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又是爲何?”李復沐的臉上,滿是疑惑不解。
在他看來,朝廷雖然限制土地買賣,但歸根結底,土地還是可以流轉的,並沒有完全堵死。
錢財買不到土地,顯得很是荒謬。
青年搖搖頭,不由說道:“所有地契變更,須去衙門,我這個秀才身份已經夠了,但本地卻難有一分地賣。”
說着,他不由得給這位年輕的衙內,普及了下地方上的規矩。
無論是在城內,還是鄉村,買賣房屋,以及地契,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這些東西,雖然理論上是你的家產,但卻不是想賣就能******如,賣房子,你必須優先考慮自己的親戚,宗族,如果他們不想買,你才能找外人。
之後,你還得問問四方的鄰居,你變更了房屋,已經影響到他們了,他們也具有優先的購買權。
如果他們着實都不想買,你才能找外人,而且還是得得到他們的認可才行。
所以,這就是遠親不如近鄰的道理。
近鄰,有時候甚至比親戚還是重要。
尤其是在這個地方自治濃厚的時代。
至於買賣土地,更是如此,宗族同意,鄰居同意,甚至變賣時,還得優先考慮鄉人。
直到無可奈何的時候,才能賣給外人。
當然,如果你是權貴,這就另當別論了。
而這也是,爲何古人熱衷於購買老家的土地,而不是外地的。
無他,無論是規矩,還是人情世故,或者長久考慮,家鄉的土地,總是最好的。
“那,你家在本地三十年,都買不到土地嗎?”
李復沐驚詫道。
“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們都有了期望,開荒都來不及,怎麼變賣土地?”
青年不由得苦笑道:“而且,我家雖居數十年,戶籍在此,但卻依舊屬於外人,飽受排擠。”
“而其原因,皆是因爲沒有一畝的土地,被鄉民們當做是流民,外人。”
“婚喪嫁娶,在我成爲秀才前,幾乎是無有參與。”
說着,他咬着牙,又頗爲欣慰道:“前些時日,我用五天時間,這頭牛開墾了五分地,也只有區區的五分。”
“但,鄉民們,卻登門拜賀,禮物比我中秀才時還要重些,甚至,外縣的媒婆,都踏破了門檻。”
“地方的鄉紳,豪族,一個個態度親善,真正的把我當做了本地鄉鄰了,噓寒問暖……”
聽到這,李復沐越發的詫異,問道:“這又是爲何?尺寸之地罷了,態度這般突變?”
“衙內,就像我之前說的,沒有土地,只是流民,而有了土地,即使是尺寸之地,也是自由人,而不是佃戶,蔭戶,野人——”
青年一臉暢快道:“有了這頭牛,今年我能開墾三五十畝地,養育兩三年,就奠定了家業了。”
聽到這裡,李復沐不由得也爲之高興,說道:“三五載之後,貴家豈不是地方大戶?”
“除非我中了舉人!”
青年直言道:“多高的地位,纔能有多少土地,秀才頂多兩百畝,再多,就會被排斥,謀奪。”
“而且,就算是這兩百畝地,也起碼要耗費十年之功。”
說着,這位秀才繼續普及知識,書本上得不到的知識。
開墾荒地,起碼要積攢一年的糧食,全家上陣,加上耕牛,一年才能三五十畝罷了。
而,爲了今年的開荒,他們家已經準備了足足三年,才妥當。
至於普通的佃戶,只能在農閒時開墾,區區十畝地,都要耗費二三十年的功夫。
從佃戶爬到自耕農,沒有兩代人辛苦勞累,是絕難的。
“而我,中了秀才,才把五十年,縮短到三年罷了。”
坐上了馬車,李復沐陷入了沉思。
他從來沒有考慮到,原來,土地竟然如此的重要,竟然可以決定一個家族的生死。
如果這位秀才沒有考取,那麼就像他所說的那樣,到他這一代,甚至連婚配都沒有。
自然人死族滅。
而,土地兼併,自然會導致大量的流民。
土地越重要,這些人心中的怨恨就越厲害。
由此,自然就會爆發出天翻地覆的力量,甚至推倒某個朝廷。
“難怪父皇讓我來到民間,瞧瞧民間之事,今次談話,才知土地之重,兼併之禍。”
他心中想到什麼,臉色不由得有些陰沉。
“殿下有何事?”王傅問道。
“無事,心有所感,哀民生之多艱。”
“王傅,如今大唐,有多少丁口?”
李復沐問道。
“朝廷對此雖然嚴禁外傳,但殿下您卻不同。”王傅搖搖頭,思量道:
“約莫有三千餘萬,至多四千萬罷了。”
“多謝王傅解惑!”
李復沐這才閉目養神,心中頗爲憂慮。
從洛陽出來,他當然看到了那一座座的莊園。
其中,有的是勳田,有的是貴族權貴們買來的土地,阡陌縱橫,極爲震撼。
他當時只是覺得很正常,如今一想,卻有些毛骨悚然。
這些土地被買下,肯定有人賣去。
大量的百姓失去了土地,安定的根基。
如今人口還不算多,大量的土地荒蕪,失去土地的百姓們還可以開荒。
而到了日後,哪怕是到了前唐時期,天寶十三年統計的九百六十萬戶,六千萬百姓。
那天底下將會有多少的流民呢?
細細思量,他頗爲惶恐。
路上,他不再言語,只是看着土地,偶爾下車詢問一番,基本上大同小異。
勳貴們雖然擁有大量的土地,但百姓們卻不以爲意,因爲還有大量的荒地存在,他們並不慌亂。
總算,他來到了偃師縣,距離洛陽並不遠。
縣衙上下,對於這位薛王的到來,可謂是膽顫心驚。
這要是心中不滿,回去隨便說一句話,他們的官帽子就保不住了。
所以,大家盡其所能地安排,力求這位薛王滿意。
可是酒色被禁,錢財這位薛王也不缺,着實難爲了他們。
而李復沐則不管那些,就直接了當的看起衙門的賬簿,戶籍等等。
無他,他此次前來,不光是督促春耕的,而且主要是徭役。
合理安排徭役,運轉糧草去洛陽。
就那麼簡單。
但,越簡單,就越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