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天竺,熱季逐漸降臨。
相當於中原的盛夏,天氣從三月的冷季一下子就變得炎熱了起來,早已長出的葉子在驕陽下變得發蔫,無精打采的耷拉下來,行走在京師管道上的人也是汗流浹背行色匆匆,盯着大斗笠推着車子尚且不斷擦着額頭。
“弟兄們,加把勁兒,到了京師,老子帶你們去看十里荷花,吃京師涼冰!”
數十人的馬隊走在火熱的大道上,一匹匹矮小卻耐力強韌的滇馬拖着一輛輛貨車搖晃的着艱難跋涉着,這麼熱的天氣,就算閩國特有的瀝青馬路都變得融化,黏腳,走的尤爲費勁,見此情景,胖乎乎的商人老爺從舒適的四輪馬車中探出腦袋,用綠絲綢手帕抹了把腦門上油膩膩的汗水後,對着自己的夥計大聲鼓勵着。
這一句話倒也好使,聽的幾十個夥計都是精神一振,京城涼冰可價值不菲,天竺冬季氣候溫和,只有一些高寒地區纔會結冰,有商人冬季在這些地方用泉水造冰,建造冰窖儲存,夏季再用馬車拉到京師,攪成冰沙,加上蜂蜜糖漿水果出售,對於富人,價格不過是一頓飯罷了,對於窮人,則是半個月工資。
而且十里荷花又是京師新的一景,修運河,閩國僅僅收了一天京師羣衆捐助就不收了,收到的糧食用來賑濟給災民,錢財則僱傭府兵將穿流京師的幾條恆河支流整修一新。
換上了乾淨的大理石圍欄,大理石地板,沿途不少的房屋被遷開,拆除,位於城南,仿製大唐的芙蓉園與曲江畔,閩國也建造了一座大型公園,在堆積成葫蘆一般的恆河中種上了十里荷花。
雖然與最初捐助修運河的本意有些偏離,但好歹也是和水利搭邊,因爲李捷知道,以這個時代的記賬,信息傳播,根本不可能把上千裡堤壩的賬單清晰記錄下,而捐助者還時時刻刻關注着自己的捐款捐物去了哪裡,如果出現了偏差,反倒會打擊民衆支持官府的熱情。
與其如此,還不如就近監造個大型公共設施,把賬務公開記錄到碑文上,既滿足了捐助者的虛榮心,又能讓公衆得到實惠。
偌大的十里荷花廣場如今儼然成了京師新的一景,變得炎熱的夜晚,到十里荷花畔吹吹晚風,在涼亭裡吃上一碗冰食,與三五知己好友吹吹牛,賦詩一首,再愜意不過了。
三教九流傍晚會聚在十里荷花廣場乘涼閒遊,跳一跳古代廣場舞五禽戲,已經成了京師流行元素,尤其令這些夥計興奮的是,傍晚也有無數上流仕女流連於荷花池畔,一個個漂亮高雅貴女,穿着清涼的露胸裝,三五成羣嬉鬧於荷花池畔,想想就讓這些一個多月沒沾葷腥的小夥計們鼻子發熱。
有吃的,有美女看,一個個夥計們迸發出了十二萬分熱情,不顧炎熱又是給馬添水喂豆粕,又是洗馬扇汗,有了主人的照顧,馬也走的快多了,見此情景,紅臉胖商人終於滿意的縮回了車裡。
不過,車隊是走快了,好不容易到了京師北城門通化門口,卻被堵住了,眼看着黑色的玄龍旗列列招展,上到胖商人下到精蟲上腦的夥計們不得不灰溜溜躲在了出京大路邊上的楊柳林耐心等起來。
閩國上下,誰能比的上閩王?
可這會,至高無上的閩王李捷,卻也是一肚子心酸。
從政變開始三個月了,福郡王李讓一直被囚禁在宮中,爲了不刺激羣臣,李捷也是一直沒去看他,好不容易父子再會面,卻是自己送他出京流放的旅途中。
人心都是肉長得,畢竟是自己的孩子啊!眼看着瘦了一大圈的李讓披着破舊的衣服,李捷也是心裡發疼。
“孩兒罪該萬死,無顏面見大父。”瑟瑟發抖的跪伏在地上,李讓泣不成聲的哭着說着,不過他那副怯懦的模樣,卻讓李捷又是升起一股煩躁,心疼加煩躁之下,李捷忍不住又是虎起了臉,沉悶的喝道:“站起來,男子漢頂天立地,哭哭啼啼像個什麼?”
“是,大父!”
依言站了起來,可李讓還是止不住眼淚,看着他強忍着捂着眼睛的模樣,李捷又是心軟了,感慨的搖了搖頭,拍了拍李讓的腦袋。
“也許讓你跟着楊公進學,就是個錯誤,這次出流也未嘗不是件好事,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到了木鹿城,多與席將軍學習學習,多看看普通人是怎麼生活的,再想想你所學的聖人大道理,那些對,那些錯。”
“是,大父。”垂着頭,李讓一面流淚,一面答應了下來,看着他溼了的衣角,李捷卻又不滿的皺了皺眉頭斥責道:“好了,孤最看不起的就是你十叔李治,攻高句麗留守定州時,天天哭泣,快馬向你祖父撒嬌,暗地裡卻男盜女娼,一副表裡不一的小人嘴臉,去了陽剛點,別學你叔父,別丟了我李捷的臉!”
“是,大父。”垂着頭,李讓再一次答應了下來。
“行了,快點走吧,別在這兒給老子丟人了。”揮了揮衣袖,李捷興意闌珊的扭過了頭,這一次,李讓卻再次跪伏在了地上,恭恭敬敬的叩了三個頭,這才爬起身來,轉頭爬上了馬車。
在李捷的注目中,護衛在馬車前的虎賁都尉獨孤憲恭敬的撫胸行了個軍禮,旋即一踢馬身,高昂着聲音嚷了起來:“開拔!”
隆隆的馬蹄聲中,五百騎兵夾着五輛馬車,隊伍長長的跋涉在了黑漆漆柏油馬路上。
“呵呵,原來堂堂閩王也會垂淚。”
清脆悅耳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頭都沒回,李捷沒好氣的用衣袖擦了擦眼角,哼道:“孤又不是神。”
“但我一直以爲你就是神。”忽然從背後挽住了李捷的胳膊,安娜溫順的勸說着:“原本我以爲你會殺了這個兒子,這種結果,對你對他已經是再好不過了,要知道,在我們拜占庭,爲了權利,父殺子,子殺父的例子比比皆是,妾身不就是個再好不過的例子了嗎?”
說到這裡,安娜也忍不住哀嘆着垂下了頭,倒是讓李捷忽然一樂,驚奇的扭頭問道:“你什麼時候學會用妾身來自稱了?莫非你這麼想嫁給孤?”
“胡說八道!”頓時,安娜白皙的櫻桃臉也真的脹成了櫻桃色,沒好氣的大聲嘟囔着:“媚娘姐,安國夫人,榮國夫人,她們不都這麼自稱的嘛?”
“她們可都嫁人了!”
聽着李捷的調侃,冷不丁想明白了,安娜的臉愈加通紅,禁不住氣急敗壞又是抱起了李捷的胳膊,哇哇的大叫着:“快點走吧,媚娘姐讓我跟着,就是讓你別耽誤太長時間,下午可是世子登位大典,你這個當爹的可不能缺席!”
兩個比唐人女子大很多的軟乎乎大白左右夾擊下,李捷也終於暫時放下了別離憂愁,迷迷糊糊被拖上皇家御用馬車,跟着隆隆的馬車,數百個禁衛騎兵再一次飛揚起了馬蹄,整齊的閩王旌旗魚貫入城,終於將城門口讓了出來。
又是一盞茶的時間,通化門這才重新恢復交通,不過此時,跟在屁股後頭的商隊,從紅臉胖商人到小夥計,再到吃苦耐勞的滇馬,都曬得只吐白沫了.
拖着疲憊的身軀到城門稅務司完稅,商隊終於到了商棧卸了貨,十多車貨物,都是吐蕃的特產,肉乾,奶酪,酥油茶,青稞釀的高度高原酒,吐蕃與閩國的通商十分發達,這些都是京師的搶手貨,明天一早,估計就會出現在京師各大市場上,甚至更遙遠的商人銷往波斯。
像紅臉胖商人這種吐蕃來的商人還有許多,這些吐蕃牧民已經脫離了部落貴族那種遊牧生活,轉而投入往返於大都會與草原當中無盡的行商旅途似乎成爲了他們的樂趣。
這樣的吐蕃豪商也是最豪爽,每次回草原同樣要採購大批漢地的酒,絲綢,茶葉,服裝,等等等等,幾乎京師有的都要採購,這頭沒等卸完貨,另一頭已經是一羣本地漢商,天竺波斯商人圍了上來,邀請去第三街豪爽一把好好談談生意。
不過與別的吐蕃商人不同,紅臉商人滿是虛弱的擺手婉言謝絕了,一副中暑了的模樣,這麼嚴熱的天氣路途上出狀況到也不奇怪,合作了多次的商業夥伴們關心一番,就拉着其他吐蕃商人出了驛館。
拿出幾串錢打發商隊頭領,關中或者吐蕃的刀客們去十里荷花廣場吃雪糕看美女,紅臉商人還真一副虛弱模樣關上大門休息起來,只不過片刻後,驛館後頭的院牆中,多出個蒙着舊衣服,鬼鬼祟祟的胖廚師。
熟練的三拐兩拐進了衚衕中,從一個院子後門摸了進去,幾刻鐘後,紅臉商人如釋重負的講一本黑色封皮奏本放在了錚亮的大辦公桌上。
又是一盞茶的功夫,披着輕皮甲的閩國公人急急匆匆就出了大院子,立於正街的院子門口冷冷清清的一個人都沒有,門牌上掛着一個黑漆漆的方形醒目牌匾。
警察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