉頭跳了一下,卻沒有睜開眼睛,她與李道玄四掌相接,就像融爲一體般……
看到這一幕的張三郎等人都是愣住了,這,這可如何是好。
便在此時,畫地爲牢再縮了一分,蕭眉織被無形之力擠壓之下,周身骨頭盡碎。但她的痛呼之聲還未出口,外面的三顆水晶球卻發出了最耀眼的光,似馬上就要爆裂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