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玄倒抽一口冷氣,鬆開了手裡的常隨,勉強冷靜下來,望着常隨沉聲說道:“你給我說清楚,什麼花朝節,什麼名花榜,那牡丹仙子又是怎麼回事?”
常隨見他雙目陰冷,只覺全身也冷颼颼的,急忙說道:“公子,這花朝節您可能沒聽過,其實就是那,那塞外之人說的青樓大選。”
李道玄身子一顫,喘了一口氣:“繼續說。”
常隨嚥了口唾沫,小心的說道:“咱長安每四年有一次花朝節,今年正好輪上新一屆花朝節,定在三月十五日……”
常隨輕聲細語,細緻的爲李道玄講解了一番長安花朝節的事情。原來這花朝節就是評選那各大花樓裡的姑娘,選出一位花中狀元來。
這是一場官民同樂的盛大節日,不但暗中得到朝廷的支持,更是長安權貴的狂歡之日。
每一屆花朝節前,都會提前選出十二花仙,列入那名花榜。
到了三月十五那天,花朝節開幕,那名花榜上的花仙子們便要進行花神鬥,最後選出一位花中狀元。
雖然常隨將這花朝節說得如何繁鬧美好,在李道玄聽來卻不過是青樓女子賣笑長安,歡娛貴族的一次狂歡。
自己多年所求的是將相思姐姐脫出那教坊司的名冊,沒想到如今相思姐姐不但沒有跳出火坑,反而被人當做玩物一般拿出來逗笑。
李道玄一拳擊中柳樹,嘶聲道:“你,你可知道是哪個,哪個王八蛋將我姐姐定爲了那什麼,什麼牡丹仙子?”
常隨幹張着嘴,半天才低聲道:“十二名花榜的名單是,是霍大家和白大家一起品評出來的。”
李道玄再次狠狠打了柳樹一拳:“什麼霍大家,白大家,說名字。”
常隨詫異的望着他,沒想到他連霍白二女的名頭都不知道,只得道:“是望仙閣的霍小玉和雲裳院的白小蠻。”
李道玄一愣,皺眉道:“這什麼名花榜竟然是青樓中人來定下來的。”
常隨笑了:“這花朝節的名花榜啊,首先是需要人推薦的,霍小玉和白小蠻是負責審覈,最後錄入名花榜的。您,您的姐姐莫相思姑娘來長安時間並不長,但一來長安,便有緣見了咱們皇上,所以不用推薦就被霍大家寫入了榜單裡。”
李道玄冷靜下來,走了幾步,冷笑一聲:“常隨,那你可知道這花榜上的女子都住在什麼地方?”他打定主意,如今也顧不得什麼了,乾脆直接搶出姐姐來,再伺機找到拓跋明珠,便是日後流落江湖也是一番逍遙。
常隨卻搖搖頭:“公子哎,這個就有點難了,十二名花榜上女子一旦入了榜,便被送到隱秘之處,除了有數之人,那地方是沒人知道的。”
李道玄不信道:“胡說,既然入了花榜,還需要藏起來麼?”
常隨無奈一笑,湊近來低聲道:“明面上她們是被送去秘密培訓,以參加花朝節,其實啊,是躲起來了。”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公子您想啊,這名花榜統共只有十二個位置,競爭多激烈啊。聽說今年的花仙們還要隨着咱們大唐的公主和親,去那邏些獻藝,朝廷上的大佬們特別重視。”
李道玄望了他一眼:“你是說,榜單上的女子不宜出頭,要不會有危險?”
常隨一拍大腿:“照啊,您想,這帝都之花,可是從大唐十道全境選出來的,就算你進了榜單,若是出個什麼意外,那被淘汰的不是就有機會了?這裡面摻進去的東西太亂了。”
李道玄終於明白了,反而心定了下來,看着常隨笑道:“沒想到你知道這麼多。”
常隨苦笑了一聲,悵然道:“不瞞公子,十六年前那屆花朝節,我娘就是牡丹花仙,那年她得了狀元,不久生下了我……”他忽然說不下去了。
李道玄愣住了,輕輕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常隨擡頭看着他,忽然咬牙說道:“公子,我知道你怎麼想的,其實我,我也最恨這花朝節了!”
李道玄可不會因爲他這樣說就真的相信了,只笑道:“好吧,那你就跟我一起走一趟,跟我去找出姐姐的下落。”
常隨疑惑的摸摸頭:“公子,您去哪找啊?”
李道玄揹負雙手,淡淡道:“當然是最快的法子,我直接去問那霍小玉去。你前頭帶路吧。”
常隨臉露爲難之色,正要推辭,卻一打眼看到了那剛被李道玄擊中兩拳的柳樹,不禁身子一哆嗦,爽快的轉身帶路,走入東市之中。
李道玄冷笑一聲,跟了上去。兩人背後那棵柳樹的柳葉已變作了枯葉,整個樹幹蒼枯如橘皮。
按常隨所說,那霍小玉住在東市旁邊,那如意坊的望仙閣裡。兩人一前一後自東市進去,向着西邊的如意坊走去。
長安東市匯天下之珍奇,聚四海之稀寶,正是達官顯貴流連之地。但此刻李道玄無心關注,催促常隨快走,不多時穿過了東市,終於來到了如意坊。
如意坊在東市之西,這裡與那西市之旁的平康坊一起,被稱爲是大唐紙醉金迷的歡娛之坊。
但實際說來,如意坊與那平康坊不一樣,這坊間嚴格意義上只有一間青樓——臨春望仙閣。
如果說百花爭豔的平康坊匯聚了長安最多的金粉花樓,那麼如意坊中大唐教坊司名下的望仙閣,便可以稱作長安最大最雅的一座花樓,號稱萬里花開,長安一朵。
一到了地方,常隨來了精神,介紹說這臨春望仙閣是大唐權貴的第一休閒場所,品味高雅,樓中女子無一不是色藝雙全的無雙之才,高調的只賣藝不賣身。
其實大唐承平已久,無論是皇親顯貴還是平民百姓,都喜歡這道道兒。
李道玄對青樓從沒有好感覺,但見此時已是豔陽高照,有些熱了。便快走了幾步,來到了臨春望仙閣外,見那樓果然巍峨高大,共有四層,樓前還有一處寬廣的空地,專門停放車馬。樓門木製,掛着一條長簾,簾子下面是一塊橫匾,匾上有長安名家歐陽珍禽親手所書的樓名。
正值白日朗朗,望仙閣大門未開,常隨停下了腳步爲難道:“公子,您看怎麼辦。”
李道玄看了一眼這望仙閣,對他說道:“你在樓外等我一下,我自己進去就是。”
常隨一愣,門都沒開,這位要如何進去。
李道玄剛纔仔細看了這望仙閣,果然都是教坊司開的青樓,和樂都的杏花樓有着異曲同工之妙。
他不再理會常隨,自望仙閣右側一處拱門走了進去,從這裡進去,果然看到了一處極大的遊園。
李道玄轉千樹萬花,繞雲山霧海,走到了一處朱門高樓前。
和自己在樂都所住的杏花樓一樣,這望仙閣也有一道後門。
他頓了一下,推開了朱門,走入瞭望仙閣大廳中。
望仙閣大廳比杏花樓大廳足足大了三倍有餘,但此時竟然烏壓壓坐滿了人。
李道玄微微一愣,沒有想到大門沒開的望仙閣竟然裡面這麼熱鬧。
那大廳之中坐着的各類權貴都安安靜靜的,見有人進來便擡頭注視,李道玄一眼就看到了那紅髮秦大少就坐在正中首席裡。
他原本想着偷偷去見霍小玉,沒想到這麼大場面。正躊躇間,就聽到一個溫柔的聲音響起:“公子也是等霍大家的麼,就將禮物交給我吧,看您面生,請去東席就坐。”
李道玄轉頭看到面前立着一個素服少女,丫鬟打扮,皮膚很白,但容貌卻是平平,除了一雙靈動的大眼睛,再無亮點,白淨面皮上飛舞點點雀斑,蜷着微駝的身軀。
李道玄聽她說什麼禮物,忙低聲道:“我只是來找霍姑娘問點事情,沒有帶賀禮。”
他聲音雖低,但大廳裡非常安靜,那些端坐的權貴們都聽到了他的話,紛紛注目而視,見李道玄衣着粗陋,一身關外土味兒,無不以一種鄙視的眼光望着他,那秦大少身邊的一個少年低頭撲哧一笑,道了一聲:“土包子!”
素服丫鬟也是愣了一下,卻溫柔道:“哦,奴兒剛纔不知,得罪了,那公子就去東席等着吧。”她說話間目光卻帶着安慰之色。似在鼓勵李道玄。
李道玄見她沒有嘲笑自己,好感大生,點頭微笑,也不理會那些皺眉鄙視的權貴們,走到東席一個偏僻角落坐了下來,看來只能等這幫傢伙散了再去找霍小玉了。
那素衣丫鬟慢慢走上了樓,她的腿腳似乎不太方便,速度極慢。邊走便柔聲道:“諸位大人稍等片刻吧,霍姐姐再睡一炷香時間就醒了。”
那些權貴急忙站起來,向着素服少女答謝一番,然後坐下大氣不敢出一聲,似乎怕驚醒了那位正在午睡的霍小玉。
李道玄在杏花樓裡多年,從未見過這等陣勢,不禁暗道,霍小玉一個青樓女子,竟然有這等面子。
一炷香後,那丫鬟又走了出來,柔聲道:“姐姐醒了。”
她話聲剛落,在座的人都站了起來,雜亂的喊叫着,求見霍姑娘。更有直接報名號的,什麼楊侍郎,陸左丞,吏部侍郎林某,不是侍郎就是少卿,一個個伸長了脖子。
“爾等閉嘴!”一聲暴喝傳來,紅髮的秦大少撫劍站了起來,轉目四周,冷哼一聲。
大廳一下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