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零八章 沒有溫度的平淡

故事的開始,很平淡,人物關係很簡單,整個故事的節奏感也很難簡單,如同陳彬的人一樣,每天兩點一線。

在劇本里,很清楚的呈現給小鋼炮、徐靜蕾這兩位導演陳昊想要拍出的畫面,一對夫妻,不是彼此鏡子裡的影像,卻是彼此生活裡的對照人格。

當陳彬面對着一個車禍現場的屍體時,他的技術可以爲他換來高額的報酬,只需要一個加班的時間,能賺來幾千元。冰冷陰暗的房間內,與死屍相處接近十個小時,他的眼睛表達出他的情緒,始終都未曾有過半點的晃動,工作完了,他還要換掉身上的衣服,洗個澡,然後在冰冷工作間旁邊的休息室內,泡上一杯咖啡,放上一首音樂,閉着眼睛靠坐在椅子上,聽兩三首曲子,喝完一杯咖啡,回家。

讓徐靜蕾和小鋼炮覺得冰冷殘酷的畫面就是這樣,最開始的鋪平直敘過後,第一個完整的故事,就是這車禍現場屍體的‘美容’,他這邊賺了幾千元,那邊在家裡的妻子劉淼。

他這邊從早上到晚上八點。

以導演視角看,這一段拍攝肯定要時空穿插,畢竟陳昊那邊的並沒有多個鏡頭需要拍攝,反倒是劉淼這邊。

上午的時候,結束了早上整理家裡的任務過後,劉淼穿戴整齊,約了旁邊的鄰居,一同前往市裡去逛商場,討論的不是哪家有大牌子有新款衣服,而是昨天的菜價比今天要貴,乘坐的也是公交車。

兩個商場,一個是高檔品牌商場,一個是大衆消費的便宜商場,在前者,劉淼花了幾千元買了一條裙子,引來鄰居的羨慕,還是你家先生賺得多,看我家那位,遠不如你們家陳彬。

下午回來的時候,劉淼買了高檔裙子,也和鄰居在大衆消費的商場,買了家居的用品,回來下車之後,就在小街上購買了晚餐所需要的食材,回到家中,換掉身上的衣服。

長髮披肩,賢妻良母,默默的坐起家務,沒有作爲女主人說一不二的頤指氣使,沒有對婆婆冷眼相對,一切的一切都不是裝出來的,是一個賢妻良母,只是她不會走進老人的房間去打掃,也不會詢問家裡人今晚吃什麼,甚至於連吃飯的時間,她也不需要徵求別人的意見。

六點,吃晚飯,陳彬還在加班,他的母親接了電話,看到兒媳依舊是六點開飯,想要開口沒有開口,大家圍坐在桌旁吃飯,劉淼會給婆婆夾菜,也會詢問兒子的功課,臉上也始終掛着淡淡的笑容。

吃過飯,電視開啓,劉淼收拾一切,當她收拾完之後,吸了水果,放在茶几上,坐在沙發上,這時候兒子起身去房間做功課,婆婆將放在沙發上的遙控器,放在了茶几上。

劉淼拿過遙控器,之前觀看什麼節目跟她沒有關係,她按動按鍵,找尋自己喜歡看的電視劇。

這是這個家庭的一天,沒有波瀾壯闊,沒有爭吵,沒有彼此抗拒,一切都已經在時間的流逝中成爲了彼此的習慣,因爲看到了這場戲,看到了一些碎片劇情裡這個家庭生活的點點滴滴,徐靜蕾纔過來親手將一切按照自己的習慣佈置,這個家,除了老人的房間之外,一切的一切,都按照她想要的方式去運轉。

越是平淡,越難以表演,徐靜蕾捉摸角色的時候,心中非常肯定這個劉淼將會超越自己曾經飾演過的所有角色,在劇本里沒有大量的內心戲給你去呈現,所有內心戲全部都要融入到這些看似家長裡短的表演之中。

爲了很好的表演,徐靜蕾甚至將陳昊之前的作品拿出來翻看了好些遍,小丑、史密斯先生、邁克爾斯考菲爾德、安迪乃至是夏洛,她發現了陳昊一個非常明顯的特點,不管是不是他執導的影片,他的表演都沒有半點多餘的地方,這多餘指的是佔據影片的時間。

有些需要眼神傳遞的鏡頭,哪怕是電影這樣時間緊湊的載體,導演也會給你一點時間特寫,讓你盡情表演。在陳昊這裡,幾乎不會有這樣的設置,他不會有一個地方突然二百分的表演,而是所有地方都會有超出百分的表演,你必須完整的看到他的表演才能知道他爲何會獲得成功。

劉淼看電視,婆婆到院門口去跟附近的鄰居聊天,大家誇她家娶的兒媳婦好,婆婆也是滿臉的笑容,只是眼神深處的東西卻不是別人能夠解讀的。

八點半,陳彬回到家,婆婆也不跟鄰居聊天了,跟着兒子一起進屋,一如往常,劉淼會到門口迎接,但不會接過他的手提包,也不會幫他懸掛衣服,沒有外人的時候,連外褲,陳彬都是在門口脫完才進屋。

陳彬走向廚房,劉淼卻沒有上前,陳彬走進廚房纔想起來,哦了一聲,迴轉身,到門口處,打開懸掛的手提包,將今天特殊活兒的收入,交給了妻子:“今天有一個車禍的,從早上忙到現在,家屬給的不少。”

劉淼嘴角揚起一抹笑容,將錢接過來,隨手放在廚房的餐桌上:“我給你熱一下飯。”

“跟你說啊,最近物價又漲了,牛肉都貴了。”

“還有家裡的冰箱有些不好用了,跟你說幾次了,修一修。”

“今天去市裡,給你買了一套睡衣,一會換上試一試。”

這個家的戶主,只是低着頭,彎着腰,在餐桌一角,吃着剩飯剩菜,每當妻子說一句,他就含糊的嗯一聲表示自己知道了。

也只有當他歸來時,在家裡的劉淼,纔會多說一些話,變成一個愛嘮叨的家庭主婦,遠端,坐在客廳沙發上的婆婆,站起身,踱步走向了自己的房間。

“媽,熱水給你準備好了。”劉淼沒有回頭,她的背後沒有長眼睛,可發生的一切似乎不需要看,老太太應了一聲,走進廚房,將一個小的保溫壺拿起來,看了一眼兒子:“慢點吃,今天小淼做的牛肉很好,多吃一點。”

陳彬這才擡起頭,看了一眼母親,點點頭。

吃過飯,到兒子的房間看了看,兒子將一本書壓在了課本的下面,眼神略顯慌張。

跟兒子聊了幾句生活學習,乏善可陳每天都是相同的話語,兒子青春期嗯嗯點頭卻不多說一句話的態度,讓陳彬只得站起身,面對客廳的電視也不願意看,關閉,看了一眼在廚房收拾的妻子,走進自己的房間,看了一眼擺放在牀頭的新睡衣,明明回來之前洗了澡,還是走進了房間內的衛生間,重新認真的沖洗了一遍,出來的時候換上了新的睡衣。

劉淼這個時候也進入房間,手裡拿着剛纔的幾千塊錢,放進梳妝檯的抽屜內。

洗漱,然後關閉了房間的燈,僅有各自牀頭的牀頭燈亮着,陳彬在看書,她在自己一側躺下來。

劇本前面的片段裡面,每天都是這樣的節奏閃過生活片段,按照觀衆的觀感,今天這一切如果不仔細看,開始有了皺眉的感覺,不知道這部電影演的是什麼,難道就是家長裡短。

下面該是劉淼閉燈睡覺,陳彬繼續看書吧?

不。

劉淼擡手去準備關閉自己牀頭燈的時候,陳彬突然翻轉身,撐起身子,從上至下的看着妻子,擡起手,將妻子的手拉了回來,然後輕輕拂過她的頭髮,非常小心翼翼也非常溫柔的幫着妻子將頭髮整理好,然後讓她平躺,將她睡衣也都整理好,劉淼想要開口說點什麼,陳彬一回頭的眼神變了,手指放在嘴邊,比了一個噓的手勢。

這跟這個家的常規狀態完全不符合,不是劉淼是家裡的王嗎?不都是她說什麼是什麼嗎?包括之前劇情裡閃過畫面裡,明明陳彬很累了回家想睡覺,讓她想要做什麼的時候,人在上面也要強做。陳彬形象完全是一個沒有任何話語權的老實男人,這是怎麼了。

懸念,這是吸引觀衆們去看的一個小懸念,而加上接下來畫面的刺激,這懸念就從小懸念變成了大懸念,爲何他們夫妻會是這樣的相處狀態,到底這裡面有什麼故事?

就見陳彬從自己牀頭櫃的下面,拿出了一個鐵盒,十幾公分見方,打開之後,裡面擺放着一整套的化妝工具,就見他如獲至寶般的表情,神聖而莊重的拿着這些工具,給劉淼畫了一個無比精緻的妝容,這過程中,劉淼完全配合,眼神中也沒有半點的情緒波動,似乎當丈夫露出那個表情之後,兩人的地位就來了一個完全的調轉。

“今天,那個顧客,很慘?”當陳彬快要完工的時候,劉淼突然冒出這麼一句。

“完美,一樣的完美。”陳彬似在回答她,又似在自言自語,整個人的精神狀態一下子亢奮起來,在牀上站起身,居高臨下看着,嘴裡唸叨着完美。

接下來一個動作,跪在牀上,膝蓋與對方的肩膀緊靠,身體向前,這動作和已經扔在一旁的睡褲,儘管劇本里這裡設計是他雙手抓起被單,掩蓋在兩人的身上,剩下什麼都沒有描寫,但對於看到劇本和未來看到電影的人,都知道發生了什麼。

劉淼的那張臉,被濃重的妝容掩蓋住了賢妻良母的氣質,慘白中透着冰冷驚悚,這不是化妝,這也是化妝,只是這妝容是畫給死人的,強弱勢的顛倒,在微弱的燈光和小幅度的動作下,這部戲的真正大幕,才宣告是正式拉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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