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間寺化爲灰燼的一刻,洛青璇收起了手中的劍。西王聖地四大紅甲神使已在這女子水銀瀉地般的劍光中苦苦支撐了兩個時辰。紅甲神使身後就是二十八名綠甲神使。雖然面前的女子收劍而立,但這些神使卻沒有一個敢踏前一步。
仙榜第一人,黃仙境高手的手段他們是領教了。能夠堅持這麼長時間,這些神使靠的還是聖地神甲的力量,饒是如此,三十多名神使的神甲上斑斑點點,那頂在最前方的紅甲神使更是全身冒着青煙,這是崑崙心劍千萬次擊中甲冑後的結果。
眉間寺的白光閃動時,雙方就停了手。如今爆裂的力量揮灑,聖地神使與洛青璇一方很有默契的交錯而過。
洛青璇獨臂支撐着長劍,疤痕遍佈的臉上也是帶上了疲態。她身後的侯君集默默看着神使奔向了眉間寺方向,卻是上前一步,極爲恭敬的對洛青璇說道:“洛仙子,下一步該如何,白鹿洞想聽聽您的意見。”
洛青璇如此修爲下,就連侯君集對她的稱呼都悄然變成了洛仙子。但洛青璇卻是一言不發,良久才緩緩道:“我要回漢郡,白鹿洞要如何,我是不知道的。”
侯君集微笑起來,卻低聲道:“洛仙子,薇兒公主此時也在漢郡,那五百仙流童子中也有一百白鹿洞的童生,不管仙子下一步如何行動,白鹿洞都已是站到了您這一邊。”
李薇兒是隱儒會現任首領這件事,洛青璇雖然不知道,但侯君集卻也只認爲李薇兒是隱儒會的一名小卒。
洛青璇依着長劍,手指摸了摸懷中承玄皇帝的聖旨。轉身望着侯君集:“侯先生若是執意再回長安,恐怕此身難保。聽青璇一言,大人還是辭官回白鹿洞讀書吧。”
侯君集雖然口中說聽洛青璇意見,其實心中早已下定決心,他只笑了笑:“不管是太子還是聖女,總不能不給儒宗三分面子。吾等儒士乃是大唐之本,也是天下之本。聖女不會對我怎麼樣的。”
洛青璇以一種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沒有再勸,她轉頭看着眉間寺方向還未消散的煙塵,輕聲說了一句:“長安的晉王馬上就不是太子了!”
侯君集一愣,卻不知她什麼意思,洛青璇嘆了一口氣:“今日長安的晉王,就是明日的大唐國君了。”
侯君集身子一顫,情不自禁看了一眼眉間寺方向,再轉頭時已不見了洛青璇的身影。只見東方白光一點,如星影月行,消失不見……
眉間寺煙塵飛舞中,無聲無息聚集而來的神使們緩緩跪下。煙塵之中緩步走來了一名紅衣女子。大紅的衣衫飛舞,黑色的眸子帶着無情之意。在三顆水晶球暴虐的力量中,聖女武媚娘不但毫髮無損,而身上的衣衫都變了顏色。就如那幻境中的心魔一般。
暴虐能量的中心,承玄皇帝等人都已失去了蹤跡。無爲小隊默默跟在武媚孃的身後。聖女低頭看了一眼神使們,手指北方緩緩說道:“殺無赦!”
三十多名神使聞聲而動,化作三十道人影撲向了洛陽北城大道。
高力士踏着煙塵緩緩走來,聖女眼望西北,對他招了招手。
高力士急忙快行幾步,待走到聖女面前時,卻看到這位殿下隨手指了指身後的地面,指着那堆滿灰塵的大地說道:“你去抓一把土,送回長安吧。”
高力士望着那大地上的塵土,猛然間明白過來,他小步走了過去,自懷中摸出了一塊乾淨的黃布,微一沉吟,便捧起了一團灰白色的塵土。
用黃稠布包住的這團塵土,被高力士小心的抱在懷中。聖女那無情的眸子裡卻露出一絲嘲諷之情,她輕聲說了一句:“千古帝王,最後還不是化作了這一把塵土。”
這麼一句話,卻讓高力士手中的黃綢布沉重了許多。
洛陽北城大道兩側隱匿的玄甲精騎現出了身影,這是兩隊眉間寺之戰一開始就被承玄皇帝安排在這裡的騎兵。
高力士曾經以爲這些騎兵是承玄皇帝給自己留的一條後路,但他猜錯了,承玄皇帝從發動攻擊的那一刻就沒給自己留後路。這條路,卻是留給李道玄的。
楊懷素舊府,君子堂中竄出了兩道人影。鶯歌臉色蒼白,匆匆拉着李道玄走出了秘道,按照當日秦國公曾說起過的路線,她帶着李道玄衝到了北城大道上。
眉間寺一戰死去了太多人,李道玄心中卻並無多麼傷感,就算在最後一刻選擇了蕭眉織,而眼睜睜看着燕語死去,他都不再像往日般自責與憤怒。
幻境中歷經百世的輪迴,冥界再生爲人的兩次破滅,對於如今的李道玄的心態來說,世事本就無情,自己要做的只有一條,那便是活下去。
默默奔走的鶯歌的背影看起來有幾分蕭索,帶着李道玄衝到北門大道上時,那大道兩側的玄甲騎士已踏馬爲他們護衛出了一條通往洛陽北門的安全通道。
李道玄抱着昏迷的蕭眉織,悶聲走在鶯歌身後。還未走出洛陽北門,背後就傳來一聲爆響,繼而是第二聲,第三聲……
追來北城的聖地神使遇到的是玄甲精騎中實力最弱的兩隊,也是裝備最差的兩隊。但這卻是悍不畏死的兩隊死士。
元靈自爆法是哪位修士最先創出來的功法已無人知曉,大概就是在千百年的仙魔大戰中,爲了對抗魔道的解體大法,仙流秘密流傳的一招自爆術。那是以微小的靈力衝擊血脈,利用肉身體內強大的壓力釋放出來的力量。
元靈自爆法到了大唐年間,已被暗中完善到極爲精妙的地步,甚至出現了元靈自爆丹這種東西。當然不同修爲的修士使用起來,效果也是不一樣。
殘存在北城大道上的玄甲精騎幾乎沒有修爲,身爲凡人體的他們只能依靠身上的元靈自爆丹來阻攔神使們。
如果只是元靈自爆丹,這些追擊而來的神使只要御空高飛便可輕鬆越過。但神使們十分嚴密的執行了聖女的命令,殺無赦,這就耽誤了一點時間。更可怕的卻是這些自爆而沉聲的血肉中,還帶着星宿海獨傳的靈毒。
站在北城大道邊緣的常隨心頭已顫慄起來,他鬼使神差的來到此處,目睹李道玄和鶯歌奔馳而過,卻沒有動手阻攔,再看到如今的慘烈情景,對那位已然逝去的承玄皇帝更是產生了一種畏懼感。
這是怎樣一個男人,才能帶出這樣的死士,相比之下,就連暮雨閣聞名天下的死士,在他們面前也如孩童一般。
常隨默默退走了,他沒有回到高力士所在的方向,眉間寺中此時站着的武媚娘也不再是昔日的武媚娘。常隨身影流轉,向着西方而去……
洛陽北城大道上的兩隊玄甲精騎爲李道玄爭取了半柱香時間,就是這短短的時間,卻讓他有了機會。抱着蕭眉織的李道玄運轉靈力飛奔到了孟津縣時,便已能看到滾滾黃河之水。
自古奔流不息的黃河濁浪滔天,過了孟津,踏入黃河岸邊,遠觀古河黃浪,卻見一隻木船撥浪而來。
雙目纏着一條紅帶,豎着耳朵的蕭狄在船上撐起了一支竹葦。李道玄抱着蕭眉織與鶯歌踏上木船時,蕭狄纔出了一口氣,他輕聲問道:“陛下如何了?”
李道玄沉默不語,猛然間想起,自從得知自己的身世以來,卻從未與那個被稱爲父親的男人面對面說過話兒。
黃浪滔天間,李道玄心中不知是悲還是喜,蕭狄手指一顫,撐着竹葦跪了下去,他顫抖着對着洛陽城跪拜三下,這才撐動了木船。
黃河之水奔騰不息,木船卻穩如磐石,蕭狄沉默半晌,緩緩對李道玄說道:“道玄啊,過了黃河,北去雁門關,那是你唯一出路。你已是中土修士追殺的對象。魔頭這個罪名看來是難以洗清。”
蕭狄沒有說出了雁門關該如何,但李道玄也清楚,西域商道諸國直到北落荒原,無論邏些還是冥神,也都不會放過自己。但相對來說,中土的形勢卻更對自己不利。
踏上對岸時,蕭狄咳嗽了一聲,雙目皆盲的他對李道玄再一拱手:“你去吧,若是依老夫的意思,陛下對你的期望太高,也太大了些,你便尋一處靜地獨守,也不要再回中土了。”
李道玄嘴脣顫抖了一下,卻終於說道:“他,他要我做什麼,卻都沒有告訴我。我要去尋那魔神,入冥界救出幾位朋友。至於中土,那一定是要回來的。”
李道玄說着一手抱住蕭眉織,一手緊緊拉着蕭狄的肩膀:“我再回中土,並不是爲誰報仇,也不是爲自己正名,而是要掃清這些修士,讓世間恢復安寧。蕭大人,這不是道玄一念之詞,而是這些日子想過千百次的事情。吳王雖然不算好人,但他說的對,讓這世間不安的,便是修士。”
蕭狄卻並不爲他的話所震動,古井無波的臉上微笑了一下,也是拍拍李道玄的肩膀:“一切隨君,老夫也要回長安去的,陛下已去,我們卻不能退縮。”
李道玄聽說他要回長安,忍不住想要勸阻,但蕭狄擺手道:“修士界的事情自有南邊的小傢伙們去做,老夫回長安,卻是要穩住大唐的朝局。”他說到這裡苦笑一聲:“不瞞你說,我已將妹妹送進了太子東宮,就是這件事,已是註定了老夫一生不安。”
蕭狄的木船消失在黃河奔浪中,一言不發的鶯歌轉身向北而去,李道玄默默跟着。
三日間或步行,或急奔,終於到了代州郡治下的雁門關。這一路,鶯歌沒有說一句話。
雁門關如今的守將正是被成爲白虎將軍的陳慶之,出了雁門關向西再過一次黃河彎道,便可以到平涼郡,平涼都護府治下,便是西域商道了。那裡也是雲州境內,距離李道玄的故鄉樂都城也是更近了。
但在這雁門關前,鶯歌卻止住了步子,轉身極爲鄭重的對李道玄福了一禮,口中卻輕聲道:“鶯歌在此別過公子,日後恐難再見,公子可要多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