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身回顧,城中的情形還是和出來的時候一樣,徐子先亦不再轉身回顧。他心中明白,自己的奮起之路,從此算是正式開始了。
在此前的這段時間,徐子先就是藉此發展自己,擴大自己的聲望,獲得更多的認可。
從今天此時開始,沒有人在於福州城替他爭取功勞賞賜,底下只會有明正言順的壓制,不管徐子先怎麼努力,在大魏的體制之內,不會獲得更多的資源和幫助了。
“再見,希望再次穿越城門進入府城時,我將會是這座城的主人。”馬蹄聲敲擊在城門甬道的青石板上,發出得得的敲擊聲,一哨的護衛神色緊張的將徐子先簇擁在正中,將士們用警惕的眼神打量着四周,沒有人注意到徐子先頗含中二氣息的低語,但在這一刻,徐子先自己知道,從這一刻起,他完成了真正的蛻變。
他開始知道自己要什麼,並且將會堅定不移的向着既定的目標前行。
在此之前,徐子先想的就是繼承爵位,獲得官職,接着是獲得更高的官職和實際的好處,然後是打擊海盜,替父報仇。
在接下來的這段時間,正好處於其目標的空虛期。
所以徐子先自己也是在猶豫,是接受齊王的安排,轉任觀察使,梳理好全福建的廂軍,還是繼續經營岐州港口和南安,當然還有東藩,繼續夯實自己的根基?
現在已經無需選擇,從這一點來說,徐子先反而是要感謝趙王。
“謝謝你替我選擇和堅定道路。”最後時刻,徐子先終於回首,當然看不到趙王府,但他的眼光冷峻異常,如果真的有重臨福州的那一天,徐子先的打算是立下幾根高杆,然後坐着泡一杯清茶,親眼看着趙王父子在自己面前被吊死。
懸在半空,掙扎,求饒,哀告。
什麼血脈之親,什麼國家宗藩,親王,這些算得了什麼?相比於趙王的卑劣無恥,這樣的下場已經算是很不錯了。
城外聚集着相當多的百姓,都是被拒絕入城之後滯留下來的,他們眼光茫然,不知道城中發生了何事,只覺得城頭處戒備森嚴,待看到徐子先一行人出來之後,才略有騷動。
由於人太多,行到江邊碼頭時,所有人都擠的滿頭大汗。
岐州方面停留着小船在碼頭,徐子先等人到時,兩哨南安團練打着岐州廂軍的旗幟,已經在碼頭上列陣了。
帶隊的是劉益和吳畏三兩人,見到徐子先等人過來,兩個武官按刀肅立,兩哨武卒持矟按刀,向徐子先行注目禮。
“岐州已經傳揚開來了。”一襲青衫的方少羣也在碼頭上,看到徐子先無事歸來,方少羣明顯鬆了口氣,上前來笑着道:“見過君侯。”
吳畏三則道:“城中出了大事,岐州已經傳揚開來了,我和秦司馬,劉參軍都打算率部入城,方先生說不可,如果君侯有意要率軍入城,昨夜必定想辦法叫人出城來傳訊,事起突然,不可能沒辦法出城……這樣耽擱到現在,我和劉參軍到底忍不住,打算帶兩哨人先進城看看……”
徐子先這才知道,自己身在福州府,岐州島上想必已經是鬧的不可開交。
方少羣臉上還是那種雲淡風輕的表情,而且傲氣相當明顯,看人的眼神便是將人當智障看的神色,他有些不耐煩的道:“昨夜齊王坐轎出府,直接奔提刑使司,顯然不欲事態擴大,以致福州流血,君侯若違王意,憑自身力量也做不到……帶兵入府城,只會落人口實。”
吳畏三沒好氣的道:“我們沒你那麼冷靜……”
劉益冷冷的看方少羣一眼,沒有出聲。
“方先生做的對。”徐子先對劉益和吳畏三道:“還好你們算冷靜,未得我令,只帶兩哨人,若是帶兩營人,麻煩就大了。”
徐子先做了個手式,止住兩個要抗爭的武官,部下們的忠誠當然叫他極爲滿意,但此時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我想我們要把岐州港的船隻儘量早些維修好,”徐子先對衆人道:“島上的物資,要儘快全部運送到東藩,準備在島南建造的軍營房舍,所有計劃都停下。”
衆人面色有些發白,方少羣先徵了徵,接下來若有所思的道:“看來我們都要準備去東藩大島了?”
“南安要留一些人,以武官練兵爲主,商業上的事,交給林定一他們的商會來運作,淡化侯府色彩。”徐子先略覺疲憊,捏一捏鼻樑,繼續道:“過一陣子我們便去東藩,此前要把準備工作都做好。”
“其實也是好事。”方少羣大有深意的道:“海闊天高,正好適合君侯施展。”
“鳳岐說的是真的?”
方少羣展顏一笑,說道:“君侯在此前其實是身在重山之中而不見山……其實君侯無意之間已經夯實了自己的根基,有啓動的資金,文武兩道都有足夠用的人才,有得力的部將和可戰的陸師,水師,有能用的艦隊,在福建這樣的地方足夠珍貴,也有對外貿易的渠道,可以長久獲利。還有,關鍵之處是瞌睡遇枕頭,朝廷將東藩等若分封給了君侯,有了一大片可供發展的地盤,還有什麼要多求的?有這麼多的好處,爲什麼君侯還考慮在福建路替他人做嫁衣裳,我知道的時候,確實是有些奇怪,不知道君侯是怎麼想的……”
方少羣輕嘆一聲,接着道:“現在我明白了,齊王殿下就是君侯的羈絆,君侯發跡起家,齊王殿下出力甚多,這是恩德,也是一種牽絆……”
底下的話,方少羣當然不會再往下說了。
是恩遇,是幫助,也是牽絆和壓制。
有齊王在,徐子先就始終只能大魏的體制之內行事,地位倒是會越來越高,實力也越來越強,但等若是被關在籠子裡的猛獸,始終不能得施展。
如果未來給徐子先二十年的時間施展,最終到王爵,大都督也不是難事,但哪還有那麼久的時間給他?
如果他的權力根基來源於大魏內部,當大亂來時,他也只能跟隨趙王抗擊東胡,最多是話語權強一些,手中的權力大一些,一切不會有根本性的改變。
現在則不同了,齊王及時替徐子先打好了根基,在齊王身故之後,真的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了。
只是這些話,太過涼薄算計,所以方少羣不便說,也不能說。
“鳳岐的意思我明白,”徐子先再嘆息一聲,說道:“我們進船屋去談,從容計較……”
“好,敢不從命?”方少羣見徐子先也沒有矯情,眉毛一挑,便即與徐子先一併上船,進入低矮的船艙密談起來。
……
“末將向大王請罪……末將治軍不嚴,關防不密,以致大王被奸人所乘……”
肉袒請罪的劉廣泗中氣十足,紅光滿面,反而坐在階前軟轎裡的齊王面色蒼白,冷汗不停的滲出來,將袍服很快濡溼透了。
兩個負責庖廚的後勤軍官已經被斬了首,兩顆首級血淋淋的放在地上,兩眼圓睜,似乎是在述說冤屈與不堪。
“兩賊不僅想卷着金銀逃跑,還想襲殺末將……”劉廣泗也是五十多歲的老將了,臉皮厚實的能當城磚來使,半跪於地,赤着上身,自縛請罪,再放上兩顆第一軍的後勤軍官的首級,還有搜撿出來的幾百兩金銀的“賊贓”,看起來真的是誠意十足。
“請大王治末將的罪!”
“請大王治末將等人的罪!”
劉廣泗跪伏在前,幾十個第一軍的軍官也是跪伏在其身後,跟着一起叫喊起來。
齊王是在第一軍飲宴後中了毒,推是推不掉,只能將責任放在兩個倒黴鬼身上,至於是何方勢力收買這兩人,爲什麼要給齊王下毒,這些解釋自然是可以編造,也可以“莫須有”,總之這一次就是多方的政治角力,齊王所得不多不少,恰如其分,正如他幾十年來的爲人。
劉廣泗也適時出現,給齊王充足的面子,當然也是出於趙王的授意,給彼此下臺的機會。
“罷了。”齊王氣息艱難的道:“劉廣泗,你麾下的人,願跟你的留下,不願跟你的放走,到安撫使麾下去吃糧,怎麼樣?”
齊王的麾下,已經談妥了與林鬥耀交接,福州五個軍,趙王三個,林鬥耀兩個,看似趙王強,但趙王掌操時間短,將士肯定不會歸附,軍官再走一批,掌控力會更弱,這樣等於是禁軍雙方對半而分,而廂軍體系,有楊世偉,鄭裡奇等人站在林鬥耀一邊,反而使林鬥耀的實力有所增加。
劉廣泗知道,這也是齊王的底線,至於更多的細節,想必齊王會通過林鬥耀轉達給趙王,他這種層面的還沒有資格來接觸。
“大王安排舊部,末將能有什麼好反對的?”劉廣泗道:“回頭就叫他們到殿下這裡來,大都督府上報樞密院,轉任何處,由殿下說了算……”
“不要回頭。”齊王此時才知眼前這舊部之惡,弄不好回頭劉廣泗就不認帳,當下道:“你令人將他們軍籍檔次都送過來,現在叫他們都搬到我府裡來……”
“好,殿下說了算。”齊王舊部被劉廣泗關押着不少,大小軍官有三四十人,俱是第一軍的核心。
一個軍的禁軍四個營加直屬人員是兩千人到兩千二三百人不等,從隊官到哨官,副都頭,都頭,營副統制,營統制,到都統制,副統制,都虞侯,還有校書,識字,參謀,軍法等諸多軍官,加上騎兵,武官人數是一百五六十人左右,一下子走了幾十個帶兵的軍官,對第一軍來說等於是傷筋動骨了。
但劉廣泗能怎麼辦,只能是咬牙切齒的答應下來。
待被關押或軟禁的武官被釋放帶過來,齊王含笑看着這些舊部,令他們進王府等候,底下的事自有林鬥耀負責操作。
“你和張致元,林知恩,好自爲之。”齊王看着劉廣泗,臉上厭惡神色難免,口氣卻是溫和的說道:“不要殘民害民,富貴可圖之。”
“末將多謝大王教誨。”劉廣泗哪能聽的進去,抱拳時還猶自咬着牙齒。
此人態度,也在齊王預料之內,當下嘆息一聲,令人將自己擡回府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