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孝巖一擡頭,往東水門的方向望了過去。
黑夜下,那片連綿的城牆,由北往東一路蔓延過去,在最東邊往外凸出去了一大塊。
那裡,正是東水門的所在。
那個龐大的城門和箭樓,就像個黑色怪獸一樣,安靜地匍匐在大地上。
城頭上,依稀可見星星點點的火把光亮。
除此之外,沒有廝殺聲、喊叫聲,什麼動靜都沒有,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可剛纔那一下,明明就是東水門開關轉動的聲響。
早在之前佈置城防的時候,主帥那邊就已經有明令下來,東水門必須嚴密關閉,除非有主帥令牌加手令文書,否則絕對不能開啓。
這些,所有的守軍兵將都很明白。
如今,敵軍已經到了揚州、開始攻城,這正是嚴加防守的時候,就更不可能去動水門了。
這究竟怎麼回事?
柳孝巖正在思考着,突然,又是隆隆的一聲傳來!
這次比上次的聲響還要大,北門的箭樓跟着抖動,不少沙塵都從樑上落了下來。
這回,柳孝巖完全聽明白了。
這就是東水門的聲音,而且還是水門最後提起、離開水面的聲音。
這東水門,竟然徹底敞開了?!
啊!
就在此時,遠方東水門的城樓上,又傳來了一聲慘叫,即使在北城門嘈雜的廝殺聲中,還是聽得很清楚。
東水門的城頭上,突然有幾個火把的光往城外墜落了下去,黑夜裡看起來,像是流星一樣。
柳孝巖的心裡一跳,耳邊好像突然響起了之前,他和副將說的那些話來:
“杜鬆云爲什麼只派幾千人來攻北城門,剩下的兩萬多人都到哪裡去了?“
這一刻,之前北門告急,自己帶兵過來馳援,北門外敵軍的情形等等,這一切的經歷都涌上了心頭。
不好,這是“聲東擊西“之計!
這個杜鬆雲,他攻擊北門只是佯攻,所以纔派了數千馬過來。可他們的聲勢卻弄得很大,也很突然,還是水陸兩軍同時進攻。
這就是要造出假象,讓守城的人誤以爲,這是敵軍主力大軍攻城。
北門防守吃緊,那城中的守將就會帶領主要的防備軍隊,趕來北門增援。
這麼一來,其他城門的防守力量就減弱了。
那杜鬆雲剩下的兩萬多人,就可以抓住這個時機,尋找一個最薄弱的城門作爲突破口,進行真正的攻城。
那這個突破口,當然就是趙法師說過的,那個有水道可供大船直通城內的——東水門了。
中計了。
如今,東水門只有王弘恩王大人,帶着剩下的部分府兵和漕運衙門的人馬守着。
敵軍水陸兩萬多大軍攻上來,尤其是那些大樓船一旦開到城下,雲梯直接搭上城頭,那東水門就極其危險了。
可即使如此,他們要攻下城門,也是需要花費一定時辰的。
我們守軍的人手雖然是大大的劣勢,可還有城防的優勢在,再怎麼樣也可以和敵軍廝殺對抗一陣子。
怎麼什麼廝殺聲音都沒聽見,就是一聲的慘叫,這最重要的東水門,就被敵軍打開了?
難道,杜鬆雲派了奸細潛進來,偷偷打開的水門?
這更不可能。
這水閘門是最重要的機關,柳孝巖早就派了心腹的兵將層層守衛着,還特意囑咐王弘恩要親自看護。
奸細就算能混進城裡,也絕不可能去得到開水門的絞盤那裡,更不可能開得了門。
這究竟是什麼情形?
王弘恩王大人和留下的守城兵馬,怎麼樣了?東水門那裡,究竟發生了什麼?
黑夜沉沉,烏雲遮蔽了天空,雨點淅淅瀝瀝,這麼遠根本看不清楚。
要知道,東水門的旁邊,還有一道陸地的東城門。
東水門一旦陷落,敵軍的水軍沿水道長驅直入,和城外的陸軍裡外夾攻,那東城門也一定守不住。
那杜鬆雲的水陸大軍,就可以全部衝進揚州城裡。
他的兵力,再加上一直藏着還沒現身的哥舒摩羅的兵馬,總數是我方兵力的數倍之多。
一旦沒了城防的優勢,那這次大戰的形勢就會急轉而下,對我方非常的不利了。
不能再猶豫了。
不管發生了什麼,必須立即調轉馬頭,回東水門增援!
柳孝巖立即對那副將道:“東水門有異常情形。
我命你爲北門防守主將,我帶來的人馬的四分之一都交給你,留下把守北門。
我會帶上其餘的兄弟,立即飛馬回援東水門。“
副將也看到了東水門的狀況,立即拱手答道:“參軍您放心去,我就一句話,人在城門在。
這北門要是失守了,那兄弟我的性命,就跟着交代在這裡了!”
“不。”柳孝巖道。
副將一愕。
他是很熟悉這位柳參軍的。
參軍他平時和兄弟們一起共甘共苦、出生入死,在戰場上最推崇的,就是這種捨身忘死、唯求一勝的精神。
可柳孝巖卻說了個“不”字。
“參軍,“副將道,“您剛纔讓我守城,這又說不,這……“
柳孝巖沒回答。
他凝望着眼前廝殺正酣的北門,又望了眼遠方黑沉沉的東水門。
他的聲音忽然放低了,很神秘地對副將說:“城門當然要守。
可要是敵軍勢力太大,那你就按之前我說的那個計劃,帶着人馬往城裡撤退,退到那個地界裡去。
記住,這一次,我不要你拼命。
咱們練了這麼久的刀槍,絕不能就這麼白白地,把命丟在這個城頭上。
你一定要把自己和兄弟們的命,都給我好好保住了,回頭會有大用場。
懂了麼?”
副將又是一愣。
他忽然想起之前的一件事來。
這次大戰前的一天夜裡,大家正在緊急地備戰,柳孝巖突然把他和其他幾位城防副將,都叫到了一個秘密的軍帳裡,跟他們說了一件事。
那是一個所謂的“後備計劃“,也就是說萬一城門失守了,要怎麼辦。
當時大家都很奇怪,像這麼重要的一個計劃,應該是由李大人和趙法師兩位主帥,親自來宣佈的纔對。
怎麼之前,都沒有聽兩位主帥提起,而是在大戰前夕,突然由柳參軍來找大家密談呢?
雖然有疑問,可副將們都對柳孝巖非常尊敬,就都點頭聽命,記了下來。
眼下正是守城的關鍵時刻,應該是同仇敵愾,據敵於門外的纔對。
可柳參軍卻突然提起這個,有點泄氣的“後備撤退計劃”來,這可不像他一貫的堅韌作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