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陛下輕輕吁了口氣。
不過,聽到上山的官員和百姓有半數死亡,心底卻有些沉重。
不管怎麼說,這裡面很多人都是無辜的,而且確實是擔心他的身體狀況才上的山。
原本李二陛下就是裝病,目的是爲了試探到底有誰想要反叛,所以才選擇了縱容,這纔將這些人牽連進來。
此次謀逆,讓這些手無寸鐵的官員和百姓成爲最悲慘的炮灰。
不過,李二到底是皇帝,而且是歷經戰火的帝王。
曾經敢在虎牢關前三千對十萬,敢在玄武門下殺兄弒弟,他的心志早已磨鍊得如磐石一般堅硬。
心情只是稍稍的沉重了一會兒,李二很快便恢復了正常。
爲了清除這些內患,爲了江山社稷的穩定,又有什麼是不能犧牲的呢?
想到這兒,李二陛下很快釋然,問道:“此次的敵我雙方傷亡如何?”
尉遲恭來之前顯然做過了功課,馬上回答道:“左武衛傷亡820人,百騎和萬年縣公的護衛傷亡130人,南衙禁軍傷亡350人……我方將士共計傷亡人數1300餘人。”
“而此次參與謀逆的左衛軍1500人,突厥叛軍1200人,漢王李元昌招集的死士和門客2000餘人,受蠱或參與的官員和百姓有500人左右,叛軍共計5200人左右,叛軍死傷3000人左右,其餘人等全部關押,主要的參與人員已經全部帶到行宮外面,請陛下定奪。”
聽到如此大的傷亡,衆朝臣一片譁然。
以長孫無忌與房玄齡爲首的一衆大臣來到行宮外。
見到一衆叛軍和官員在寒風中瑟瑟發抖,都不由長長鬆了口氣。
只是再看看另一邊成堆的屍體,一個個又都打了個寒顫!
這些人腦子壞了不成,怎麼會跟着李元昌和侯君集玩這麼一出逼宮的戲碼?
不過衆人也有些慶幸,幸好帶頭的李元昌和侯君集都當場伏誅。
若是被他們謀逆成功,
可能戰亂四起、生靈塗炭纔是大唐最終的歸宿。
看着緊隨其後出來的李二陛下,衆臣齊齊躬身施禮,口中大呼道:“陛下鴻福齊天,自有上天護右,我等爲陛下慶賀,爲大唐慶賀。”
李二陛下面沉似水,沉聲說道:“將這些叛軍的屍體收攏一下,找一個地方掩埋了吧,至於我方犧牲的將士,必須做好統計,無論死傷,皆要做好撫卹,務必將人心穩固。”
“另外,此次參與叛亂的官員,死去的不再追究,受到蠱惑的考察過後才能任用,朕不想聽到什麼不利於朝廷的流言蜚語。”
“諾,請陛下放心,微臣會盡快做出方案!”
這種事涉及到軍政,自然是房玄齡和李績的任務,兩人趕緊應了下來。
回到行宮內,李二陛下再次問道:“叛亂期間,長安城是否有動亂,東宮太子可有異動?”
涉及到皇家之事,一衆大臣盡皆沉默。
雖然侯君集與漢王李元昌打着扶持太子登基的名頭犯上作亂,太子又豈能安然無恙?
可問題是,這話只是侯君集與李元昌說的,可人家太子李承幹並沒有親自參與。
強出頭反而會兩邊不討好,這種事,聰明人都不會多嘴。
在場的人都是官場上的老油條,自然不會犯這樣的低級錯誤。
所以,對於李二陛下的問話,誰也不敢回答。
誰也不敢保證太子真的無辜,誰也不敢說太子真的參與其中……
但衆人已經知道,太子再次失寵已是不可避免。
雖說軟弱的太子一直未曾表態接受侯君集等人的支持,更未曾參與到整個叛亂的計劃當中。
甚至可能是被矇在鼓裡完全不知情,但是這都不重要!
太子手下的心腹大將發動叛亂支持自己推翻皇帝。
這就跟當年玄武門事變之後的情形別無二致。
試想一下,當時被逼迫禪位的高祖皇帝是個什麼心情?
如今李二的情景和當初李淵別無二致。
但現在的李二陛下可不是當年的高祖皇帝!
不說李二陛下正值春秋鼎盛時期,經過多年的經營,對於整個朝堂以及天下的掌控力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堅固,豈會容忍逼宮的事情發生?
雖然沒有證據證明太子李承幹參與,但沒有證據又如何?
李二陛下的兒子多的是,只要這根刺紮在皇帝心頭,遲早要爆發出來,李承乾的儲君之位,幾乎可以斷定必將不保!
其他人不敢回答,尉遲恭只能趕緊轉移話題:“啓稟陛下,在李元昌和侯君集謀逆期間,有一夥死士在長安城內刺殺功勳貴族以及皇親國戚,以期引起長安城內百姓的恐慌……”
知道大家不敢談論太子的問題,李二陛下只能做罷,裝作大吃一驚道:“刺殺功勳?這些人簡直罪該萬死,把他們捉住了沒有?”
尉遲恭搖頭道:“那些死士一旦被抓住,全都服毒自盡,很難套出口供把他們一網打盡。”
李二陛下大怒道:“即便再難,也不可能放任不管吧,天子腳下,這些人如此肆無忌憚,簡直不把朕放在眼裡,還不趕快加派人手前去捉拿?朕可不想回到長安城就遇到刺殺。”
“諾!”尉遲恭領命,點了一隊人馬,連夜返回長安城。
隨後李二陛下又分配了各自的任務,前來的官員陸續離去。
此次謀逆的事件影響極大,若是不做周全的安排,那後果簡直不敢想象!
這一刻,李二陛下展現出了運籌帷幄、雷厲風行的帝王手段……
大部分人走後,行宮內只留下了長孫無忌幾個大老。
楊帆正想告辭,卻見李二陛下襬手說道:“你且站在一邊旁聽,稍後朕還有事問詢。”
言罷,不理會呆愣的楊帆,對着房玄齡說道:“愛卿,你說一下如今朝堂的形勢。”
“諾!”房玄齡掃了楊帆一眼,開始整理思緒。
楊帆見到房玄齡、長孫無忌幾人都有座位,自己只能乖乖的站到一邊,心裡想罵娘。
今天殺了一天,晚上站了一半宿,剛纔大家都站着,倒不覺得什麼。
如今滿屋子的人都坐着,就讓自己站着,這算是什麼事兒?
再怎麼說自己也是救駕的功臣,李二就這麼對待救命恩人的?
當然,楊帆僅僅是在內心吐槽而已。
雖然上輩子沒當過官,但楊帆不可能一點政治智慧都沒有。
看看眼前這些人。
長孫無忌、房玄齡、魏徵、蕭瑀、李績、程咬金……
一熘子全都是這個帝國的中流砥柱,在後世那是相當於*****級別的存在!
這樣的一個會議,所議之事必是極其重要的國家大事。
雖然楊帆被任命爲江南道大都督,在後世充其量也只是一個省高官的級別。
這樣的級別看起來很高,但距參加*****會根本就不可能。
如今楊帆卻得以就近聆聽,這可不是一般的機緣!
楊帆懂,但在場的一衆人比他更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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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李二陛下把楊帆留下之時,長孫無忌滿臉驚訝。
餘光不住地往楊帆那張不怎麼情願的臉上瞟,心裡嫉妒得不行。
自家大兒子最受寵的時候,也沒有資格聆聽這樣等級的會議。
更何況自家大兒子被髮配邊疆,那更是天差地別了。
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啊!
更主要的是,參加這種會議,可不單單是能聽懂多少的問題,而是簡在帝心。
只有當皇帝將你當做一個帝國的棟樑之才培養,纔會允許旁聽這樣重要的會議。
即便是太子李承幹,魏王李泰……這些親兒子,李二陛下也從來沒有讓他們旁聽過這樣級別的會議,簡直有些匪夷所思。
如今,李二卻特意將楊帆留了下來,楊帆何德何能讓陛下如此重視?
長孫無忌有點捉摸不透,爲何楊帆一直以來都會受到李二陛下如此的偏愛。
其實,長孫無忌對楊帆的印象其實說不上好壞,只是覺得這小子很是有些小聰明,但辦事衝動……
當然,這小子最大的能耐就是胡攪蠻纏。
毫無疑問,李二陛下現在最需要的就是一個胡攪蠻纏的人下江南破局。
但是僅僅因爲需要楊帆下江南打破江南士族的壟斷,就讓他得到這麼一個聆聽的機會?
這讓長孫無忌有些鬱悶,楊帆這小子簡直太幸運了。
整個大唐年輕一代還真沒有人與之比擬……
想想自己長孫家後繼無人,孫無忌更加鬱悶了。
程咬金則渾身舒暢,咧開大嘴,給了楊帆一個大大的笑容,心裡頭早就樂開了花兒。
此次楊帆來驪山,就是陪着女兒程玉珠來賞雪的。
在他心中,楊帆早就成了他半個女婿。
更何況,自己的大兒子程處默與楊帆相交莫逆。
楊帆的成就越高,對他們老程家越有好處。
蕭瑀也欣慰的點了點頭。
對於自己姐姐認的這個乾兒子,平時看起來大大咧咧,誰能想到,這麼一個讓人頭疼的棒槌居然能夠得到陛下如此垂青?
顯然這是要培養帝國棟樑的節奏啊!
楊帆如此年輕就能夠得此大用,簡直是不可思議。
不過,有姐姐蕭太后和蕭詩韻的這層關係在,楊帆越受皇帝寵信,對他們蕭家並非壞事。
至於李績、魏徵,臉上不見喜怒,似乎永遠都是一副撲克臉。
行宮內衆人心思各異,只有房玄齡低沉的嗓音:“貞觀十二年十二月三日至今,陛下因病不能理會朝事期間,江南士族官員不斷上奏朝迋,要求廢除在江南設置海運衙門一事,同時要求收回任命楊範圍江南到大都督之聖御。”
“大家看看,這些都是通過御史臺遞上來的奏摺,後面還有衆多官員的簽名,顯然是趁着陛下龍體有羊而向朝迋施壓。”
“另外,這裡還有一份自大唐立國以來,江南向朝廷繳納賦稅的情況,江南民豐富足,但繳納給朝迋的稅賦卻很少,再加上江南士族經常聯合對抗朝廷的御令,給整個國家帶來不好的示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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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謀逆,不管在哪裡都有江南士族的影子,攘外必先安內,若不能將這些人徹底制服,將來東征之時,想讓江南成爲糧草的供應基地,那很不現實。”
從房玄齡講述的情況來看,原來李二陛下早已經對此謀逆有了一定的預見。
若不然也不會順水推舟,故意裝重病把這些人全部引出來。
見到衆人陷入了沉思,半晌後,李二陛下問道:“衆位愛卿有什麼看法?”
說着,眼神定在了蕭瑀身上。
見此情景,蕭瑀的冷汗唰的一下就冒出來了。
蕭瑀絕不是個蠢人,相反在政治上很是精明,他出身大梁皇族,父親是後梁明帝,姐姐是隋朝皇后……
這家世絕對是很牛逼的,生長在這種家庭,自幼耳濡目染,政治上的天賦絕對夠牛。
想當年隋文帝楊堅覆滅大梁,蕭瑀陪同靖帝蕭琮一同進入長安。
蕭琮被隋煬帝賜死,蕭瑀卻得以保命,而且身居高位。
即使改朝換代,蕭瑀也混的風生水起,名列凌煙閣二十四功臣之一。
這樣一個左右逢源的人物,自然有着極其縝密的心思。
這次江南士族在謀逆中推波助瀾,顯然是讓李二陛下生氣了!
這次讓房玄齡在暗中收集證據,絕對是想對江南士族下手。
也就是說,這一次楊帆下江南,是帶着打破江南士族壟斷的目的前去。
而現在李二陛下的意思就是要他這個江南士族的代表人物之一亮明立場。
若是表態支持皇帝,那他蕭氏與江南士族定然會產生間隙,甚至說是仇視也絕不爲過。
可若是沉默下去,定會被李二陛下視爲此次謀逆一切的事情都有他蕭瑀的參與,那可就悲劇了!
深深吸了口氣,蕭瑀滿嘴苦澀,瞥了李二陛下一眼,站出來說道:“率土之濱莫非王土,微臣認爲只要有利於帝國,有利於百姓,就應該堅定不移的實行。”
“更何況,在江南設立海運衙門的旨意已經下達,微臣絕對支持。”
聞言,長孫無忌眉頭微微一蹙,隨即恢復正常,心裡卻很是鄙夷。
蕭瑀還真是懂得明哲保身之道,難怪當年蕭氏皇族被隋帝殺戮殆盡,這位卻一直左右逢源。
這傢伙已經說了,在江南建海運衙門,這是皇帝的旨意,他絕對支持,誰又還能去說什麼?
見到蕭瑀明確表態,李二陛下露出了笑容。
若不是這次驪山謀逆有江南士族的身影,可能還真拿不住蕭瑀這個老狐狸的尾巴。
既然蕭氏這個江南士族的主事人都已經表態,接下來商議自然變得容易許多。
幾個朝廷重臣都統一了意見,對待江南士族,就應該拉攏一批、打壓一批。
對於參與此次謀逆的江南士族,李二也沒有故意擴大打擊範圍。
這也是李二陛下深信自己對於朝局的掌控力度。
即便江南士族喜歡使絆子,也完全不可能動搖他的江山社稷,這是李二陛下的自信。
當然,現在李二需要頭痛的是如何處理太子李承幹。
此次李承幹雖然沒有參與其中,但那又如何,此次謀逆在李二陛下心中已經形成了一根刺。
衆位大臣退去以後,李二陛下又將長孫無忌喚來。
君臣兩人相對而坐,李二陛下輕輕呷着茶水,面無表情。
長孫無忌瞅了瞅皇帝的臉色,心裡有些忐忑。
他不知皇帝單獨宣他過來有何事?
但心底卻總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擔憂,因爲皇帝的神情舉止實在有些反常。
皇帝一直不說話,這令長孫無忌如坐鍼氈,不得不試探着問道:“陛下,此次單獨招微臣前來,不知有何要事?”
李二陛下依舊呷着茶水,默然不語,好半晌後才緩緩說道:“此次侯君集謀逆,太子必然知曉,可他卻聽之任之,朕欲改立魏王爲太子,輔機以爲如何?”
長孫無忌一愣,顯得有些難以置信。
雖然李二陛下對太子不滿已久,欲廢黜太子改立李泰的心思早已路人皆知。
可這樣直言不諱的張口道出,卻是第一次。
由此可知,李二陛下想必是對太子李承幹已經很失望了!
長孫無忌心中躊躇,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此次侯君集與李元昌謀逆,打的是讓皇帝禪位,扶持太子登基,確實將太子逼入了絕境。
雖然不知李承幹到底知不知道這二人的謀逆,但是李元昌、侯君集如此明目張膽謀逆,必然在皇帝心中留下芥蒂。
他這個皇帝還沒死呢, 自己兒子的絕對支持者就逼宮,任誰是皇帝也不可能不介意。
可以說,在李元昌想當皇帝之時,在侯君集喊出皇帝退位、太子登基的時候。
無論太子殿下到底有沒有參與到這次叛亂之中,等待他的結局只有兩個。
要麼李二陛下退位,太子登基,要麼謀叛失敗,太子被廢黜。
但是李泰真的合適做太子麼?
表面來說,無論太子李承幹還是魏王李泰,都是他長孫無忌的親外甥。
無論誰當皇帝,長孫家都能極大程度的保持尊崇地位!
可實際上並不是那麼回事。
畢竟,這些年長孫家投資在太子李承幹身上的資源太多了!
一旦太子被廢,這些年的努力都白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