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卓愣在原地,一身真元力險些逆轉。
後面……還真有個老傢伙?
哪裡來的?
“嗡——”
一股從未見過的力量,似海市蜃樓又似山海崩塌,異象駭人,從正北千里之外,呼嘯而來。
令人心悸、壓抑。
感覺像是毛毛蟲在海中掙扎。
別說抵抗,就是沒有被氣勢碾壓致死,已經是萬幸。
辛卓回過神,立即以全身力量護住背後的老孃,如陷沼澤般一步步往後退,艱難的擡起頭,只見那恐怖的天地異象中,出現一位老人,體格高大,氣勢威猛,頭帶朝天道冠,懷中抱着一柄拂塵,一步千里,
這份霸道、灑脫、出塵與飄渺,遍觀他此生見過的高手,也無一人可以相比。
這老人從他頭頂掠過,卻看也沒看他一眼,轉瞬到了三道山上空,手中拂塵輕輕一甩,日月星移,天地震動,八荒神力依附,化作三千麈尾打向那三人。
三位鎮域使臉色鉅變,反應不可謂不快,紛紛退後百里,齊聲爆喝:“去!”
一劍、一槍、一梅花梭,從天而降,化作萬里大道神兵之韻,攢射萬道神光,然後,背後各自出現大道之魂,遮天蔽日,紛紛點出一指。
一時間天地協力,嗡嗡齊鳴。
三人的手段,看似平平無奇,但浩然、磅礴、凌厲,遠遠超過了恆境姜槐老人的氣勢。
整個三道山高空,嗡鳴陣陣,天穹翻滾,大地轟鳴,星光、日精、月華彷彿天塌飛瀑,天災神禍一般,氣勢之強,蓋壓東華!
三道山僅剩的姬氏、葉氏一兩萬弟子,在兩位至尊老祖的帶領下匆忙掠出,又驚慌遠離,家也不要了!
辛卓相距最近,像是陷入了萬古泥潭,痛苦不堪,原本恢復了一些的傷勢,再次崩裂。
此地不宜久留。
那老人是誰,不重要了,誰勝誰負,也不重要。
心法運轉到極致,操縱【踏馬的蓬萊亂舞】,直奔苟先知預知的正北方。
結果足足跑了數十息纔出了“泥潭”範圍,剛鬆了口氣,就聽身後傳來三聲慘叫,那位女鎮域使憤怒的說道:“神無我,你當真要與三位天地元主作對?”
那老人大笑:“他們算個球的天地元主,剛入無極練道,妄稱元主,老夫在陳大帝麾下扛大刀時,他們還是個屎,老子就算修爲不如他們,也看不起他們!”
後面話聽不清了,再次被轟鳴聲掩蓋。
辛卓揹着姬九巍,直奔正北方,瞬息數千裡。
不過,他聽清了這老人的名字。
神無我!
這種怪名一聽就是個高手!
他爲何幫自己?或者……只是恰好路過?
難怪那三位鎮域使遲遲疑疑、磨磨唧唧,原來是真的發現有個老傢伙在附近蹲着。
辛卓心中並沒有什麼慶幸,反倒覺得有些壓抑,修爲還是不夠啊,不然豈能自己拼命,一羣老東西在附近看熱鬧?若當時有人看自己不爽,一掌拍來,什麼心結,什麼入境,什麼找人說道理,都成了笑話。
吁了口氣,加快速度。
……
煙花三月,草長鶯飛,正是踏青的好時節,但若是下了雨,對趕路的人來說,就有些糟糕了。
楊柳鎮,大街上的青石板被雨水洗刷的格外青幽,但遠方的馬車帶來的泥土又將街面弄得髒兮兮的,路人腳步匆匆,很容易就會滑了一跤。
“老闆,來二十個驢肉火燒!”
它摩站在一家驢肉館前,粗着嗓門喊道。
店老闆應了一聲,很快碳爐變的通紅,一塊塊火燒被貼在了爐壁上。
“最近附近挺熱鬧啊。”
店老闆四十來歲,兩鬢凸起,氣息悠長,是個武道高手,而且十分健談,一面幹活,一面和它摩說笑。
它摩沒有說話的興趣,這附近何止是熱鬧,七十二個小宗門、九大聖地洞天的高手都到了,據說還有不少斷代天驕,若非那位滅了高高在上的神仙之地,鬧的動靜太大,整個東華顫慄,大家都很害怕,只怕早就對那處禁地動手了。
說起來,那事兒簡直跟做夢一樣。
那人一力誅滅三道山三家和妖宮的所有高手,幾乎全部殺絕,一個不留。
恐怖、蓋世的威名,這些日子令整個大域都在顫抖!
當年,自己和他還是認識的。
“這裡不算熱鬧,三道山上才熱鬧,大帝后裔姜、贏、趙三家和異族最強的妖宮都被人滅了,何其恐怖啊。
那四家是何等存在?這些年就是隨隨便便一個嫡系下山,各大聖地洞天都得恭迎,可惜……”
遠處忽然走來十幾個年輕人,個個氣勢如虹,行走間武韻超然,說話的是領頭的公子哥,二十許歲模樣,腰間寶劍閃爍着雪白的光芒,令人感到心驚。
店老闆似乎是聽說過三道山的,那簡直是神一般存在,不由嚇得臉色一白:“可不敢說!”
悶着頭幹活,不敢再說話。
它摩看見這公子哥,臉色也不自在,冷笑一聲瞥過頭去。
偏偏那位公子哥到了跟前,主動找他說話:“這不是……那位無論在何境界都打遍同境無敵的它摩兄?”
它摩冷冷道:“不敵辛公子六百年大聖後境修爲,西域第一青年才俊!”
那公子哥哈哈一笑:“你若這麼擡舉,我可不和你客氣,畢竟咱這個血統……它高貴!”
它摩本不想理他,可是越想越氣,他這幾日在這小子手上吃了幾次鱉,偏偏對方修爲壓制,打不過,怒道:“你哪來的高貴血統?你不過是枯劍洞天的真傳弟子,出身長樂小家族,談何高貴?”
辛公子臉色一板:“我爹剛剛滅了三道山上大帝后裔和妖宮,堪稱絕世無雙、世所罕見的絕頂老祖級高手,天地間所有聖地洞天都在戰戰兢兢,便是七大北斗聖地也不敢大聲喘氣。
試問整個東華何人敢惹他?何人見了他不恭敬行禮?我身爲他老人家唯一的兒子,我的血統不高貴,何人高貴?此話哪裡有問題嗎?”
它摩仔細打量他,重重甩着衣袖,儘管覺得和那位一點都不像,卻也無話可說。
辛公子笑了笑,對店老闆道:“這它摩和尚的火燒,我要了,我多出一百兩銀子!”
“無趣小兒,你是如何修成大聖境?怎的和凡俗婆婆一般?”
它摩甩着袖子,懶得與他一般見識,轉身要走,結果剛剛轉頭,就險些與一輛烏篷板車相撞。
板車好像趕了遠路,車軲轆、車身上面全是泥濘,行走起來,泥水四濺,雖然真氣輕彈,片滴不會粘身,但仍舊令他有些惱怒。
“車伕……”
他看向板車。
車篷下似乎盤坐着一個癡傻的婦人,正在念叨着什麼,拉車的是個渾身是血的少年人,衣袍破裂,遍體鱗傷,淋着雨,拖着車,緩步前行,無視任何人!
只是看見這個少年人的長相時,他的雙瞳一縮,臉色慘白一片,身體劇烈顫抖,到嘴的話,愣是無法說出來,而且雙膝一軟,作勢跪拜。
“無知凡人,如此無禮!”
倒是辛公子身邊的人也險些被泥濘濺到,不由怒斥,其中一位胖子伸出兩指,作勢斬下。
雖說武道高手,極少入凡俗,也很少與凡人打交道,但不代表他們有傳說中的大度。
它摩心中狂跳,猛的出手攔住那胖子。
胖子冷冷看向他:“它摩兄這是何意?”
“我在救你!”
短短的功夫,它摩已經全身冷汗,看着遠去的烏篷板車,身體哆嗦的不成樣子。胖子疑惑:“救我?”
那辛公子也轉頭看來,笑道:“它摩兄認得這拉車的小子?他莫非是你凡俗的親戚?”
它摩好像才反應過來,壓低聲音反問道:“啊,你、你不認得他?!”
辛公子不知從哪裡掏出一柄摺扇,“啪”的打開:“本公子需要認得他?”
它摩的臉色變的異常精彩,遲疑着問道:“長樂沁兒夫人那裡……”
“住口!”
辛公子打斷,冷着臉道:“你我平輩相交,豈能直呼我母親名姓?你這禿子當真以爲我不敢殺你?”
它摩一點兒怒氣也沒了,只剩下大喘氣:“好、好吧!”
辛公子看向遠去的烏篷平板車,此刻那遍體觸目驚心傷勢、雨水都衝不散身上血水的年輕車伕,正站在一個糖葫蘆攤位前,掏出一粒碎銀子買了串糖葫蘆遞到車廂裡,溫聲道:“老孃,吃吧。”
“這小子傷的很重,和人火拼過?”
辛公子疑惑道:“看似沒有修爲,禿子,他是有名有姓的高手不成?”
它摩深吸一口氣,道:“絕對的高手,兇悍無比!”
辛公子大笑:“有趣,你的故人?”
它摩想起當年“滅靈尊者”活着時,與此人廝殺,不敵一招,如今一根毛怕是也不敵了,幽幽一嘆:“他算我的故人,我不算他的故人,我連個屁都不算!”
辛公子眼睛一亮:“呵,很少見你這禿子認慫,有趣,有趣,你不敢,我倒是要欺負欺負他!”
驢肉火燒也不要了,帶着一羣人追了上去。
它摩嚇了一跳,也連忙跟上,有心提醒,話到嘴邊,心中一動,閉口不言。
一羣人閒來無事,此刻鎮子上高手如雲,長輩又太多,也不便飛掠,就默默跟着那平板車。
辛公子甚至揮舞真氣,撿起一塊板磚,加快腳步。
誰料平板車轉過一道彎,忽然進了鎮子最中間的一處連綿十里,散發着濛濛光暈的莊園,數十位元極境的各大聖地洞天守衛,竟然視若無睹。
辛公子一羣人眼睜睜的看着平板車進了莊園,不由目瞪口呆,那辛公子吃驚道:“玄太秘境,我們等了足足十年,他就這麼大搖大擺推車平板車進去了?守衛爲何不攔?”
守衛能看見他?守衛敢攔?
它摩臉頰顫抖了一下。
“此人和各大聖地洞天有關係?”辛公子百思不得其解,忽然吐氣開聲,傳遍整個鎮子:“有人擅闖玄太秘境,秘境恐怕要提前開啓!”
話音剛落,鎮子四面八方樓閣建築中泛起奪目的真氣朝雲,密密麻麻的高手,從各處飛起,眨眼及至。
不下數千人,有鬚髮皆白的老者,有斷代天驕,個個氣息磅礴,氣勢如淵。
“何人喧譁?”有人出聲問詢。
辛公子輕飄飄的到了高空:“本公子!”
數千武道高手一見,臉上的冷色消失的一乾二淨,紛紛行禮:“見過辛公子!”
這位辛公子,不僅是枯劍洞天的真傳,背景也嚇死人,自稱是那位的子嗣,那位是誰?如今東華何人提起,不哆嗦一下?
辛公子十分受用,聖地洞天長老又如何?斷代天驕又如何?見到自己還不是要行禮?無趣極了,大咧咧的對其中幾人回禮:“扎木大王、鄧山靈姑娘、鄧山青公子、左夢緣公子、聶聖歡姑娘、季則君前輩、陳長生前輩,請了!
剛剛有位不知所云的小子拉着平板車進去了,甭管和諸位是何等關係,依本公子看,這玄太秘境,怕是要提前開啓!”
扎木翼、鄧山靈和各大聖地洞天高手微微蹙眉,身形一閃,進入了莊園。
辛公子慢了一步,與臉色古怪的它摩等人一起進入。
莊園內雲起霧繞,真氣濃郁,而且似乎被某種極寒的氣息籠罩,剛剛跨入只覺渾身冰涼,心曠神怡。
在霧氣最中間,有座巨大的龍首牌坊,牌坊下有個深幽的窟窿,此刻窟窿裡鑽出一隻碩大的真龍腦袋,這條真龍不知是何修爲、來自哪裡,隱隱散發出的龍息,便令人膽寒。
這便是最近百年剛剛出世的“玄太秘境”入口。
而那拉着平板車的“血淋淋”少年,在真龍腦袋前停下,反身正要抱出車內婦人。
數千人一見,大感疑惑,此人從哪裡來的?這玄太秘境,各大宗門等待許久,還有半月開啓,防備森嚴,他如何進來的?
隨即,看清了那人的模樣,鄧山靈、鄧山青、左夢緣、陳長生、聶聖幻等人和一羣聖地高手高手如遭雷擊,驚懼無比,渾身顫抖,比它摩還不堪!
三道山大戰這事兒,它摩這種小輩只是聽說,他們可是親眼所見!
尤其是陳長生,當初他與姜氏元駒公子等數百人被禁錮、利用,一直戰戰兢兢稟報所在宗門的一切事宜,比如哪些高手會去、三道山姜氏大陣如何云云,可以說他們也是滅三道山的幫兇,可憐那姜元駒自己最後也沒逃過一劫!
“我不管此人什麼來頭,各家讓他攪局是何用心?”
那辛公子冷笑道:“我辛念,辛卓老祖之子,便先殺此人,再首先進入,必得玄太秘境頭籌重寶,何人敢攔我?何人?斷代?長老?呵呵。”
沒等一羣高手反應過來,拎着板磚,直奔那少年人的後腦勺。
鄧山靈、陳長生和一衆聖地洞天長老瞬間懵了,這小子腦子出問題了?你打他?
“大膽!”
“不可冒犯!”
“住手!”
下一刻,數十位高手瘋了一樣,穿梭雨幕,攔在了辛公子身前。
辛公子被無數聖王手段阻攔,如陷沼澤,板磚無法拍出,不由怒道:“果然有鬼,我乃辛卓老祖之子,誰敢動我?退下!”
然而,根本無人理他。
大批前輩、聖王高手忽然落地,對着那背出老孃的少年人恭恭敬敬行禮:“晚輩見過辛卓老祖!”
以冷血、弒殺著名的九幽禿嚕部大王扎木翼最誇張,“噗通”跪地,嚎啕大哭:“陛下!”
衆人誇張嗎?不誇張!
一個滅了三道山,斬殺數萬頂尖高手、十大真至尊、一位恆至尊的存在!何人見了不恐懼?何人敢說一個不字?
狂狷怒罵的辛公子一下子怔住了,先是疑惑,再是遲疑,再是臉色漲紅,最後臉色慘白,身體抖若篩糠,一個跟頭栽落,連滾帶爬的靠近,拼命喘氣:“父親!”
辛卓終於正眼看了眼衆人,臉上滿滿的疲憊之色,這裡是當年馬博舉從苦海上來的地方,他決定從這裡離開!
不僅因爲這裡是苟先知算出的最安全的路,更因爲三道山那四位不知做的什麼打算,附近知曉的傳送陣都被封閉了,先去苦海,再從苦海離開,也許是最穩妥的方案。
從三道山一刻不停的趕到這裡,傷勢加重,他甚至無法背起老孃。
這鎮子上的一衆武道高手,逃不過他的感知,包括它摩幾人的對話,只是無心理會,但,這個自稱自己兒子的,讓他十分不解。
和誰生的?
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那辛公子慌忙挪動雙膝:“父、父親,我是辛念,你的兒子,我母親是長樂沁兒,她老人家唸了你七百年,父親……”
話沒說完,驚恐、茫然,乾脆嚎啕大哭。
長樂沁兒?
辛卓仔細回想,終於想起曾經幫助過的一個叫長樂沁兒的女子,可是自己何曾與她有過關係?哪裡來的兒子?
鄧山靈立即解釋道:“是……沁兒姑娘的養子!”
辛卓失去了興趣,聲音嘶啞道:“換姓!”
隨即轉身對着那深幽洞窟中的神龍之首:“出來,馱我一程!”
那條衆人準備利用一切手段搏殺的恐怖神龍,忽然“哀鳴”一聲鑽出洞窟,遮天蔽日般大小,金色龍鱗閃爍着神勇的龍威,低下龍首,做降伏狀。
辛卓揹着正在吃糖葫蘆的老孃,踏上龍背。
龍吟陣陣,鑽入洞窟,消失不見!
莊園內,細雨還在下,無人出聲,所有人做恭送狀。
唯獨辛公子失去了所有的驕傲,頹然跌坐在地,夢醒了,背景沒了,希望也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