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多麼五味沉雜,漢故城就這樣破了,俟利泌可汗一死,缺乏了法理依存哪怕強如大唐,短時間內對破了葛羅祿的薛延陀也該是一籌莫展了,可以預見一段時間內必然是薛延陀藉着扶植阿史那思摩子嗣打着對大唐復仇的旗號稱霸草原。
所以不管下午見到了數千鐵勒人頭顱後有着何等心思,一夥突厥叛軍貴族還是紛紛回營點起了兵馬,不過下午剛剛遭受了一場大敗,晚上又受到夜盲症的干擾,龐大的突厥大軍遲遲沒有出營,看得見的,看不見的,軍隊亂成了無頭蒼蠅一般。
濃密的夜色中,誰都沒注意到冰湖旁早已經堵死的另一個城門,另一支黑甲騎兵藉着夜色的掩護,緩慢得逼近了燈火通明的突厥叛軍大營。
牽着阿史那思摩新送的馬王,一邊走,李捷一邊還忍不住的訕訕問道:“懷化王叔,本王都和你出來拼命了,究竟有什麼計劃,你也應該告訴我了吧?”
不過阿史那思摩卻始終臭着一張大蘿蔔臉悶頭走着,被李捷追問的實在不耐煩了,他這才哼哼哈哈慢悠悠說着:“賢侄不是一向怪我保留實力嗎,這次本可汗可是豁出去和天殺的叛軍拼個你死我活,怎麼賢侄反倒懷疑起了?”
李捷當即無語,四千人去和八萬人正面拼命,就算阿史那思摩的汗帳騎兵再精銳,也得有個策略吧,尤其是今晚經歷的一幕讓李捷更不相信阿史那思摩就是他表面上看出來的志大才疏模樣。
剛剛從後軍帳出來的可不是什麼伏兵,骨力幹部落族長骨力別羅,朔州軍司馬楊仁基,還有其餘幾位在城外和自己鏖戰多時的突厥貴族,傻愣愣的被管子頂在腦門上,好半天阿史那蘿蔔這才傻傻的把後半段吐出來。
“我阿史那思摩只能順應天命,響應萬衆呼聲,做這個血手修羅,爲天可汗披荊斬棘,斬殺叛逆了!”
不就理解錯了你的表忠心嗎,這與這麼小氣?跟着阿史那思摩那張臭臭的大蘿蔔臉,李捷拍了拍臉短了不少的突厥寶馬,嘀咕着也消失在了夜色中。
漢故城內,到處都是哭號呼喊聲,火光沖天,這倒也沒作假,又被留在城內善後的老楊翊是一肚子悶氣,直接下令把城門處幾十個瞻包燒了,看着自己家焚燬在了熊熊烈火中,那些突厥老幼哭的是如此的傷心,漫天嚎啕中,騙過了城外的薛努爾特勒。
突厥軍隊一時間沒有召集齊,這位薛延陀王子卻已經按耐不住,在眼前這座小城,他已經損失的太多,甚至薛延陀汗帳給他的精兵也毫無價值丟在了,薛努爾特勒太需要鮮血來洗刷這種恥辱了。
殘餘的千騎特勒騎兵首先被召集了起來,呼嘯兜了個圈子就把逃出城門口後,面對燈火通明的突厥叛軍傻在那裡那百多騎汗帳騎兵給兜了過來,一個個驅趕到了薛努爾特勒面前,望着薛努爾那張陰沉的臉,這些騎兵下意識就翻下馬跪倒在了地上。
“說,你是誰?城內究竟發生了什麼?阿史那思摩真的死了嗎?朔王李捷又在哪兒?”眼看着曾經屬於突厥可汗,讓鐵勒人仰視了幾百年的汗帳騎兵狗一般跪在自己面前,一個個惶恐不安,薛努爾特勒滿是陰狠得意的昂聲問道。
滿臉的惶恐不安,爲首那個渾身是血的汗帳騎兵頭目戰戰兢兢擡起頭,磕巴的用突厥語回答道:“下臣,下臣汗帳虎曲千騎長咄陸發,李捷小兒他,他……”
“他怎麼樣了?”阿史那思摩已經死了,活着的李捷可比死了的李捷更有價值,咄陸發憋了半天都沒說出個所以然來,薛努爾特勒下意識就駕馬向前了兩步,探着身子急促問道,此時,咄陸發似乎也終於鎮定了點,一字一句的說了起來。
“李捷小兒他,他要你死!”
話音剛過,咄陸發猛地趴下來了,他身後十個汗帳騎兵猛地擡起了身子,十隻利箭呼嘯着就像薛努爾特勒狠狠射了過來。
“特勒小心!”大驚失色中左手邊上的鐵勒力士一面大叫着,一面隨手丟出去了一個突厥倒黴鬼,噗噗的箭矢入肉聲中不知道哪個部落的肥嘟嘟長老擋了九箭後慘叫着在地上滾了兩圈,旋即趴地上就不動彈了。
饒是如此,薛努爾肩膀上也捱了一箭,一手摸過去,滿手溼漉漉的鮮血,薛努爾不可置信的擡起頭,卻又是幾十張弓拉得滿滿的對準了自己。
再也沒有了剛剛的凶煞戾氣,薛努爾也是驚叫一聲,拉起馬狼狽的拔馬而逃,他的馬倒也是好馬,幾十支箭全落在了他馬後面,倒是又有幾個突厥倒黴鬼慘叫着倒在了地上。
“媽的,老小子跑得夠快。”晦氣的吐了口唾沫,咄陸發懶洋洋的活動了下膀子,斜着眼睛看了一眼左右百米外呼嘯驚叫的鐵勒人騎兵,旋即撿起了剛纔丟在腳下的大刀,翻身上馬舉着刀就對身後汗帳騎兵高喝道。
“老子淋了一身羊血,渾身正難受着呢,就需要叛徒崽子的血來洗一洗,你們呢?”
“血洗!血洗!”同樣舉刀翻身上馬,百多騎的汗帳紅着眼睛齊聲高喝,旋即馬蹄烈烈,帶着凌然殺機追向了逃跑的一系列叛軍頭目。
此時,人銜枚馬去鈴的四千汗帳騎兵也摸到了距離叛軍營寨不足幾十米的位置,遙望着遠處咄陸發動手了,直接吐出嘴裡的銅錢,阿史那思摩翻身上馬,回首對着身後汗帳大軍高喝起來:“懲罰叛徒的時間到了,天可汗在看着我們,跟本汗,衝!”
“殺光叛徒!”同樣整齊的吐出銅錢,眼看着血戰幾天都沒輪到自己動手,汗帳騎兵們早就別的心裡冒火了,奮勇上馬,高喝聲中,萬多隻馬蹄沉重的踩踏下大地都發出了巨大震動,聽着震天動地的吶喊聲,轉眼間就被大軍拋在了後面,看着這一幕,李捷卻是目瞪口呆,不等援軍?不講究什麼配合?真就這麼衝?
“殿下,我們怎麼辦?”同樣也被大軍激的熱血沸騰,身後刀疤劉也是按耐不住沉聲對李捷詢問着,愣了愣神,李捷也是無奈拍了拍身旁阿史那思摩新給的寶馬脖子,低聲說道。“二狗,一會可就看你的了。”
可沒原來的大鬍子那麼默契,這匹新來的二狗剛跑起來眨眼就狂奔起來,不到半分鐘就攆上了剛剛衝去的汗帳騎兵,怎麼也沒想到這馬這麼快,李捷那點騎術又是直接被丟掉到了腦後,哇哇大叫難看的抱在了馬脖子上。
僅僅是一點點波瀾,煞氣沖天的汗帳騎兵一點都沒受影響,嚎叫着衝進了亂哄哄的叛軍大營,轉眼間,擋在馬前正在集結的突厥叛軍直接被砍翻了一篇,馬蹄過處留下的僅僅是一地鮮血。
與此同時,帶着一千多鐵勒人騎兵,咄陸髮帶領的百騎同樣頂着背後飛蝗那樣箭雨殺進了叛軍營地,低矮的壕溝渠樑根本擋不住嚎叫着的兇悍騎兵,狼一般嚎叫着,剛衝進營寨咄陸發就狂吼着把刀劈了下去,戰馬帶來的衝擊力下剛剛衝出帳篷的突厥百長軍官根本沒有反抗能力被劈飛了半個腦袋。
噴了滿臉的熱血緩解了夜風中的刺面寒冷,咄陸發享受的晃了晃腦袋,頂着滿臉猙獰獰笑又對着前方倉皇逃跑中高高在上的薛延陀特勒追了過去。
百多後背盾牌被箭雨射的如同刺蝟般那地獄黑甲死神狂飆而過,地上已經留下了一地的殘肢斷臂,滾滾流淌的猩紅血液把地上積雪都融化開來一片,還沒等躲在被踩踏翻了火盆撩起熊熊大火燃燒着那些帳篷裡,躲過一劫的突厥人叛軍衝出來鬆一口氣,後面早已經集結的鐵勒騎兵再一次狂奔了過來。
鐵勒人可不知道什麼友軍不友軍,對於擋路的突厥,好一點的直接縱馬踩過去,脾氣暴躁的乾脆對當路的突厥揮刀就砍,等鐵勒騎兵狂奔而過,營寨口突厥已經是屍橫狼藉,哀鴻遍野了。
如果咄陸發這一方是過路死神,李捷一面的汗帳騎兵簡直就是火神下凡,爲了出營集結,叛軍營地中到處已經點燃了燃燒乾牛羊糞的火盆,一殺進營地,這些汗帳騎兵刻意沒有追殺混亂的突厥叛軍,反而一個又一個挑翻了火盆。
燒紅了的幹牛羊糞落在同樣乾燥的氈包上,咋眼間青煙就冒了起來,騎兵所過之處,東南方向的叛軍營寨直接燒成了火海,到處都有從氈包中燃燒着一身火的突厥叛軍滿身是火慘叫着跑出來,在地上瘋狂的打着滾。
滿鼻子都是焦糊氣味,二狗揚着蹄子撩的更快了,火光中居然從隊伍末尾衝到了隊伍前面,把刀疤劉還有小白臉都遠遠甩在了後面,還好,汗帳騎兵忽然停住了腳步,二狗也是習慣性的停下了蹄子靠在了阿史那思摩的附近。
“呼,爲什麼要停下。”被顛了個七葷八素,李捷昏頭漲腦抱着馬脖子問道,阿史那思摩卻是慢悠悠的扣下了金狼頭兜鍪,一雙鷹眸悠悠看着前方,透過金屬下的狼眼嗜血的看着前方,沉悶說道。“朔王賢侄,你可要跟好了啊,給本汗殺!”
千軍同時吶喊又是震得李捷腦袋發暈,好不容易晃清了視線,對面,謀落營地已經結成了陣勢就已經兇悍嚎叫着對着自己衝了過來,迎面面對千軍萬馬的衝鋒無意識震撼的,可還沒等李捷從這股震撼緩過神來,同樣滿是沖天殺意的汗帳騎兵也是吶喊着對衝了起來。
三米長的突厥黑鐵騎矛森林那樣被平放在了雙方陣營前,戰馬帶着萬鈞的力道狂奔而出,雙方騎士吶喊着,嚎叫着,頭盔下一雙雙眼睛透着興奮,殺意抑或者怯懦恐懼,各種情緒中短短几十米瞬間即是,兩方騎兵依舊爆發出了最激烈的火花。
鐵矛狠狠灌進了身體,騎兵被反彈力打落坐騎,淹沒在鐵蹄浪潮中,拔出騎刀,刀刃打在鐵甲上發出梆梆的聲音抑或者爽利的入肉聲,吶喊的突厥語中鮮血彷彿雨點般噴射而出,不知道有多少騎士翻滾落馬,哀嚎遍地,廝殺遍地。
身後就是熊熊燃燒的火場,天空中不知道什麼時候飄起了小雪,抱着馬脖子狂奔在混戰的騎陣中,李捷的眼前,融化的雪雨與噴濺的血雨混雜在了一起。
滿眼只有,殺!殺!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