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半途的營區安置了兩千餘人,這裡有背陰的山坡丘陵地,只有低矮的草皮,四周有一條溪流當水源地,沒有密林和灌木,大片的區域安了一百多頂帳篷,外圍有人用一人高的木柵修了道蜿蜒曲折的木製圍牆,有四座箭樓,留了兩個都的民壯駐守。
清水,食物,加上守備人員,還有醫官和藥材,把一切安置好之後,隊伍繼續前行。
超過十天的路程後,又在幾個安置點安置了不宜長行的老弱,到達最終的木屋區時,只剩下一千多人。
多半的人是婦人,男子都是編束在伍的民壯,在此時不是在警備線警戒,就是在南北堡區的官道附近挖壕備戰,不可能躲在避難的隊伍之中。
據張明亮所知,類似的路線還有好多條,島上的居民青壯男子要更多一些,畢竟除了漳州流民之外,別處的移民都是經過甄別後選取的。
雖然南安侯頗爲仁德,但也不能接受那種全家沒有壯年男子,俱是老弱,甚至有殘疾,病人之類的家庭。
徐子先願意幫助這些人,但前提是自己有更強大的力量。
就算是南安侯府的慈幼局,養濟院,也是供養陣亡傷殘軍人或在役軍人的家屬,並不是看到老幼病殘就收容,要是那樣的話,光是福建路最少也得收容好幾萬人,甚至更多,現在哪有這個力量做這樣的事?
抵達木屋區,算算距離南安和花溪一帶已經有三百餘里,這是一個相當安全的距離了。
海邊無港口和泊區,海盜也沒有辦法從海邊上岸,他們更不可能經過幾百里的長途跋涉,就爲了搶這些幾乎一無所有的逃難居民。
張明亮和家人也就是帶了一些細軟,他是汀州張家的近支子弟,在南安鎮主掌商行大局,若不是被建州知府王越針對,現在張明亮應該在南安鎮享福,而不是在東藩這裡象是喪家之犬一樣逃命。
就算落到眼下的這境地,張明亮也沒有抱怨的意思,當日若不是南安侯府出手,他現在應該已經死在建州府衙,並且死的慘不堪言。
家族也沒有辦法,張家在汀州算是一個豪商世家,但在福州的力量就相當薄弱,就算在汀州,如果府尊大人要對付張明亮,張家也沒有辦法。
甚至張明亮被建州下了海捕文書後,汀州老家他也不敢回去。
建州若是派衙前過來拿人,汀州張家可是不敢庇護,那裡也不會再出一個吳畏三,毫無忌憚的將王越的人用大棍教訓一通之後,趕了出去。
這樣的事,也就是在南安侯的庇護之下可能發生,換了別的勢力,誰敢惹現在風頭正盛的王越?
若非到東藩,張明亮不僅自己性命難保,怕是連妻小也落不得什麼好下場。
木屋數量很多,基本上是爲了安置千人以上的拉練軍隊而建造的,外圍也有一圈木柵製成的木牆,也有箭樓防禦,一些民壯已經站了上去,開始進行瞭望守備。
往東去是明顯的高山區域,綿延不絕,難以看到盡頭。
營區內有小溪流淌而過,水花晶瑩剔透,清洌冰涼,這叫在炎熱天氣下行走了十來天的人們都感覺到一陣陣誘惑,先是小孩子們在溪流邊飲水,接着很多婦人都在溪流邊打水,男子們也是一樣,痛飲之後,再洗臉,把棉布浸透擦臉擦手,所有人都感覺一陣清涼爽快。
張明亮一家也被分到一間屋子,隨行有吏員,他們在這些事上相當內行,所有人按家庭排隊,幼、童和老人多的家庭排在前列,然後開始分配房舍和下發糧食。
每個安置點都有火兵和輜兵跟隨,但糧食還是下發到各家,侯府高層明白人們的心理,在這樣近乎逃難的過程中,如果手頭沒有糧食,所有人的心都不會安定下來。
木屋內有一些黴爛的感覺,畢竟前一陣連續多天的陰雨,這樣的房子通風不好的話很容易如此。
張明亮進屋後打開門窗透氣,發覺屋子裡有兩張牀,分爲內外室,面積都不大,只夠棲身,牀都是上下牀,牀上鋪着蒲席,有些黴氣,張妻進屋後立刻拿出去晾曬,張明亮出門到溪邊將幾塊布浸透了,進屋將各種都抹洗了一遍。
溪流邊相當熱鬧,很多人家都在曬掃,畢竟婦人們多半天生愛整潔,儘管多日奔波,有不少人都累病了,還要等着醫官診治,但多半的人還是強打精神,將只有桌子椅子和牀鋪的臨時居所打掃一遍。
孩童們是最受照顧的一羣,在路上,很多地方都是簡陋的小道,孩童們可以輪流在幾十頭騾馬上休息,如果有孩子表現不對勁,立刻會被送回,寧願承受一些危險,也不能叫孩子發燒死在半道上。
所幸這一段路已經被府軍將士來回走了幾十回,自然環境中部和南部也沒有太大區別,甚至人們感覺比南邊好象要涼快些……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除了徐子先外,沒有人知道,另一個時空東藩在開發幾十年後,島上居民終於超過五十萬人,逐漸分爲臺南府,臺灣府,臺北府三府,另外臺東狹小的平原區域爲臺東直隸州,三府一州,十餘個縣,中間至東部的高地雖然劃分在政區內,但一直到近代才逐漸開發,此前一直屬於土著自治的狀態。
而臺灣府,亦就是臺中區域,爲臺中,苗栗地方。
徐子先選擇往這邊走,顯然是別有深意。
臺南地方,大致就是以後世臺南府的核心區域發展,現在已經開闢出了方圓三百多裡的環形官道,大量的田畝被開墾出來,並且水渠,水車,風車,道路,橋樑,宅邸,所有一切都是一應俱全。
當然不能和後世比,就算和清季極盛時也相差的遠。
清季末期,全臺分三府一州四廳十一縣,臺南一府的人口就接近百萬人,也就是說,大約比現在南安侯府的地盤大一倍,人口卻是多了十倍左右。
就算多出十倍人口,臺灣這邊接納的閩地過剩人口,平均的生活水準,還是要比大陸強出不少。
南安現在開發出來的區域已經不小,但在接下來的幾年內,由於福建路原本就是人口過多的地方,閒雜人口,無業之人相當的多,若不然也不會有持續幾百年的闖海移民之舉。
東藩的開發與目共睹,若是能良性發展,未來的移民速度可能會爆炸式的增長。
選擇新的開發地,勢在必行,絕不可拖延。
張明亮正在曬掃的時候,幾個軍人已經等候在他的家門外,待張妻等人回來,爲首的都頭頗帶歉意的對張明亮道:“張先生,按照此前的約定,這一次我們還要繼續往東南方向行,會有一哨人保護先生,也有大匠張忠和他的夥計跟隨一起行動。”
張明亮點了點頭,說道:“既然孫都頭不需休息,那我們即刻便走。”
眼前的這些軍人,不光是避難和護衛,張明亮和他們還有一個很明確的任務,在海盜來襲,徐子先病倒之前,這個任務是張明亮自己主動接下來的,在這樣人心惶惶的時期,張明亮原本已經無心於此,若南安侯不能痊癒,島上情形就會崩壞,很有可能一切都毀了,這時候再去做眼下的事,還有什麼意義可言?
孫如蘭似是看的出來張明亮的想法,他抱拳一笑,說道:“當然是即刻便走,耽擱不得。先生家小,會有輜兵過來幫着照料,起火做飯什麼的不必操心。晚間時有府兵邏輯,還有二百多民壯在四周護衛,這附近確有土著諸社,但他們人口少,種地的地方極小,和咱們這邊不會有太大的衝突。而且……”孫如蘭含蓄的笑笑,接着道:“花溪,北港,南安諸處都曾經與土著交戰,君侯更是帶着騎營與之大戰了一場。事隔這麼久,消息當然是早就傳揚開來了,這邊的諸社,其實是很安穩的。”
北部和中部的諸社其實真的相對南邊的要溫順的多,可能是居住在丘陵和高山交界處,有一些耕地,不是純粹的以採摘野果和打獵爲生,生活的沒有那麼艱苦,他們人雖然多,但以東藩的總面積來算就知道他們擁有多大的活動空間了。
近三萬七千平方公里的土地,純粹的平原區域幾乎沒有高山人生活,他們生活在山中和丘陵區域,那最少也超過三萬平方公里,但他們的總人口才不到十五萬人,且普遍生活在山中。一個漢族人聚集的縣,面積一般是在一千到兩千平方公里,人口則是最少四五十萬人,普遍是五六十萬人,多的大府大州則超過百萬人口。
如此一說,張明亮感覺心安了很多。
“我們這一次所在地方叫大肚寨。”衆人走出一段距離後,與張忠等人會合,隊伍達到了六十餘人的規模。
這是一股不小的騎隊了。
除了一哨騎兵外,其餘衆人騎的都是雜馬。
孫如蘭是一個長相精幹的青年軍官,二十七八歲的年齡,人很精幹,也是老資格的團練武官。他的副都頭是孫正志,十七八歲的年齡,從徐子先身邊調離的少年牙將,已經做到了副都頭。衆人騎馬之後,在木屋柵外繞行了一圈,這時纔看的出來,這一片地方的地址選擇的相當出色,木柵將十來個小型的丘陵相連,形成了一個大肚皮般的橢圓形狀的腹地,孫如蘭介紹了寨子名字的來由,又接着道:“侯府的打算是以大肚寨爲核心,我們也勘探過了,海邊有宜於停船的港口。下一步就是修路,把這個寨子和海邊相接,再建立港口,基本上這一片就能用於開發了。農房派人來看過,這裡有兩條大河,十幾處溪流支流,土地肥沃,水利充足,大約也能開出十幾二十萬畝地,算是相當不錯的好地方了。”
孫正志接話道:“大肚寨到時候修築一個較大的城堡,可容三四千人到萬餘人居住,周長三裡左右。將來這一片地方發展好了,就可以設立城池,建立村落堡寨,納入侯府管轄的範圍之內了。”
徐子先的開發計劃,其實和明鄭時期,到康熙時期,再到乾隆時期的作法是一樣的。
……
“咱們身左東北方向,是貓霧束社地方,社地不小,我們已經與他們商議過,此後社會歸咱們耕作,我們每甲地給他們糧一石。”孫如蘭用馬鞭指了指前方,衆人看到一片平原和丘陵夾雜的區域,天氣很熱,衆人看到一片蔥綠,也看到熱浪滾滾。
張明亮眯了看了看,委實分不太清楚各處,因爲所見之處,地形大致相差不多,甚至沒有明顯的區別。
只是看的出來,海邊,平原,丘陵,高山,這些地形夾雜而處,並不似北港,花溪,鳳山,亦即南安別院地方,那裡幾乎是數百里不變的平原,溪流衆多,土地肥沃,也難怪是大魏開發東藩最早期的立足點。
而島嶼中部這裡略有不同,平原和山地,丘陵是雜處的。
比如從大肚寨出來向東北方向不遠,就可看到一條奔騰西向的大河,這條大河被當地的土著稱爲大甲溪,也是中部的一條大河。
溯河而上,是綿延不斷的丘陵和山地,草很高也很長,清季人在這裡曾經有過記錄,人和馬在高達肩部頸部的草從中穿行經過,溯溪而過,經行很久之後,人和馬感覺都象是在低矮的地底下行走,這其實是一種錯覺,這便是臺中盆地。
東藩平原最大便是臺南處,由屏東和嘉南平原組成,相加起來近五千平方公里的耕地,佔全島的四成左右,其餘耕地便是由中部和北部的平原相加,另外就是山中小塊零碎的平原地組成。
在遍佈草原的盆地中行走,人們普遍感覺到自己的渺小和脆弱。
還好越深入其中,水草潤澤,天朗風輕的感覺便是越好,此時的張明亮等人自是不知,中部地方由於中央山脈的玉山雪山等山脈阻隔,全年氣候溫潤,不似北部會陰雨綿延,也不似南部過於炎熱,冬天也並不陰冷,這是整個島上氣候最爲舒適的地方。
人和馬都感覺不壞,風吹在人身上,暑氣全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