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游撈着五具屍體,都搬擡回來了。”李儀忙碌的滿頭大汗,四周是過百個從官莊抽調出來的莊丁,給他們算三天力役,各人都高興的合不攏嘴。
“一共多少了?”
“七十六具屍首,有幾具被砍下腦袋的,都放在一起了。”李儀其實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大場面,大陣仗,他興奮之餘也是有些害怕,說話時聲音都在顫抖着。
但興奮肯定多於害怕,這件事一解決,沒有人引路,陳於泰於短期內再來報復的可能性極小。畢竟出了這麼大事,江防營做樣子也得要做,岐山盜跑來硬碰硬的可能性不大。
侯府之中,世子的威望通過這一件事徹底建立起來,世子會真正控制官莊,還有大量的隱戶。
“擺好了,一會福州府來人給他們看。”
石橋的大火早平息了,並且有人墊土掩蓋住了。
只有火燒後的痕跡還在,戰場上到處是折斷的矛矟和扔掉的障刀,還有插在地上的短矛,侯府少年們在高時來等人的帶領下在打掃戰場,把完好的能用的刀槍和短矛收起來,殘破的準備交給鐵匠鋪子拿去修理。
一排排的屍體擺在大道一側的荒地上,有一些附近的莊民趕過來看,最少有好幾千人,密密麻麻的站滿了,到處都有人在瞧這場罕見的大熱鬧。
膽子大的跑去近距離看,又是嚇了個半死跑回來。
死人當然是面色猙獰,不少還有圓睜兩眼死不瞑目的,岐山盜原本就窮兇極惡,身上自有一役匪盜氣息,死後身上都是創口和血跡,不少人還斷手斷腳,這般就是更加嚇人了。
遠處的莊客又開始議論高時來和田恆等少年,此時太陽高照,人們看的很清楚,這些都是十五六歲的少年人,持矟而立,身形挺拔,兩眼都目露殺氣……其實少年們是新手,還沒有從昨晚的激烈廝殺中回過神來,所以才殺氣外露。
換了鼓山盜,此時怕已經在相當悠閒的喝茶聽戲,渾然不把昨晚的事放在心上了。
附近的官莊莊頭都跑過來幫忙,還有朝廷設的里正,南安集鎮上有一個鄉老,聞訊之後都是屁滾尿流的趕了過來。
這般的事當然是大事,不僅是李儀寫了緊急公文,報了上去,地方上的人也是不敢怠慢,都是趕緊派人上報給三山縣,福州府,提刑使司,制置使司,盜案不光是刑案,也是與軍務有關,所以第一時間有人上報給附近的江防營,另外也去了制置使司。
徐子先大致安頓了一下這邊,然後與金簡等十餘人趕向浦氏商行。
清晨時這商行就被圍住了,然後順利抄出了李誠放在商行裡的一千多兩銀子,按現在的銀錢比是百萬錢,這是筆不小的財富,當然說多也不是很多,也就大約抵得上宰相一個月的俸祿。
李誠是不是真的放了這些,抄商行的人當然不必管,在商行東主和其家小的憤恨目光中,更多的銀子和貨物被搬擡了出來。
孔和站在一邊記錄帳目,過不多時已經是滿頭大汗,他向徐子先悄聲道:“世子,這是一萬七千多兩銀子,加上貨物超過兩萬。咱們才弄了一千多兩,其中還有不少是李誠的,這也太少了吧?不如再搬幾千兩出來,半年之內咱們不必擔心短銀子使了。”
“這銀子不能拿,”徐子先也悄聲道:“要銀子,我會想辦法,不必惦記這些賊贓……咱們惦記,你想上頭那些人就不惦記?咱們留了幾個李誠的族人當證人,上頭這些衙門肯定層層複覈,到時候陳於泰放在這商行的銀子大致數目還是查的出來,這銀子燙手,上頭肯定爭來搶去的,咱們拿的少,不會有人惦記,要是真的把這一萬多兩銀子黑了,我這點身份也保不住,到時候還弄的臉面無光,何苦呢。”
孔和聽畢一臉敬佩,抱拳道:“還是世子想的通透,在下遠不及也。”
“先生要把帳目弄的清楚。”徐子先一笑,說道:“這燙手玩意叫他們狗咬狗去吧。”
一萬七千多兩銀子是不小的財富了,價值千萬錢以上,這年頭海外貿易進來的銀子也並不多,中國的儲銀還沒有到能夠實行銀本位的地步,據徐子先所知,明末的銀子多到可以實行銀本位,主要是有三分之一左右的白銀流入中國,墨西哥和日本佔大頭,這個時代日本的淺礦銀山還沒有被髮掘,墨西哥也沒有被殖民納入貿易圈。
貿易所得,多半是各國的珍貴貨物再進入中國,也進來大量的銅,中國的銅幣會流出,也會進來金銀,但數量不是太多。
眼前的銀子多是以銀餅的形式保存着,在朝陽的照映下熠熠生輝,散發着誘人的銀光。
徐子先卻沒有多瞧幾眼,商行裡還抄出大量的貨物,也是價值不菲。
“帳本抄出來了。”金簡還是赤足,他帶着人在內部仔細翻找,最終將商行內隔間裡密藏的帳本抄了出來。
徐子先接了帳本,略翻了翻,說道:“甚好,這一下算是真的掏出了他們的牛黃狗寶!”
一旁的商人主人原本一副不服氣的模樣,賬簿抄出來之後,頓時就是面如死灰。
人證可以不認帳,甚至反咬一口,賬簿和貨物還有存銀對上之後,那就是鐵證如山,誰也救不了他了。
“現在就等着福州城裡的動向了。”徐子先叫人找來一把躺椅,自己脫下靴子,慢慢躺了下去,一夜至此的疲勞似乎都減輕了不少。
他看向金簡,說道:“你的鞋是昨天報信跑沒了?先穿上我這靴子,一會叫人再送一雙給我便是。”
金簡一楞,接着拿過徐子先的靴子,仔細看了幾眼,才道:“多謝世子。”
“一雙靴子而已。”徐子先微笑道:“跟着我的人,我絕不會虧待。”
……
午前時提刑司和江防營都來了幾個小官和吏官,都是半信半疑的模樣。
畢竟岐山盜惡名在外,正經的官兵也拿他們無可奈何,朝廷設在岐山島上的軍寨形同笑話,只是和岐山盜在對峙而已,根本沒有進剿的打算和實力。
朝廷對岐山盜當然是想進剿,要是放在武宗年間,早就會大軍過來過來剿殺,就算是成宗年間也不會任由岐山盜威脅福州重鎮。
可是現在是崇德年間,內外交困,北方連年災害,東胡隔幾年就入境一次,朝廷國力大半消耗在北方,已經對南方的局面無能爲力,只能儘可能的保持現有的格局而已。
待這些吏員親眼見了岐山盜的屍首,再看了十分慘烈的戰場,這纔不由得不相信南安侯府上報之事完全屬實。
這一下整個江防營和提刑司都忙碌起來,中午時從福州城出來了大隊人馬,提刑使司鄭裡奇先帶着大隊人馬出城,然後制置使韓炳中率大隊騎兵跟着出城,接着巡按使蕭贊和知府楊世偉坐轎出城,轎伕擡轎如飛一般的趕路,俱是向着南安集鎮的方向趕過來。
自侯府在南安集鎮建立別院以來,這一天怕是最熱鬧的一天。
同時來了一路幾個最重要的官員,除了安撫使林鬥耀自重身份沒來,轉運使事不關已也不必來之外,府城中的大員幾乎都跑來了。
先到的其實是三山縣的知縣張天勝和縣裡的縣丞,縣尉等人,縣尉韓德懷疑這事會影響到他的前程,甚至朝廷震怒的話可能會令人逮拿於他,弄的好要關幾年,弄不好可能人頭落地,他的面色蒼白,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知府楊世偉的官職全稱爲知福州府軍州事,也就是說民政,軍備都歸他管,福州府下的城防營,江防營,就是負責一府內的軍備,府內出了盜案,知軍州事的知府卻是也脫不得干係。
張天勝,韓德等人簇擁着楊世偉,各人先看了屍首和戰場,面色俱是難看的很。
韓德先質疑道:“侯府上報說是世子帶着牙將護衛伏擊了來襲的岐山盜,用火攻加正面強攻擊潰了二百盜匪,下官卻是不信。記得崇德七年時,岐山盜犯三山縣治,城防營和江防營出動了四千餘官兵,結果被岐山盜所敗。此事和漳州慘敗一起事發,前任安撫司,制置使,知府,到到現尚在京師的詔獄之內……五十多個牙將護衛,還多是少年人,正面擊敗二百岐山盜,下官不得不信,卻又不敢信。”
韓德的話卻是當着徐子先說,也並不顧忌徐子先的感受。
本朝宗室爲官處處受限制,到了崇德年間更以爲甚,對宗室官員視爲雜流,在官場上天然低人一等。
科舉上來的官員,天生就喜歡打壓宗室和雜職官,他們自成一派,哪怕彼此內鬥,對外壓制宗室官卻是立場一致。
韓德也是進士出身,大魏進士分爲進士,進士出身,同進士出身三等,韓德是同進士出身,照例以佐雜官做起,升遷要比進士和進士出身慢的多,再出了盜案,升遷更難,自然是滿腹怨氣,而且以立場而言,他也不必給徐子先這種宗室子弟留面子。
一般的宗室也不會和正式的兩榜進士較勁,會影響自家的風評,不過徐子先卻是寸步不讓,指着眼前的死屍對韓德道:“韓大人說不敢相信,請問這些屍體是岐山盜跑過來自裁給我送功勞來了?”
孔和在一旁誇張的笑起來,他最討厭的就是州縣的這些小官,趾高氣揚,不將有實學的吏員看在眼中,徐子先駁拆的厲害,孔和卻是湊趣的更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