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定州。
作爲河北地,尤其是博陵崔氏的祖地,就算沒有長安繁華,這裡依舊是幾省通衢之地,尤其是遼東大戰爆發,幾乎整個關中的人力物力源源不斷由這裡輸送前線,定州更是熱鬧非凡。
晚春,又是一場春雨淅淅瀝瀝,澆的路上行人紛紛裹緊衣服咒罵着找地方躲雨,外出踏春浪漫的世家子弟更是鬱悶躲回了屋裡,這纔有心思對着紛亂如螞蟻的苦行人題詩調侃兩句,春雨愈發的細密,哪怕入夜了都綿綿不停。
“媚娘姐姐,歇一下吧,這麼勞作,對你身體也不好,畢竟你都幾個月了……”
窗邊,剛剛把細雨紛飛擋在窗戶外,穿着綠線裳得俏麗丫頭又是擔憂的走到桌案前,坐在對面,武媚娘卻是始終奮筆疾書着,好一會才擡起頭無奈說着:“線娘,你先睡吧,最近朝廷動態很是怪異,貶謫郎君的意見竟然驚人的一致,尤其是太原王氏,滎陽鄭氏的動態更是驚人,郎君現在一定壓力很大,我必須要弄清楚這背後的陰謀。”
“可是你這身子!”皺着眉頭,侯線娘擔憂的欲言又止,如今武媚娘苗條的腰身可是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則是一個圓溜溜的大肚子,提到這兒,武媚娘終於是停下了匆匆筆頭,頗有母性光輝,把手放在了腹部上輕輕摩挲着。
從去歲李捷奔赴遼東戰場到如今,已然九個月有餘了,那個新生的性命,又是愈發的完整,似乎急着降臨到這個人間一般,不斷在武媚孃的肚子裡翻滾踢動着,摩挲着,武媚孃的笑容倒是愈發的燦爛。
“還不告訴王爺嗎?總不能孩子生下來,父親還不知道吧?”
終於,侯線孃的聲音還是攪亂了武媚娘思緒,重新提起筆,武媚娘神色頗爲堅毅的搖了搖頭,“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不能讓他分心,還是先隱瞞下來吧,線娘,先去看看玉兒,我這面沒事的!”
“哦,媚娘姐,那你一定要早點休息啊!”乖巧的答應一聲,侯線娘終於還是無奈的出了去,舒展一下肩膀,武媚娘則是繼續奮筆疾書起來。
“把這個給秦卿妹妹送去,讓她在外一定要小心,就算與我等交好的幾家關中世家都很不對,本妃懷疑他們能暗地中有動作!”一張小紙條被吹乾墨跡,武媚娘對着暗中似乎自言自語的說着,片刻後,一個披着黑衣的人影卻是出現在那裡。
“王妃,朔王命令,王妃身邊必須有足夠人手保護,上一次調派,已經把力量派出大半,如今,還是等一下吧。”
黑影遲疑的申辯着,不料武媚娘卻是勃然作色,頗有威嚴的訓遲到:“糊塗!”
“此時正值危機存亡之時,本妃地處中原腹地大軍環繞之下,哪兒會有什麼危險,還不快去!”
畢竟李捷的黑暗力量都是武媚娘訓練的,哪怕這些出身江湖的能人異士眼中,武媚孃的話都很重要,猶豫一下,黑影終於是無奈領命,接過紙條後破窗而出。
春雨還在濃密的下着,道上,淋着大雨,一行黑衣騎士卻是縱馬狂奔着,偶然間一個驚雷劈下,閃電頓時照亮了半邊天,凝望着夜色悽悽,領頭騎士突然猛地皺了皺眉頭,揮手叫停了隊伍,翻身在馬褡褳後面翻找出來個籠子。
燭火搖曳,武媚娘坐在桌子前不知道多久了,筆墨放在一邊,墨汁已經幹了小半,她卻一動不動,拖着香腮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突然間,驚雷飆過,撲棱棱一個黑影進了來,順着東面始終沒有關閉的窗戶溼漉漉落在桌面上,卻是一隻鴿子。
也被這突然的一幕嚇了一跳,片刻後,武媚娘卻是熟練的在鴿子腿上打開小竹筒,掏出了裡面的紙條,匆匆讀了幾眼後,武媚娘立刻臉色大變,驚呼着站起身來,不可置信的叫道:“竟然是太子!”
“來人!”
剛呼喊一聲,武媚娘冷不丁卻反應了過來,苦笑着搖了搖頭,武媚娘旋即費力的扶着桌子站起來,向屋外走去,剛打開門,門口一個渾身淋着雨的黑影當即嚇得她倒退一步,小手中的紙條藏在了衣袖暗格中。
“太子?”
“這,這麼晚,您大駕光臨……”
門口的黑影不是李治還是那個,可如今他卻與往日的仁孝乖巧大相徑庭,頭髮溼漉漉的滴着水,微低着的臉龐上滿是黑暗,看到武媚娘,李治卻也是帶了許多不可置信。
“你,懷了他的孩子?難怪幾個月你都躲起來不見人,你竟然壞了他的孩子!”
已經心知不好,武媚娘又是警惕的退了幾步,沉聲問道:“深更半夜,太子突兀創朔王府,究竟有何事,不覺得這很失禮嗎?”
“哼哼,朔王?我的好哥哥,已經離開了遼東,踏上去嶺南的路程了,如今他叫閩王。”神經質一般的嘿嘿笑了幾聲,李治快步闖進了屋子,伸手一把拉住了武媚孃的手,卻是略有些深情的說道:“我不計較你懷了他的孩子,生下他,丟了,孤喜歡你,孤要讓你做太子妃,如何!”
“太子,自重!”猛地摔開李治的手,武媚娘怒然退了半步,冷不防肚子中又是一陣劇痛,,疼得她趕忙彎下腰,楞了一下,李治的臉色又是變得陰暗起來。
“憑什麼!憑什麼你都對他死心塌地的!”
聲音陰沉的如同鬼一般,李治陰仄仄的喃喃嘟囔着:“僅僅比孤早生了一年而已,從小到大,都是九哥他那麼耀眼,父皇總是不時間提起他,他也有着楊妃日日夜夜疼愛着,從小圍在他身邊的太監宮女兒總是最多了,連孤的太子,好像都是他施捨給孤的!”
“就連朝堂上,那般大臣說的最多的除了大哥,四哥外就是他,遼事上父皇對他的關注比對孤還多,可孤纔是太子!”
“孤纔是太子!憑什麼他一個庶出子這般耀眼,彷彿大唐離了他就不再運轉一般,孤纔是太子,那般狗奴才大臣卻聽得他們幾個的話言聽計從,甚至孤最重要幾個親信還是九哥給的,九哥對他們的影響比孤還重!憑什麼?”
“呵呵,哈哈,哈哈哈,現在好了,大哥四哥去了高句麗,一輩子也再回不來了,九哥他還去了比嶺南還遠的閩地,九哥他也再也回不來了,沒人與孤爭了,媚娘,給孤一個機會好嗎?孤纔是太子,將來大唐帝國的皇帝,孤比他會對你更好!跟着孤,孤讓你完全當太子府的家,將來大唐帝國的皇后就是你的,好不好!”
狂笑片刻,熱切的,李治再一次拉住了武媚孃的手,武媚娘卻更憤怒的甩開了他的手,怒叱道:“你也知道你的太子位置是我家郎君幫你爭取來的,暗地裡向他捅刀子,在他最需要幫助的時候落井下石,你還有臉提,就算我家郎君遠走天邊,也是光明磊落的英雄,原不是你這種小人能相提並論的!呀,你要幹什麼?”
猛地被甩在榻上,劇痛之下武媚娘靚麗的臉龐都扭曲了,李治原本一張懦弱慵懶的臉如今卻完全變得猙獰,兇狠的吼着:“誰讓他當了我的路?孤纔是太子,孤不是他的提線木偶!”
“我要得到的,就一定要得到,孤纔是太子,大唐的半君,未來的皇帝,君臨天下!”幾乎是狂吼着,李治瘋了一般撲上榻,忍着劇痛,武媚娘伸手撲打着護着身體尖叫着。
“放開,你這禽獸!”
“哈哈哈,我一定要得到,包括你,包括棉紡織行會,包括四哥的文士風頭,天下矚目的,只有我李治,啊!”
突然一聲慘叫,李治又是嚎叫着捂着肩膀蹦了起來,伸手摸去,滿手的鮮血,他背後,李玉兒拿着匕首狼一般怒視着他。
“小賤人,你敢傷本太子!”不可置信了片刻,李治又是吼叫着撲了過去,一點懼怕都沒有,李玉兒掄圓了匕首同樣捅了過去,又是在李治胳膊上劃出一道深深的大口子,鮮血直流下,李治吼叫着猛地抓起身邊椅子砸在了她身上。
畢竟是年幼,匕首脫手而出掉在地上,,李玉兒也是倒飛了出去,沒等她站起來,李治已然血紅着眼睛輪着匕首紮了過去,牀榻上,武媚娘驚恐的尖叫起來。
滴答,滴答~
液體滴在地上,除了這個聲音以及粗重的喘息聲外,整個物資寂靜的如同死了一般,眼睛睜得溜圓,李治不可置信的看着頂在自己咽喉上的劍刃,那種寒冷甚至他整個身體都感覺到了,激靈靈的打了個哆嗦。
橫刀擱在李治咽喉上,渾身溼漉漉滴水的李捷同樣是不可置信的瞪着他,眼神中滿是驚訝與暴怒。
“九,九哥。”喉嚨乾澀,李治好不容易纔嚅囁出了半句話,李捷滿含殺意的眼神下,一切陰謀詭計太子威嚴與自負似乎都消失得無影無終,李治又變成了那個懦弱膽小的李治,可惜,在他驚懼的眼神中,李捷的殺意卻愈加濃郁。
咔嚓,一杆驚雷落下,白光閃的李治眼睛都縮了一下,再次睜眼時候,滿眼處卻是雪亮的刀光。
“不要啊!”武媚娘歇斯底里的驚叫着,咣啷一聲,金屬碰撞在一起,然後又是粘稠的液體滴撒在地上。
滴答,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