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堅這時不說話了。冉明盯着賈堅,如果單看賈堅的賣相,他還不錯,典型的北方大漢,粗眉粗眼,甚是豪放。不過賣相說不得準,有些人大奸似忠,也有大忠實奸。不過,冉明相信,賈堅說得是實情,畢竟如果是玩手段,闢溪是沒有必要親自來上邽,而且還帶着他的長子,如果冉明釦住他們父子二人,吐谷渾就會陷入分裂。闢溪的其他兒子太小,根本鎮不住場面。看來這個闢溪還算有幾分誠意。
冉明道:“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闢溪要降,肯定會獅子大開口吧?”
賈堅叫起了屈,道:“吐谷渾投降,絕會附加條件。”
冉明自然不相信賈堅的話,看着賈堅道:“真的是這樣嗎?”
賈堅被冉明看得發毛,顫聲道:“只是吐谷渾已經絕糧,如果殿下不施以援手,恐怕吐谷渾一部數十馬人馬,熬不過這個等冬天!”
冉明點點頭,笑道:“若讓吐谷渾投降大魏當然也不能白口說白話,大魏也不會奶牛,誰餓了都想過來吃一口。只接受大魏的冊封,還是當自己的土皇帝,那絕對不行。”
賈堅道:“請殿下示下!”
冉明道:“第一吐谷渾所有可汗,必須接受大魏皇帝的正式冊封,其繼承人必須去鄴城學會大漢文化,在鄴城國子監學習年滿六年以上,方可回來繼承汗位。”
這是冉明深思熟慮的結果,闢溪是吐谷渾可汗,現在魏國也不能把闢溪弄下來,否則闢溪也不會投降。同化首先要從下一任可汗開始。六年以上的漢文化薰陶,足以讓一個不通禮儀的蠻夷,變成謙謙君子。當然,更重要的是,下一任可汗由於長期不在部落,肯定沒有足夠的威望服衆,等他理清部落內的事物,一個絕對統一的部落,不符合魏國的切實利益。當然,一個想有作爲的可汗,也沒有謀化異動的可能,清理一個部落,需要很長時間,這個時間足夠也這個可汗下臺的時間了。
“第二,吐谷渾不得所有對外交涉,不得與大魏國衝突,若交往大魏敵帝,視國叛國,大魏有直接武力追訴之權。”
這一條當然就一個意思,控制外交。
“第三……”冉明悄悄的說:“開放互市,互通有無。”
“第四,挑其部落青壯,編組成軍,受大魏節制。”
按說冉明提出的條件不止太高,簡直可以稱之苛刻。如果按照冉明的條件,吐谷渾將從政治、外交、軍事、經濟等方面完全受制於人,也失去了絕對的自主權。其實,冉明提出這麼苛刻的條件,目的是讓吐谷渾方面提出他們的條件。
用做生意的術語,這叫漫天叫價,落地還錢。
在秦國上邽城中的四方館中,闢溪仍在大吃特吃,當賈堅帶着冉明的條件而來時,他仍吃得滿嘴流油,同樣也吃得滿頭大汗。就在賈堅低聲下氣的向闢溪彙報冉明提出的這些條件時,賈堅心中非常忐忑不安。
這和歷朝歷代的投降並不一樣,在歷朝歷代,只要邊塞的遊牧民族請求內附,他們所付出的只是一個臣屬的名義,部落還是那個部落,首領還是那個首領,僅僅接受對方的冊封,完成法理上的手續,不僅可以提到大量的錢財和可以活命的食物。
但是,冉明所提出的條件可不一樣,不僅從外交、軍事、經濟、政治各個方面插手吐谷渾,而且還會讓吐谷渾真正成爲魏國的附庸,永遠失去自己的獨立性。這不僅僅是失去權柄的原因,相對而言,接受這樣苛刻的條件,恐怕更多是從心理上對吐谷渾進行侮辱,哪怕戰敗無條件投降也不過如此。
賈堅無法想象,一旦闢溪得知如此消息,會是如何的盛怒。
然而,賈堅卻失望了。闢溪和視連父子不僅沒有陷入沉思,也沒有停下狼吞虎嚥。闢溪正在這時,突然滿臉猙獰,蹭的一下子跳了起來。
賈堅一看這個情況,心中暗喜,一切正如自己想象的那樣,他還沒有來得及慶幸,就見闢溪指着視連罵道:“你個畜生,別跟老子搶吃的,再搶老子可反臉了!”
視連三兩下就將一個雞腿塞進自己嘴裡,幾乎用不在嚼的,直接吞進肚子裡:“父汗,兒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更需要吃肉,更需要補充營養,還請父汗贖罪則個!”
賈堅傻眼了,暗付道,這怎麼不是他設想的劇本?這闢溪聽到如此條件,不是應該勃然大怒,向奪門而出嗎?
或許是在飢餓面前,什麼樣子、骨氣、血性,統統變得不那麼重要了。闢溪不僅是餓怕了,更是擔憂吐谷渾各部落隱隱動盪的情緒,如果他再找不到讓部落部衆可以活命的食物,吐谷渾馬上就會四分五裂,這絕對不是光依靠他的威望就可以壓制下來的。
所以,闢溪對於投降條件沒有什麼意見。
賈堅以爲闢溪只是因爲忙着吃喝,沒有聽清楚自己所說的話,所以又接着將冉明提出的條件又說了一遍,然後道:“可汗,臣要請教可汗,這應該如何回覆秦王?”
闢溪的鬍子似乎要飛了起來,現在他經過這段時間的狂吃,似乎恢復了元氣,闢溪臉上一片潮紅,恨恨的道:“這有什麼好問的,我爲魚肉,人爲刀俎,這還有得選擇嗎?再苛刻的條件,還總比全族都餓死強,無論今天,還是以後,吐谷渾還是吐谷渾,我闢溪還是可汗,我的兒子,只要不生反意,他還可以順順當噹噹他的吐谷渾可汗,至於其他的事情,只能等以後再說!”
賈堅道:“臣比較愚笨,這應該如何回覆?”
闢溪冷冷的道:“你只需要告訴秦王,吐谷渾願意降,毫無條件,毫無保留的降。”
賈堅想了想道:“只怕如此條件,部落中的那些首領不會甘心,妄生事端。”
闢溪冷笑道:“他們是他們,他們如果不甘,就讓他們去跟秦王的兵馬說話,如果他們可以打得過秦王的兵馬,我願意退出可汗之位。”
其實,闢溪不是沒有放手一搏的實力。只是上邽城一城,他是徹底喪失了和冉明敵對的心思。吐谷渾人很是兇悍勇猛,但是他卻永遠無法忘記在那一夜,上邽城中,秦軍士卒扔出那可以發出如同雷鳴一般的武器,將所有吐谷渾勇士嚇得魂飛魄散。
吐谷渾人不怕死,也不怕強敵,可是對於那種隨時可以把成炸成一團爛肉黑鐵疙瘩,他是發自內心的恐懼,別說是他,恐怕族中所有參與過上邽之戰的將士,就沒有了和秦王對戰的勇氣。
打敗就是一口氣,如果這口氣沒了,這就根本沒有打下去的必要。或許吐谷渾中仍有人不甘心,不用說,他們產生了異心,就讓他們在秦王面前,撞得頭破血流吧,這些事情,闢溪是沒有必要向賈堅解釋的。
在代表闢溪完成向冉明表達願意接受冉明條件的意思,這下輪到冉明不淡定了。冉明提出這些條件,原本就是讓闢溪還價,誰曾想,人家根本不存在什麼心意,一應照準。冉明這裡反而嘀咕起來,闢溪這是什麼意思。
想了好長時間,冉明沒有想出所以然,就衝王猛問道:“先生,你看這闢溪是否包藏禍心?”
王猛暗暗爲吐谷渾悲哀,面對一個無所不用其極的秦王,一個試圖恢復祖上榮耀,而不擇手段的主帥,面對那些爲了榮譽、爲了使命視生死如無物的將士,這樣的一個組合,誰碰到誰都會頭疼。更別說此時正是人家遭受雪災,生死茫茫的時候。
對於吐谷渾的慘景,王猛因爲掌握着天眼的原因,早已有了耳聞,然而此時並不是他對吐谷渾抱着同情之心的時候,特別是想起在洮陽死難的百姓,還有那些經過贖買而來,被折磨得不成人樣的同袍,王猛對吐谷渾僅剩的一點憐憫之心也消失得一乾二淨。
王猛笑道:“殿下,吐谷渾已經到了亡族滅種的邊緣,他還有折騰的本錢嗎?只要殿下可以保證闢溪和其子的權位,對於吐谷渾,闢溪是不怎麼上心的。”
冉明默然。
接着闢溪帶着視連和吐谷渾衆首領,向冉明遞交降書。上邽城頓時沸騰了。自從張重華死去,秦涼之地,漢人就開始失勢,什麼阿貓阿狗都開始跳出來了,侵犯城池,搶奪財物和人口,這已經成了家常便飯。
從張重華死,到張祚篡位,然後是謝艾挾張耀靈西逃,然後涼國分裂成東西兩涼,再接着就是涼國忙於內鬥,對異族疏於防範,漸漸釀成大災。可以說吐谷渾就是趁着涼國內亂對其失去控制之力,當初張祚爲了獲得闢溪的支持,對吐谷渾也是大力拉攏。
然而,張祚的大力拉攏,並沒有讓闢溪感恩泣德,卻讓闢溪利用張祚給他的財物,快速將吐谷渾發展了起來。冉明來秦國時,闢溪還算收斂了一些,以前他更過火,整個秦涼河沙,數千裡都是吐谷渾的勢力範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