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懷亮的話說得慷慨激昂,和平日那個冷酷的他相比,好像就是兩個人。
杜鬆雲卻只是淡然一笑,道:“孔大人的言辭真是撼天動地,感人肺腑。
您是儒學大家,若要議論道統正朔,杜某自然是甘拜下風的。
如今,杜某隻想問您一句話,不知孔大人可願意聽?”
“請杜大人問來,下官知無不言、言不不盡。”孔懷亮道。
杜鬆雲淡淡看着孔懷亮,道:“若是今日杜某說,我就是要和那些突厥亂賊聯手,將這揚州城拿下來呢?
孔大人您將會如何應對?”
孔懷亮冷哼一聲,“那就請恕下官不敬了。
身爲朝堂高官,勾結外賊、亂我江山、害我生民,按大唐律,此乃殺頭滅族之大罪。
孔某身爲大唐揚州大都督府錄事參軍,督察官員,正是分內之事。
我將會將立即帶兵,將所有參與逆亂的官員人等,全部拿下。
官位低者,立即就地格殺、以絕後患。
官位高者,將會捆綁囚禁、押送長安,交由大理寺刑審定罪之後,由皇上欽命定罪。”
哈哈哈哈……
杜鬆雲忽然笑了起來。
那個笑聲,在這艘龐大的水軍主船上,在整個江面上,飄蕩着。
“杜大人,”孔懷亮冷冷道,“您笑什麼?”
杜鬆雲緩緩收住了笑聲,“孔大人不愧是大成至聖先師孔夫子的後人,於’仁義‘二字之上的修養,真是天下少有。
杜某佩服。
宋鈞。”
“在。”遠處,那個楚州軍府統軍宋鈞回答道。
“綁了。”杜鬆雲道。
“是。”
宋鈞的手一擺,船頭兩邊,四名水軍兵將衝了上來,一下就把孔懷亮的雙手押在了身後。
自從到了揚州以來,孔懷亮一直都是杜鬆雲手下的一名得力干將,爲杜鬆雲出謀劃策,做了不少的大事。
他顯然沒想到,這位杜大人竟然說翻臉就翻臉,一點情面都不留。
可孔懷亮也沒有一點的害怕,冷喝一聲道:
“杜鬆雲,我孔懷亮雖然位微言輕,可也是堂堂大唐錄事參軍。
你無緣無故、便將我羈押,這乃是犯了大律之罪,你敢!”
可那些兵將沒有理會那麼多,拿出麻繩,三兩下就把孔懷亮綁了起來。
這時候,杜鬆雲緩緩轉過身來,走到了孔懷亮的跟前,看着這個自己曾經的手下。
半晌,他忽然靠近孔懷亮的耳邊,低聲道:
“孔大人,您可還記得,此次我等來揚州之前,在長安城的那間密室裡,您說的那番話?”
孔懷亮忽然一愕。
杜鬆雲說的事,他當然記得。
來揚州之前,孔懷亮一直在長安朝廷做官,是吏部的官員。
他身爲孔子後人,又是儒學大家、詩書才學都非常厲害,又很能做事。
所以,太子李承乾對他非常的賞識,專門派人去招攬他。
而孔懷亮也認爲,太子品行端正、聰穎過人,又是皇上的嫡長子。
能爲太子效命,那當然也是好事。
再加上,他受儒學影響甚深,一向遵循“輔佐正朔”的道統觀念。
所以,他立即就答應了太子的招攬,成爲了一名堅定支持太子的忠心官員。
後來,揚州的“女鬼沉江案”事發,消息傳到了長安。
有一天散朝之後,杜鬆雲突然找到孔懷亮,說近來佳節將至,老家託人送來了兩罈美酒。
孔大人是深諳酒道之人,杜某想請大人今晚二更時分,前往杜某藏酒的宅子裡,一同品嚐佳釀。
孔懷亮是聰明人。
他見這位三品大員、太子之師,突然要請自己喝酒,還是在夜裡。
孔懷亮知道,這肯定有什麼事要商量了,所以立即就答應了。
當晚,孔懷亮就應約去了那個宅子。
那宅子在長安城郊,裡面的地界很大,山水樓閣都有,就像一個富家子弟住的大宅院似的。
可院內卻又是荒草重生,佈滿了蛛網塵土,又像是很久都沒人住過的一樣。
杜鬆雲就在那裡頭等着。
他見孔懷亮來了,就把他接進了宅子,去到了一間隱秘的密室裡面。
密室裡的燈火很昏暗,坐着一排黑影。
他們一個個都穿着普通文人的服飾,蒙着臉、一言不發,像一羣不會說話的鬼怪似的。
孔懷亮見這陣勢,知道肯定是件大事了,也蒙上了臉,靜坐等着。
過了不知多久,密室的一道暗門突然開了,走出了一個人來。
那人穿着一身富家公子的服飾,也是蒙着臉面的。
他一進來,杜鬆雲立即就站了起來,對着蒙面公子點頭叩首。
其他的黑影、包括孔懷亮自己,也全都站了起來,做了同樣的事。
蒙面公子卻沒有任何迴應,只是坐到了主位上,說了一句:“開始吧。”
杜鬆雲答應了一聲,就說了起來。
他說的,正是這次來揚州要做的事,一個爲了幫助太子剷除對手、穩固皇儲之位的,大計劃。
當時孔懷亮聽了,就非常的支持。
因爲在他眼裡,如今的朝廷上,其他的幾位皇子有好些都是蠢蠢欲動,想要挑戰太子的皇儲之位。
這“奪嫡之爭”,看似只是暗流涌動,卻實則已經如火如荼了。
而這其中,又以那位四皇子越王、李泰的風頭最盛。
孔懷亮早就想,怎麼幫助太子剷除李泰的勢力,穩固東宮之位、維護大唐國本之正統了。
所以,孔懷亮一聽完這個計劃,立即就表示了贊同。
其他的那些黑影卻沒有答話,只是看着蒙面公子。
蒙面公子只是朝杜鬆雲點了點頭,說了句“就這麼辦吧”,然後再也沒說什麼,就離開了。
那晚過後不久,就有了這次揚州之行。
孔懷亮也因爲堅定支持的態度,再加上他一身厲害的才學和能力,就被選中了和杜鬆雲一起南下揚州,成爲計劃的實際執行者之一。
在這個時候,杜鬆雲突然提起這件往事來,其用意非常明顯了。
他就是提醒孔懷亮,不要忘了這次來,要乾的是什麼事,別把注意力用錯了地界。
孔懷亮哼了一聲,道:“孔某確實說過,爲了此次揚州的成功,我即便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可我這麼做,是爲了太子殿下,爲了大唐。
杜鬆雲,到了這等時候,我也不怕告訴你了。
在過往這段日子裡,我不只是聽到了,你和突厥亂賊勾結的傳言。
我從那趙寒的人那裡、還打聽到了一些消息,說你這次來揚州,其實是爲了勾結突厥賊子,一起做逆亂之事。
你之所以會這麼做,是因爲曾經收受過,突厥人的鉅額賄賂。
所以你在揚州做的這些事,並不是爲‘公’,而是爲‘私’。
當時,我聽到這些傳言的時候,完全不以爲然。
我以爲,這只是那個狡猾的趙法師,他爲了扭轉不利的局勢,對我們內部進行的挑撥離間之計。
我絕不相信,一位大唐三品高官、太子之師,竟然會爲了區區一些錢銀,做下這種大逆不道之事來。
可我萬萬沒想到,這些傳言竟然都是真的。
杜鬆雲,我勸你如今立即回頭,這樣還不算晚。
若是,你再這樣執迷不悟下去,你的下場,必定是身死族滅!”
杜鬆雲冷笑一聲,道:“這麼說,孔大人您是鐵了心的,要和杜某過不去了。
可您別忘了,如今您的性命,就在杜某的手裡。
我只需隨便給你安一個罪名,說你臨陣脫逃、又或者勾結奸臣,就可以以揚州黜陟大使便宜行事的權力,將你就地斬首示衆。
要是這樣的話,孔大人您,還會和杜某過不去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