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永徽十五年,十年花開,世事變幻。
時值九月,序屬三秋。南州九江郡白鹿城在這些日子忽然熱鬧起來,各方豪傑文士自四面八方涌來。
白鹿城三江館乃是廬山之北最大的酒樓,此時人滿爲患,大廳一張木案前端坐着三個年輕人,三人身上若有若無的都帶着一絲絲靈氣,一看便是修士。
若在十多年前,這等修士可是神仙般的存在,但如今大唐修士如走狗,轉頭滿地走,實在不是什麼稀罕事兒。
但一名最爲年輕的修士看起來卻是酒多人昏,現出一臉陰鬱的表情。
啪的一聲脆響,一名白衣修士拍案而起,口中大聲道:“天后?!她武則天原名媚娘,不過是感業寺的一個尼姑,如今挾持吾皇遷都洛陽,自稱天后起來?”
另一名紅衣修士急忙拉住他,緊張的看了看四周,這才低聲道:“天后以聖地之主的身份,頒發仙流功法十三部,並在各地設聖廟,培養天下修士,其實是有福與吾等啊。”
最後一名黑衣修士也是勸解道:“吾弟所恨者果然是吾皇舊病復發,卻被天后掌握了朝廷大權,但吾弟也不要忘了,若不是天后,那北落荒原的魔頭們怎麼能壓制北方十年不敢妄動,還有那西域王封印西域之地,不敢越過玉門關一步,不也是天后的手筆?”
但白衣修士還是一臉憂憤之色:“話是如此,但武則天冤殺杜相,迫害皇后淑妃,這等禽獸之舉,如何能爲天下之後?母儀之主?”
白衣修士看來是真的喝多了,竟然舉起酒罈當衆大聲道:“吾乃琅琊王氏子弟,這次來白鹿洞拜訪業師,就要會同師兄弟們,去洛陽討個說法……”
他的話還未說完,酒樓大廳邊角處便飛來了一柄長劍,銀光涌動的長劍之後便是一條黑色的影子。
這一劍速度並不快,但劍上帶着一種強大的刺穿之力,瞬間就刺穿了那白衣修士護身功法,劍光一抖,一顆年輕的腦袋落了下來。
直到此時那持劍之人才現出身影,卻是一個面色冷淡的黑甲之人,四周酒客都是低呼一聲:“聖地使者!”
那聖地使者轉頭看了一眼,長劍再次抖動兩下,桌前另外兩名修士的腦袋也是跌落下來,三道魂魄被他一手握住,擡起袖子就塞入嘴中。
黑甲聖地使者輕描淡寫的做完這一切,四周酒客熟視無睹的木然而坐,只有三具屍體在地上抽動兩下,再沒有了氣息。
三江館外不一會就傳來馬車聲,幾個僕役衝進來,收屍,灑水,換土,清理……
一連串熟練的動作後,三名屍體不見了,大廳座位前毫無一絲痕跡。
那一直靠在酒櫃之上瞌睡的掌櫃這才流着哈喇子睜開雙眼,一雙眼只有眼白,看起來竟是一個瞎子。
老掌櫃身子不停的顫抖着,艱難的喘了一口氣,忽然輕輕敲敲桌子沉聲道:“八,九,十,三天死了十個,還有王法麼!”
老掌櫃這句話卻沒有激起四周之人的共鳴,酒客們人人臉色難看,偷偷瞄了一眼還站在那裡的聖地使者,都是偷偷銅錢碎金,一溜煙的走了。
黑甲聖地使者極爲疑惑的看着這位老掌櫃,他爲九江聖廟護衛已多年,認識這老掌櫃也有幾個年頭了,從來只看到他如朽木一般,卻從未見過這老頭說過一句完整的話。
但這老掌櫃話中已有對抗聖地之意,黑衣使者緊緊握住了手中長劍,冷冷看着老掌櫃。
三江館二樓,三樓的雅座傳來一陣吱呀聲,就看到人影竄動,竟是酒客從樓上跳樓而逃了。
黑衣使者臉上現出冷笑,腰中長劍就要出手,就在此時,本已關閉的大門猛然推開,一個神采奕奕的中年文士大步走進來,卻拱手道:“晚生狄仁傑,特來拜見蕭師叔。”
他聲音不大不小,但中氣十足,一雙眸子更是神光閃動,充滿着智慧的光彩。
黑衣使者轉身沉聲道:“聖地神衛在此辦案,無關人等速速離去!”
這神采奕奕的中年人看都不看他一眼,拱手又道:“蕭師叔,吾尋你尋的好苦啊!”
黑衣使者見這中年文士不理睬自己,登時大怒,長劍出鞘一半,殺意畢現。
中年文士狄仁傑這時卻轉過身子,腰帶上一塊烏黑的金牌極爲顯眼。
那黑衣使者目光一看到那塊金牌,頓時臉色大變,長劍入鞘,對着狄仁傑恭敬的行了一禮,默默無言的退了出去,臨走時還輕輕的將大門爲他們關上。
狄仁傑等到那使者退去,這才緩緩呼出一口氣,他輕步走到那一言不發的老掌櫃身前。
三江館的老掌櫃睜開慘白的眼:“老頭子可不是你什麼師叔,你是白鹿洞的修士吧,吾可不是白鹿洞的。”
狄仁傑微微一笑,對這老掌櫃拱手道:“蕭狄大人啊,方纔爲了救你,小子不得不亂認一番了。”
曾經的四言神目,執掌大理寺多年的蕭狄此時也不禁露出一絲笑意:“難能可貴,你有這份機變之心,嗯,狄仁傑,我聽過這名字,你在雲州,幽州辦過很多大案,後來是落獄了,是武則天親自將你提出來,嗯,如今你是天后身邊的紅人,升任御史了吧!”
狄仁傑自然聽得出這老前輩的諷刺之意,他拍拍腰中的金牌:“這是天后欽賜的令牌。老前輩你當年在大理寺一雙神目,號稱十年無冤案,一向是狄某欽佩的前輩。如今前輩可能看不慣狄某所作所爲,但很久之前,吾的傳道之師曾說過,聖人無常心,以百姓心爲心。狄某一心只爲蒼生,不瞞前輩,這塊金牌是我三次跪求,天后才賜予的!”
狄仁傑說到此處,聲音卻低沉下來:“我雖然跪求三日,爲百官不恥,但這塊金牌在身,自洛陽到南州,一路之上已從聖廟神衛手中救出了十七個無辜之人。相比之下,狄某以此爲榮,不以此爲恥。”
蕭狄蒼老殘敗的面容露出一絲驚詫之色,他微微點頭:“聖人無常心,以百姓心爲心,這話是道德經中名言,但能理解這一句的人可不多啊,不知狄大人的恩師是?”
狄仁傑面色肅穆起來,卻是沉聲道:“在下傳道之師,正是西域王李道玄!”
蕭狄慘白的眸子一下就閃爍起來,他猛然直起身子,驚疑不定的看着狄仁傑。
狄仁傑卻是面色不變,口中繼續道:“蕭大人,您當該也聽到消息了,西域王離開樓蘭,來到南州了。吾遍訪南州之地,除了五仙教國師洛青璇,只有您是西域王的舊識,是以來此查訪。”
蕭狄卻是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怪不得武則天給你這塊令牌和這麼大的權力,卻是要你來拿西域王的了。但這次你可弄錯了,十年前西域王封印整個西域之地,大唐自瓜州以西只能看到高牆法陣,卻再也無法進入西域。如今西域王離開樓蘭了?我可是剛剛聽到這個消息。”
在十年前,那西域王不知發了什麼瘋,在幾日之間就將整個西域之地封印起來,一座可以抵禦修士進攻的防禦法陣將西域大地與大唐,邏些都隔離起來。
這些年,西域王李道玄的名字都很少有人提起了。蕭狄這樣說,倒也符合常情。
狄仁傑聞言也是呵呵一笑:“既然如此,狄某倒是多心了。不過天后下旨命狄某查訪西域王的消息,某隻能盡力而爲啊。”他笑着轉頭看看窗外廬山雲霧之景,以及那山中的白鹿書院,忽然又笑道:“剛來此地,也不方便去白鹿洞,不如就在此地住下的好呢。”
狄仁傑說着轉頭看了一眼蕭狄:“蕭大人,可還有空房啊。”
蕭狄佝僂着身子,眼白深深的掃了一眼狄仁傑,甩手扔出一塊木牌:“天字一號,每日三兩金。”
狄仁傑有些尷尬的接過牌子,壓低聲音道:“這個,似乎有些貴了,某可付不起這一日三金。”
蕭狄眼白一翻,手指他腰間的金牌:“拿此來抵!”
狄仁傑拍拍腦袋,大方的將金牌摘下來遞給蕭狄,便拱手走過二樓一道木樓梯,進入了天字一號房。
蕭狄摸着手中的金牌,頓時愣在了原地……
三江館大廳牆角處一個乞丐模樣的修士慢慢直起了身子,臉上卻帶着一絲驚喜之色,他悄悄的離開了牆角,快步拐進了一條大道上。
不過一日一夜的光景,整個白鹿城的修士都沸騰了,他們都得到了一個極爲可靠的消息,那龜縮在西域防禦法陣之後的魔頭李道玄,竟然來到南州了,聽說大魔頭李道玄還要去三江館呢!
一時之間,整個三江館包括其四周都匯聚滿了各方修士,這些修士都是這十年間才冒出頭的風雲人物,他們來此都只有一個目的,除魔衛道,一舉成名!
蕭狄再次恢復了朽木般的模樣,每日趴在酒櫃前,昏昏欲睡。
而那位狄仁傑卻是每日遊山玩水,偶爾也會坐在蕭狄身旁,一壺清酒,一碟小菜,一看便是一日的功夫。
他們似乎都在等着什麼人,或者是什麼事情發生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