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肆前堂。
先前想讓左貴看病的那老婦姓董,這董氏眼望左貴父子有些興趣索然地離開了,也不好意思追上去讓人家免費給瞧病。她是清香茶肆的老常客了,差不多每天都來。她兒子跟人府上當差,忙得很,兒媳婦到還孝順,每天給他三文錢到茶館喝茶聊大天,中午回去。這一天的零用錢就三文錢,喝茶用了兩文錢,就剩一文了,而剛纔左郎中說了,在貴芝堂看病,不抓藥,光診金一次是兩文錢。她的錢不夠,去不了。
董氏慢慢喝着茶,跟幾個老婦說一些家長裡短的話,又聽茶客們議論貴芝堂的趣事,她以前沒去過貴芝堂看病,聽人說醫術不怎麼樣,不過近期好象是連着治好了好幾個危重急症,還有別人都治不了或者不願治療的,似乎有些聲名鵲起。對別人來說,這些都只是茶餘飯後的聊資,但對她來說,卻很用心地聽。因爲她身子有病,而且很長時間了,吃了不少藥,也沒治好,總打聽着有沒有好的郎中,好去瞧瞧。這次本來可以免費瞧瞧的,可惜茶肆老闆娘說話似乎不中聽,左郎中好像不太高興,帶着兒子走了。這病也就免費看不成了。
到了中午,董氏起身離開茶肆,慢慢挪動着腳步往家走。
化雪了,天很冷,路上的積雪都掃開了,堆在街兩邊,高高矮矮的,有的還被孩子堆成了雪人,也有的店家把垃圾髒土倒在雪白的雪堆上,看着格外醒目,讓人噁心。
董氏慢慢往家走,她感到小腿和膝關節疼痛比以往要厲害了,全身關節的疼痛她是有些年頭了,只是以往沒這麼厲害過,以至步履都有些艱難起來。一陣寒風吹過,董氏禁不住打了個哆嗦,感到身上陣陣冷,頭也開始疼起來了。
好不容易一步步挪到家門口,小孫子從裡跑了出來,手裡拿着半塊麥餅,道:“奶奶,你回來了!”
董氏扶着門框,勉力一笑:“你亂跑啥呢?地上有冰!當心摔着。”
“不會的!奶奶,我去玩去了!”小孫子咬了一口麥餅,把剩下的小半塊餅子往牆角一扔,蹦蹦跳跳跑走了。
“哎喲,你這孩子,怎麼亂扔餅子啊?這是吃的,糟蹋糧食要被雷劈的!唉!”董氏嘴裡嘟噥着,艱難地走到牆邊,用手撐着膝蓋,慢慢彎腰要去揀那小半塊麥餅。
突然,董氏感到腰部一陣劇痛,禁不住哎喲叫了一聲,兩膝一軟,咕咚一聲跪倒,癱在了地上。
“哎喲……,哎喲……”
正在院子裡晾曬衣服的兒媳婦聽到門外有呻吟聲傳來,
聽聲音是婆婆,剛纔又聽見兒子這麼叫了,估計是婆婆出事了,慌得把手裡的木盆往地上一扔,幾步跑到門口,一見董氏癱在地上,身子捲曲着,全身抖不停呻吟,慌得急忙蹲下身抱住董氏:“婆婆!您這是怎麼了?”
“我……,我腰閃着了,哎喲……,痛死我了……”
兒媳婦見董氏額頭上冷汗淋漓,面色青暗,口脣烏,摸着手冰涼,慌得沒了主意,伸手攙扶她的腋下,顫聲道:“我扶你起來……”
“哎喲痛!別動!痛死我了!”
董氏慘叫着。慌得她兒媳婦又急忙鬆開手:“這,這怎麼辦?我去找隔壁大嬸過來幫忙!”說着,兒媳婦跑到隔壁,敲了半天門,只叫到了一個老婦人,還有一個半大小孩幫忙,一起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把慘叫的董氏弄到了屋裡,放在了土炕上。
董氏腰不能伸直,蜷縮着躺在炕上,一直呻吟着,又喊痛又叫冷的,兒媳婦急忙進裡間把自己和丈夫的被子也抱了出來,加在董氏身上。董氏還說冷,又忙去找了幾件夾襖也疊加在她身上,才感覺燒好。
**道:“娘,我去叫夫君來吧?”
老婦搖頭:“不用,他在當差,忙着呢,回不來,不要打擾他,你去叫個郎中來,給我瞧瞧就行了。”
“郎中?哦,好,我去叫!”兒媳婦跑了幾步又站住了,問道:“我到哪家藥鋪叫啊?”
“就前面仁壽堂吧,哪兒近。”
“哦,好,你別亂動啊,我馬上就把郎中叫來!”
兒媳婦匆匆跑到門口,把在街口玩耍的兒子叫了來,告訴他祖母病了,讓他留家裡守着奶奶,一路跑到前面一條街的仁壽堂,撩開大門厚厚的門簾,跨步進去:“郎中!郎中在嗎?”
“您看病啊?”一個夥計迎了上來,“看病的人比較多,您麻煩在這邊長椅子上等等,到了就給您看。”
“不是我看,是我婆婆,我婆婆摔着把腰扭了,躺在牀上痛得不行直哼哼呢,能不能麻煩郎中去給瞧瞧啊。”
夥計忙轉臉望向那正在診病的郎中:“石郎中,您瞧,這……”
這位正在診病的郎中是仁壽堂掌櫃薛郎中的徒弟閻郎中。他正低頭寫方,頭也不擡道:“師父不在,我沒空出診。讓他自己來!”
兒媳婦急了:“我婆婆腰疼得厲害,直都直不了,走不了路啊。”
“那找人擡呀!腰扭着了嘛,又不會馬上死,怕什麼,找兩個人用門板擡着就來了。”石郎中還是沒擡頭。
“可是我男人不在家啊……,鄰居只有一個老婦和一個小孩在家,沒男人在,我們三個擡不動啊,我們家就在前面一條街,她腰疼得實在厲害……”
“那就從櫃檯買記跌打損傷的膏藥回去貼了就得。我這沒空!”
這兒媳婦勉強陪着笑道:“郎中大哥,求求你了,我婆婆真的痛得很厲害,我擔心光貼膏藥不行啊,您還是去看看吧……”
“你這婦人,沒聽見我的話沒看見我在忙嗎?”石郎中終於擡起頭,一臉怒容將毛筆咣噹一聲扔在桌上,“師父出診去了,這一屋的病人都在等着,藥鋪就我一個人,我要走了,你幫他們看病?”
兒媳婦嚇得一哆嗦,瞧了那些等着看病的病人一眼,這些病人望着她的眼神各不相同,有譏笑的,有蔑視的,有幸災樂禍的,也有同情的。卻都一句話不說。
兒媳婦見石郎中火,哪裡敢再說,噙着眼淚退了出來,站在門口,不知該怎麼辦。
就在這時,門口一輛馬車過來停下,前頭的車把式旁邊一個小藥童回過身,把大紅車簾子一挑:“爺,到了。”
車把式跳下車,從後面取下一個腳踏凳子,小跑過來,放在車轅邊上。隨即,一個銀灰色鬍鬚老者從車裡探出身,一手撩着衣袍前襟扶住藥童,一手扶住下面哈腰站着的車把式,小心翼翼踩着腳踏凳子,下了馬車,這才輕舒了一口氣。
小藥童幾步跑上階梯,撩開門簾道:“老爺回來了!”
石郎中急忙起身跑到門邊,撩開門簾,陪着笑點頭哈腰道:“師父,您回來了!”
“嗯!”下車來的,正是仁壽堂掌櫃兼坐堂大夫薛郎中。
薛郎中撩衣袍正要跨步進屋,忽然,門邊站着的一個婦人咕咚一聲跪倒在地:“郎中!求你救救我婆婆吧!”
這樣的情況薛郎中遇到多了,也不以爲意,站住了,道:“你婆婆怎麼了?你起來說話!”
婦人跪爬起來,抹着眼淚道:“我婆婆剛纔在家門口扭着腰了,這會兒動彈不得,躺在牀上痛得不行了。剛纔我跟這位郎中大哥說了,求他去看看,他說走不開,讓我回去把婆婆擡了來,可我男人不在家,鄰居又只有一個年邁的老嬸嬸和一個半大孩子,我們三個擡不動婆婆,能不能勞您駕去給看看,就前面一條街,沒幾步路的。”
薛郎中點點頭,對那石郎中道:“你去瞧瞧吧。”
石郎中陪笑道:“師父,不就是扭了腰嘛,應該沒什麼問題,要不,還是等她男人回來……”
薛郎中花白濃眉一抖,沉聲道:“老人家摔傷扭傷,可不能輕視!要是等到她男人回來才送來,耽誤了病情,怎麼辦?快去!”
“是!”石郎中訕訕答應了,從小藥童手裡接過藥箱奔着,對那婦人道:“走吧!”
婦人連聲感謝,當頭領着,急匆匆往前走。
石郎中一邊走以後嘟噥着:“這麼冷的天,還要出診,又不是什麼急症,就扭個腰罷了,了不起了嗎?這麼老遠也還沒到,還說近,哪裡就近了?這都快走到城郭了!”
婦人聽她不住嘴地抱怨,也不敢搭腔,只是陪着笑臉快步走着。穿過街口,進了小巷,終於來到家門口。
石郎中板着臉來到門邊,便聽見屋裡傳來一個老婦的呻吟聲,邁步進去,便看見一個老婦躺在土炕上,蜷縮着身子跟個蝦米似的,一牀被子半耷拉在身上,豆大的汗珠一顆顆滾落。一個小孩坐在炕沿上,用衣袖幫老婦擦着額頭上的汗珠。
**道:“娘!郎中來了!”
董氏艱難地慢慢扭頭看了一眼,哆嗦着嘴道:“快!快給郎中看座啊。”
?”**急忙跑去拿來一根圓凳,放在牀邊。石郎中將出診箱往牀尾一放,也不坐,冷聲問:“怎麼了?
“腰……,腰痛……,腰疼得厲害,還有身上冷,一陣陣的冷,手腳好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