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卻是不會理會身後的靖遠侯府的人。
兩家已經撕破臉皮,雖未成仇敵,也是明顯兩個陣營的人了。
侯府還是略顯破敗……這裡也看的出來徐子先實在是一個實用主義者。就算重修侯府能獲得一些誇讚和羨慕,但這種毫無意義的虛名要來毫無用處,乾脆置之不理。
除了少數幾個老資格的牙將還在侯府外,只有一些從南安過來輪值的官戶莊丁和僕婦,一切似乎是和此前沒有什麼不同。
不同之處就是牙將換了一批人,有能力的,比如秦東陽,金抱一等人俱是在外領兵,成爲南安侯一系的大將,秦東陽更是成了武將之首。
而留下來的,除了幾個後招募的之外,多半是庸碌無能,不思進取的性格。
能照常領俸祿,還額外加了一些薪餉,對這些牙將來說也足夠了。
對他們來說,守好侯府,守好御賜物品和故老南安侯的舊物,守好這個大院,守好祖堂神牌,這就足夠了。
就憑這份功勞,將來徐子先也會叫他們舒舒服服的養老,一生不愁吃喝。
對普通人來說,守着家,上值當班安穩無事,在福建炎熱的夏季,喝着冰鎮的酸梅湯飲子,在幾人合抱的大樹下,鋪着涼蓆閒聊,這樣的生活,不比在外奔波打拼要好的多?
在小妹進侯府之後,也是向這些老牙將點頭致意,他們可能不是那麼傑出,但少了這些人也是萬萬不成。
從長滿大樹的甬道上直入北側的祠堂,小妹先是洗手洗面,再凝神靜氣,待心神沉靜下來之後,才慢慢走入祠堂之內。
這裡其實按規矩是隻準成丁的男子進入,未成丁的男子,婦人,不管是媳婦還是女兒,俱是不得其門而入。
不過徐應賓在世時就不太講究這個,當年領着徐子先和小妹一起祭祀早逝的母親,徐子先當家之後,每次祭祀也是帶着小妹一起。
不過小妹自己進入祠堂還是頭一回,看着不多的神主,女孩子也不可避免的有些緊張和害怕。
好在,看到自己父母的神牌時,小妹變得放鬆起來。
持爵,奠酒,做完一系列動作之後,小妹退後幾步,跪下祝禱起來。
“父親,母親,哥哥已經去東藩了,未來都不太可能返回福州……”
“父親君侯放心,哥哥已經很成熟穩重,並且能耐很大,如果不怕父親君侯生氣的話,其實他的能耐已經超過了您……”
小妹擡頭看神主,似乎感覺到神牌之後是徐應賓微笑的臉龐。
如果徐子先聽到了,怕是也會感慨至深。
曾經在父親,小妹的眼中,徐子先就是恨天恨地,眼高手低,渾身戾氣,覺得全天下都欠自己,鬱郁不得志,渾身是刺……
想到阿兄過去的樣子,再想想現在,小妹抿着嘴微笑起來。
她有些猶豫,想告知父母自己的事,但想一想還是作罷了,畢竟現在只是大家心知肚明,沒有捅破窗戶紙,這件事,還是等阿兄作主,和魏家說開了下定了之後,再稟報父母吧。
“我和秀娘都要去東藩了,日後不能常來拜祭父母……”小妹將此行的重要目的告知父母,心裡也是鬆了口氣。
此前在別院住,一年最少也得回福州十餘次,多半是來祭祀父母的靈位。
在城外的墳寢也是常去除草祭拜,這一下也是沒空了。
雖然有牙將,僕役們在,這些事俱是會有人去做,但小妹心裡不可避免的有些迷茫和愧疚。
但她亦是知道,去東藩是必須之事。
不提對小妹和秀娘留在南安的擔心,光是南安侯府一脈各色人等人心的振奮,促使更多的人將家小接到東藩,使東藩人心更加穩固這一條,小妹心裡也是明白,她們必須得搬去東藩,這事涉東藩的大局,對南安侯府,對大兄徐子先,都是有着至關重要的作用。
用抱歉的眼光看了一眼神主牌位,小妹終於匆匆退了出去。
接下來就是去南安,福一號已經停泊在南安碼頭,小妹會在南安和秀娘一起坐船離開,踏上去東藩的旅程。
對此,小妹也是充滿期待,對東藩她並沒有什麼畏懼和害怕的情緒,儘管在福州的很多人提起來時都是渾身的不自在,感覺那裡是一片蠻荒之地,並且佈滿蚊蟲瘴疫等害人的玩意,小妹在府城中走訪了一些親族朋友,他們對徐子先現在的強勢地位都沒有疑問,只是對南安侯府經營東藩,卻是沒有一個人認爲能成功。
一個牙將走過來,稟報道:“二小姐,昌文侯府的陳三小姐來訪。”
“文珺姐?”小妹詫異道:“她怎上門來了?”
按理來說,訂了婚未過門的關係,陳文珺是不能到南安侯府這邊來,不過,小妹轉念一想,哥哥不在家,只要昌文侯不說什麼,還有誰夠資格說三道四?
當下急着往正門前迎接,陳文珺卻是已經和陳正志一併走了進來。
“小妹。”陳文珺穿着白色長裙,飄然出塵,似若神仙中人一般,看到小妹過來,她便是迎上去,兩個年輕的女孩子執手互相觀看,彼此臉上都是真誠的笑容。
陳正志就是一臉輕鬆自在的呆在一旁,他已經有妻妾,當然不可能和南安侯府聯姻,況且貴族家的婚姻是利器,要多向發展,不可能在一個家族身上聯姻兩次。
所以他只是用欣賞的眼光看着眼前兩個年輕的妙齡女子,可能是在兄長眼中,自家的妹子都有些醜,所以陳正志看的更多的是小妹,黑女垂髫,明眸皓齒,身量比陳文珺略矮,應該是年歲還不足的原故,總體的長相來說,不在陳文珺之下,甚至談笑間的穩重,成熟,大氣端莊,更勝於陳文珺的清冷。
“魏燕客還真有福氣……”陳正志胡思亂想着。
“小妹,”陳文珺道:“何時往東藩去?”
“過數日便離開府城了。”小妹笑道:“到了別院那裡,最多一兩天就上船啓帆,前往東藩。”
“這裡還有一些醫士。”陳文珺道:“東藩那邊有信過來,說是還需要大量的醫生。醫生不比尋常百姓,家境都過的去,我昌文侯府用了不少辦法,也只能請這些醫生去半年或是最多一年,簽了契書的已經有四十多位,加上學徒之類,大約有不到百人,到時候與小妹一船同去如何?”
“這太好了。”小妹滿是欣喜的道:“大兄前一陣也是有信來,現在藥材什麼的也不缺,防蚊防疫也一直在做,但就是考慮醫生不足,不僅是內科,還缺骨科,傷科醫生,小兒科,婦科的也缺。”
中醫其實也是早就有分科,除了祝由科不提之外,外傷科,骨科和小兒科是早就有了,然後也是有專門的婦科醫生,大魏好象多了內科醫生,也相差不多。
中醫的理論在後世看來是荒誕不經,最少是沒有辦法用科學水段來證實。
就算是中醫院,除非是給重症病人做臨終關懷,不然的話檢查也是用現代醫療儀器,開藥也基本上是不可能直接上中藥,最多是含西藥成份的中成藥。
中藥太苦,不易下口,見效也慢,說實在的已經不太適合幾百年後的時代了。
但中醫千年以上的經驗也不是完全無用,從各種草藥裡一試再試,證明對某種疾病有效,這也並不算巫術。
好的醫生,能去除一些沒用的騙人的噱頭,比如什麼莫名其妙的藥引,只憑成方加上病人的實際情形,能做出大致準確的判斷,使用草藥加上病人自愈的能力和意志力,大體上能救活不該死的人……這差不多就夠了。
昌文侯府請到的醫生,肯定是沒有水貨,也算是對徐子先和東藩事業最大的支持了。
“家兄一定很高興。”小妹頗爲高興,也有幾分俏皮的道:“九月時文珺姐就要到東藩,到時候我們再見了。”
陳文珺面色微紅,從此前的挑選工匠,到現在的挑選醫士,其實她在其中真的出了不少的力。而且由於她的原故,陳篤敬在東藩也是額外多花了好幾十萬貫,這筆錢是抵了她的嫁妝,徐子先月前寫信到昌文侯府,決定有一萬畝棉田的收益歸陳文珺,將來做她的脂粉錢,也就是零花錢。
對這個表示,陳篤敬表示很滿意,再加上有昌文侯府在東藩商行陳篤敬的三成分紅,差不多一年幾千貫是有的,還有一萬畝棉田的收益,一年最少三萬貫,這麼一算,陳文珺將來不會窘迫,儼然就是個小富婆。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陳正志適時出來打了個哈哈,消解了妹妹的窘迫和害羞。
“前幾天有十餘個任家子弟往澎湖了……”陳正志接着道:“看來明達對澎湖和南洋水師是真的掌控下來,此前我們都有些擔心,不知道水師之事會不會有些反彈,後來趙王那裡安插了不少水師將領,我們才知道他還沒有反應過來。現在看來,大局定了。”
大局是差不多定了,陳正志也是頗感輕鬆,纔會在兩個女孩子面前說這些話。
此前水師的掌握和澎湖是不是順利拿下來關係相當重大……如果出現兵變譁變,或是民變,那樣趙王或是林鬥耀都有理由介入……朝廷要的是穩定,但如果不花什麼精力和金錢就能打壓徐子先一下,相信兩府不會反對,天子更是樂見其成,趙王更是會鼓盆而歌……好在最壞的局面並沒有發生,也可能是徐子先的掌控力真的很強,陳篤敬,陳正志父子還有昌文侯府的人都不太懂得兵家之事,所以他們擔憂也是在情理之中。
後來南洋水師的武官陸續離開澎湖,官兵更是走的七七八八,在福州的人們才知道南安侯又是順利將南洋水師拿下來了。
對高層來說這是預定的事,南洋水師那點船和人手福建這裡根本看不上眼,而交到徐子先手裡,不光是勢力範圍的劃分,也是福建路高層的共識……別人去是搞不好了,給南安侯搞好了,也算是給福建外海加一層保險。
總不至於徐子先這樣的宗室國侯,會和海盜同流合污?
趙王這裡,對被徐子先攆回來的武官,包括岐州的廂軍武官,一律接收和安插到好位置上。其實明眼人看的出來,這些武官是完全無用的廢物,但對趙王來說,能將人手接收下來,並且展現出胸襟度量,顯露其與徐子先的不同之處,邀買人心,這纔是要緊的事情,就算是顆毒藥,趙王也是仰脖子嚥了。
“小妹你要從澎湖過麼?”陳正志笑的有些曖昧……不過很快省悟過來,這個玩笑對小妹這年齡的女孩子來說,不太適合。
特別是雙方還沒有訂親,只是人人都知道這婚事差不多是定了而已。
“不從澎湖過了。”小妹含羞笑道:“到花溪距澎湖港口也不到一天的路程,又沒甚要緊事,就不過澎湖了。”
“我倒是想去看看。”陳正志彌補道:“聽說葛大,葛二帶兩營兵去東藩了,六營水師官兵陸續到澎湖,還要在澎湖繼續徵四營兵到東藩。還有不少流民,壯丁,也是被船運到東藩去了……那邊的情形定然是大變樣了。”
小妹和陳文珺眼中也是有些神往,女孩子看似保守穩定,其實內心也不乏冒險的激情,特別是一樁事物還在發展的過程中時,又有着宏大的未來,對女性也是有足夠的吸引力。
而主持其事的男子,在女性心裡更是有着崇高的地位,這也是女性特有的浪漫情懷。
小妹想着的是在澎湖配合兄長的魏翼,而陳文珺毫無疑問是在想着主持一切大局,定下大計主持所有一切的徐子先。
陳正志突然感覺一陣無趣,索然無味……
他對小妹道:“吳先生決定了沒有?”
“還說要等着看看島上的成效……”小妹輕輕一皺眉,說道:“不過我看他還是心動了。”
徐子先推出了外人看起來相當瘋狂的學校計劃,島上現在已經有適齡的學童和學子過萬人,大魏的學堂一般也就是幾十人,這就算是比較大的私塾了,一些較爲出名的大型書院,學子最多也就幾百人。
一次收過萬學子,就算是京師的太學生也沒有那麼多,這個計劃對一個普通國侯來說,說是瘋了也並不爲過。
但東藩那邊辦學的事,還是在徐子先的決心和意志之下,不斷的推行了下來。
東藩與福州兩邊來往的人較此前增多了不知道多少倍,還是陸續有願去東藩的貧民,匠人,不斷的被福船運走。
南安侯府在東藩的額定人數是萬戶,現在還遠遠達不到標準,福州這裡,對移民被遷走一部份貧民減輕地方壓力也是樂見其成,是以到目前爲止,放行移民仍然是既定的政策,並沒有受到刁難。
辦學的消息傳過來之後,有人詫異,有人譏笑,有人不爲所動,但對更多的貧民來說這是相當利好的消息。
改變人的命運有很多辦法,但讀書毫無疑問是最公平和最高效的辦法。
不要說考中秀才,舉人,成爲人上人,就算是稍微學一些文字,律令,也有可能被選爲吏員。
大魏對吏員的待遇也是相當優厚,足以養家餬口。
或是學些文字和算學,也有可能在商行裡出人頭地,而一般人家的子弟想學這個,得從五六歲開始到商行裡當學徒十幾年,到二十左右出師才能拿薪俸,在此之前,學徒十分辛苦,甚至很多人堅持不下來,當學了十餘年之後,他們才能出師,成爲拿薪俸的大夥計。
南安侯府會無償幫助貧家子弟從孩童時開始學習,而且提供未來的就業道路。
不管是商行店鋪的夥計還是未來的掌櫃,或是大匠,水手,軍官,吏人,乃至官員,最少有好幾十條道路等着被選擇和確認。
光是這一層的吸引力就相當之大,甚至令人無法拒絕。
包括吳時中這樣的大儒也是。
因教施教,有教無類,這是一個儒者的信仰,一旦有機會,真正的儒家是無法拒絕的。
這麼龐大規模的教學計劃,最少要興修好幾十座大型的學校,聘請數百名教師,在秘書閣之下的學房便是總理其事的機構。
吳時中保留賓客一職,同時任秘書閣右輔,兼判學房,這是對其最好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