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雪,你起來吧。”沉默片刻,夏荷伸手將仍跪在地上的春雪扶了起來。邊溫柔的爲其撣着衣服上的灰塵,邊說道,“其實,你大可不必如此。先生乃是得道的高人,咱們即便是想要刻意隱瞞恐也是瞞不住他的,不如就實話實說好了。”
“可是......”春雪猶疑的說道。
夏荷不再作聲,只是向她輕輕的搖了搖頭,目光中滿是決絕。隨後,她的脣邊現出一絲苦笑,對單卓坤道:
“先生,你說得沒錯,夏荷我確非貧家之女,而是官家出身。只可惜由於生逢亂世,我的命運卻要比貧家之女更要悽苦。”
“哦?”單卓坤眨了眨眼睛,不解的問道,“此話怎講?”
夏荷聽他這般問,笑容更顯悽惶。很快,在她斷斷續續的講述下,當年的情形得以大白。
原來,夏荷的家鄉並不在長安,而是離此地約有八十餘里的一個叫做江寧的地方。由於從小便沒了父親,她是在曾在前朝做過尚書、後因實在看不慣煬帝所作所爲而毅然假託生命回到家鄉的爺爺夏治國撫養下長大。
夏家祖上均爲讀書人,一直恪守着詩書傳家的門風。也正因爲這樣,儘管那時只是三四歲,她卻在爺爺的悉心指導下,能夠熟練的背誦四書五經及女兒經等常見的文章,成爲了十里八鄉聞名的神童。
看到孫女如此聰慧,夏治國自然十分高興。在他看來,夏荷雖說是個女孩子,但只要精心點撥,日後也一定能夠成爲一個傑出的女才子。如果運氣夠好的話,還說不定能夠通過考試,成爲女官,參與朝政。
如果真的是那樣,那即便是到了黃泉之下,自己亦是可以瞑目了。
然而令人始料未及的是,夏治國還沒有來得及等到孫女長大,家門便陡然慘遭不幸。
某一日,一羣穿着差役服裝的人凶神惡煞的闖進了夏府,自稱是奉着尉遲大人的命令而來,要將前朝的叛黨欲孽剷除乾淨。
夏治國當時正在書房裡教夏荷習字,聞聽管家前來稟報這件事,頓時面無血色。爲了以防萬一,他忙要孫女躲到了書櫃後面的暗室中,在確保萬無一失之後,便跟着管家離開了。
暗室裡漆黑一片,只有眼前有一道帶着亮光的縫隙。懵懂的夏荷怯怯的將小小的身子蜷縮在角落裡,眯着眼睛注視着外面的情形。她原以爲爺爺很快便會回來將自己放出來,可卻沒想到這一別卻已是天人隔絕,再無相見之日。
說到這裡,夏荷心中不禁悲慟萬分,忍不住用袖筒捂住臉龐,哀哀慟哭的起來。單卓坤見她哭得如此傷心,心中也不覺極爲難過。
“夏荷,那後來又是誰把你救出來的呢?”沉默半晌,他又探問道。
夏荷停止了哭聲,邊回憶着當時的情形,邊抽抽搭搭的說道:
“沒有人,是奴婢實在太餓,左等右等又不見有人來。所以實在忍不住就偷偷從暗室中偷跑出來,原以爲可以像以前那樣偷溜到膳房中拿些吃的,誰知道剛走出門去就看到了地上都是血......”
說到這裡,她不禁瞪大了滿是驚恐的眼睛,像是又看到了一件極爲驚恐的事情。隨後,再次失聲慟哭。哭聲很是悽絕,像是要將這些年自己所受的苦楚藉着眼淚完全道出。
單卓坤重重的嘆了口氣,作爲一名極爲專業的術士,即便是夏荷不願再往下說,他的眼前也已經浮現出了她當時所看到的場景。
夏府是江寧的大戶,儘管夏老爺辭官回鄉,但作爲當地最知名的鄉紳,家中仍然擁有着極爲體面的排場。
遠的不說,府中的各級下人丫鬟便有一百多名。這些人活着的時候是那般的熱鬧,死的更是極爲慘烈。頃刻斃命、血流成河。
不用多說,單卓坤也知道,那些人在臨死前的最後一刻,心中是怎樣的怨念絕望。
還有那位德高望重的夏老爺,不過只是與他人理論了幾句,便被對方用劍刺了個透心涼。這種景象,又怎能是一個慘字就能形容的。
“先生,夏荷說得是真的,我娘說她後來是被雪狼所救,送到了我家的門口。所以,纔有了我們的姐妹相稱。”
春雪伸開雙臂緊緊的環抱住了夏荷,邊輕輕的拍打着她的後背,邊對單卓坤急急的解釋道。
“哦?你們是一起長大的?”單卓坤饒有興致的說道。
“是,奴婢不敢隱瞞先生。”春雪點頭確認道。
“好,先生我知道了。”
單卓坤隨手從桌上摸起了一個空茶杯,用茶壺在裡面斟滿了茶。隨後,起身來到夏荷的面前,將茶杯遞給了她。
“夏荷,你放心吧,先生一定會幫你主持公道的。”他安慰道,“你爺爺他們絕對不會白死,我一定會將這其中的來龍去脈查清楚。”
夏荷聽單卓坤如此言說,再次停止了哭聲。用一雙泛紅的眼睛靜靜的盯視着他,似乎是在心裡琢磨着他的話是否真實。
單卓坤微微一笑,朝她點了點頭,依舊一副從容淡定的模樣。
出乎他的意料,夏荷雙膝猝然倒地,不住的磕着頭,聲音顫抖的說道:
“夏荷懇請先生爲我夏家討回公道。”
春雪先是一驚,見單卓坤用眼睛看向自己,連忙伸手欲扶起夏荷。誰知,對方卻將自己的手推開,說什麼也不肯起來,嘴裡仍舊重複着方纔的這句話。
單卓坤見夏荷如此堅持,便讓春雪退到一旁,隨後又說道:
“夏荷,你放心吧,我一定說到做到。不過有件事情你也得答應我......”
說到這裡,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夏荷擡起梨花帶雨的臉,狐疑的看向單卓坤,等待着對方的下文。
單卓坤略略思索須臾,緩言道:
“我雖然和鄂國公認識了沒有多長時間,但覺得他應該不像你說得那樣,能夠幹出這種十惡不赦的事情。要是我猜的沒錯,害你夏家的應該是另有其人。你假如信我,就等我把整件事情查清楚再說,千萬不要冒冒失失的動手。不然,只會害人害己。”
夏荷的身子一顫,側過頭去迅速與春雪交換了一個眼色。當初她二人之所以要進尉遲寶林的宅子當丫鬟,就是爲了能夠尋到機會刺殺尉遲恭,爲自己家人報仇。
不過,也或許真的如單卓坤所說的一樣。假使這血案的幕後真兇並非尉遲恭,而是另有他人,那她豈不是做了樁令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倘若真是如此,那自己即便是跳進黃河怕也洗不清這身冤孽了。
想到這裡,夏荷決定先將仇恨放到一旁,靜靜等待單卓坤的消息。
“好,夏荷答應便是。”她咬了咬嘴脣,艱難的答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