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蕃贊普親自上門請罪的消息彷彿插了翅膀一般瞬間不脛而走,等李捷父子到前軍時候,已經有上千將帥聚攏了過來圍觀,奔襲千里就是爲了討伐吐蕃,沒等正式開戰吐蕃人卻直接來投降了,用句時髦的話說一大羣將帥還真有種我還沒用力,你就倒了的感覺。
不光大閩的將帥,芒鬆芒讚的負荊請罪弄得挺高調的,連昭武九姓來助戰二十多個小國國主大將軍什麼的也都驚動了,各種飛禽走獸的大纛在營門口擺了一堆,好幾百粟特權貴,吐火羅酋長亦是拼命伸長了脖子,拼命向內探望着。
芒鬆芒贊這謙恭的盡頭倒是做了個十足,華貴的贊普皮襖都脫下丟到一旁,穿上了奴隸才穿的破羊皮衣,也不知在哪個奴隸身上拔下來的,散發着一股濃郁的臭氣,一雙眼睛也哭的像個桃一樣,胳膊上纏繞着鏽跡斑斑鐵鏈子,帶着十來個也是穿着破敗衣物的隨從瑟瑟發抖的跪伏在大閩軍營之前。
這一次可不比上次閩國國宴時候跪拜的那麼勉強了,芒鬆芒贊完完全全把自己貼在了地上,一面磕着頭,一面還帶着哭腔叫喊着閩王,一個他國國君做到這個地步,看的周圍圍觀的閩軍倒是各個心頭無比的自豪。
我大閩君威之盛,無可匹敵!
不過在禁軍扈從下出營的李捷,看着芒鬆芒贊可憐兮兮的一幕,可一點兒好心情都沒有,從後世而來,歷史上兩個聲名顯赫的人物所作所爲都與芒鬆芒贊如今所作所爲如出一轍,李捷知道的一清二楚。
一個是東方春秋時期越王勾踐,一個是西方三百年後的德皇亨利四世。
勾踐不用說,戰敗被俘後臥薪嚐膽,爲了騙取吳王夫差信任,吃大便這樣狠招數都用上了,忍辱到了極點,終於一舉滅了吳國,成爲江南霸主,春秋五霸之一。
德皇亨利四世也是差不多的人物,十一世紀,正是歐洲權力極盛之際,與教皇圍繞主教敘任權的任命,亨利四世與畢生的宿敵教皇格列高利七世展開了輸死較量。
剛開局的時候,的確是教皇旗高一籌,格列高利七世的破門絕罰令叫德意志境內的諸侯心生二意,要另立皇帝,同時剛剛登基幾年的亨利四世根基不穩,平民與小騎士階層也不支持他,無奈之下,亨利四世做出了令人想不到的舉動。
史稱卡諾莎悔罪事件,亨利四世以皇帝之尊僅僅帶領着幾十個隨從家人翻閱阿爾卑斯山,於寒冬臘月赤腳穿着單薄衣服站立了三天,請求教皇寬恕他的罪過。
要知道早期教廷在西羅馬帝國崩潰後要依靠神聖羅馬帝國的扶植方能存活下來,曾經亨利的祖先甚至可以肆意廢黜教皇,如今這個舉動,亨利是徹底把德皇的頭磕在了地上
三天之後,礙於輿論壓力以及教規主不能拒絕任何悔罪之人,教皇格列高利七世還是出面寬恕了亨利。
這一事件看似將教廷推到了權力巔峰,完全凌駕在世俗皇帝國王的頭上,可實際上卻不是這麼簡單,仇恨教廷之深的亨利四世得一保存生命,實力,佔據輿論主動權後亨利四世重新獲得人民支持,並依靠政策給國民帶來好處拉攏人心,先後剷平了一切背叛他的貴族,還擊敗了反對派貴族用來替代他,重新立的神聖羅馬皇帝士瓦本公爵魯道夫。
等格列高利七世察覺到事情不妙,第二次發佈破門令絕罰亨利四世出教時候,德皇又一次翻閱了阿爾卑斯山來到羅馬,可這一次他就不僅僅是幾十個隨從那麼簡單了,還有忠於他的千軍萬馬。
神聖羅馬帝*隊攻克羅馬城,亨利四世另立親近教皇克萊芒三世,最終格列高利七世死於流亡途中。
現在李捷心情真跟卡諾莎城堡外的格列高利七世一模一樣。
吐蕃幾乎是完蛋了,外無援軍補給,內部人心渙散,就算不去攻打,差不多二十餘萬中亞聯軍圍都能圍死他,吐蕃人在高原上是英雄,平原上可就比熊包強不到哪兒去了。
可如今芒鬆芒贊如此低姿態的親自到大閩軍前謝罪,而且在衆目睽睽之下,如果大閩再堅持攻滅吐蕃,殺芒鬆芒贊,那麼就顯得太過殘暴,失去了道義。
不要說孔孟精神還有儒家仁義沒有用,華夏能統治東亞這麼多年,固然有漢人人口衆多,實力強悍的原因,可仁義治國,澤被天下的未嘗不是其中之一,讓華夏的周邊國家樂於臣服於中原王朝之下,接受文明給他們帶來的榮光與利潤,這種仁義的名聲更類似於軟實力。
大閩雖然實力強悍,但一個國家畢竟有着限度,中亞又是粟特,吐火羅,月氏等族的故鄉,閩人是少數派,一旦讓各國離心,不用打大閩在河中的統治都會土崩瓦解,用黎叔的話說,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啊。
不過,就算芒鬆芒贊如此忍辱低頭,李捷依舊沒打算讓他輕易過關,抱着肩膀,李捷很是傲慢的圍着急急匆匆撲到自己腳邊吐蕃贊普繞了幾個圈子,方纔冷笑着哼道。
“不敢當啊!本王何德何能,承蒙吐蕃贊普十萬大軍來迎,侵我河山,還圍我太子?”
忽然低伏下身子,李捷目光矍鑠的死死盯着芒鬆芒贊眼睛,尖銳且刻薄的喝問着:“如果孤不來,恐怕贊普還會一路南下,擊破我太子軍令我大閩山河變色,風雲動盪吧!”
貼近了芒鬆芒讚的耳朵,李捷聲音帶着嘲諷,冷冷的說着:“不要以爲贊普與長安的那些勾當,孤不知道!”
除了最後一句話,李捷都是大庭廣衆的責備而出,就算芒鬆芒贊如此屈辱的前來謝罪,他之前入侵大閩,攻擊太子都是事實,絕不能如此被輕易忽略過去!
聽着李捷的責問,不少距離近的大閩將士紛紛又是仇恨起來,在千里之外奮戰,背後卻被人捅刀子,任誰都會恨得刻骨銘心咬牙切齒。
而且吐蕃入侵的確也損害了河中地區其他粟特國家的利益,剛剛的同情與兔死狐悲之情明顯淡了不少,一大羣粟特人君主貴族亦是敵視的瞪着芒鬆芒贊背影。
聽着李捷冷酷的話語,芒鬆芒贊一下子慌了,因爲李捷說的都是事實,尤其是他與長安的勾結閩王也知道,要知道雖然同出一源,京師如今與長安明顯的水火不容,聽李捷的意思,似乎要徹底剷除自己了。
平日裡的野心與威風跋扈消失的無影無蹤,這一刻看着李捷站立在自己面前的一雙靴子,芒鬆芒贊竟然除了畏懼再沒有一絲一毫的反抗之心,又是顫抖的叩首在了地上。
既然敢慫恿贊普親自來謝罪,吐蕃人倒是有着幾分準備,緊隨芒鬆芒贊身邊,韋-沙陀慌忙的跪地匍匐向前,雙手高高舉着一封閩式公文捧到了李捷面前,磕頭如搗蒜一般的哀求着。
“陛下,贊普冤枉啊!”
“開元二年四月,東曹人反,圖謀攻擊大閩河中都護府,都護府關河校尉董大義修書調撥吐蕃兵鎮壓叛亂,贊普爲大閩姻親勳臣,特此傾國之兵出動,討伐東曹國,這纔會暫居恆羅斯城!”
“胡說八道!”
沒等韋-沙陀說完,太子李瑾已經是火冒三丈的衝了出來,戟指着韋-沙陀怒氣滔天的喝罵道:“既然如此,吐蕃爲何奪我恆羅斯城兩月多未還?而且今日還揮軍南下,圍攻孤之軍陣,分明是包藏禍心,今日陛下到來,汝還敢胡言亂語於君前,何其厚顏無恥!”
攻擊太子,在歷朝歷代都是重罪,不論他芒鬆芒贊如何謝罪,都足夠處死了,李瑾的怒吼,讓大閩軍官們更是憤怒了幾分,有的甚至還捏緊了刀劍跪伏在地,跟着懇請的吼道。
“吐蕃罪大惡極,請陛下誅殺之!”
有的昭武九姓國主雖然不太願意大閩隨意處置任何國主,卻也是無話可說。
可就在李捷滿意的點點頭要順水推舟時候,韋-沙陀又是悲切的叩首在地。
“陛下,贊普其冤啊!”
“承蒙天朝青睞,降晨曦郡主與我贊普和親,贊普喜不勝屬,親自沐浴焚香在恆羅斯城以靜候天朝郡主降臨,然有小人作祟趁我吐蕃迎接和親隊伍回恆羅斯之時,奪郡主,向南奔逃。”
“贊普守護天朝郡主心切,這纔會頭腦發昏揮軍南下,追擊宵小盜匪,此舉完全出乎對大閩一片忠心,至於圍攻太子,實在是誤傷啊!”
“當時盜匪逃入羣山之中,太子殿下大軍攔路,贊普這才以爲是盜匪同夥,如今看來,一定是有心人妄圖挑動大閩吐蕃大戰,以圖漁利,此事天朝禮部尚書蕭盛蕭大人親眼所見,可爲吐蕃作證,閩王聖明,萬勿中小人離間之計啊!”
韋-沙陀的唐語說的還真不錯,幾乎是句句泣血,巧的是,正好老蕭盛也是下午帶領禁軍回合過來,這時候也跟着李捷出營,老頭子守禮慣了,聽此言也跟着出班,對着李捷拱手拜下。
“陛下,吐蕃之臣所言倒是事實,的確有人劫掠了和親隊伍。”
瞄了一眼韋-沙陀碰上來的書信,老蕭盛又是翻開看了一眼,旋即亦是確定的點了點頭。
“陛下,這也的確是河中都護府的音信。”
聽着老蕭盛的證言,李捷與李瑾卻是幾乎同一時間翻了個白眼。蕭尚書,你這是唐人還是吐蕃人啊!淨胳膊肘往外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