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業打了個哈哈,笑吟吟地看着陳凱之道:“凱之,這深更半夜來訪,所爲何事?”
陳凱之很乾脆地將盒子啪的一聲放到了案牘上,盒子一打開,一沓沓的銀票瞬時就亮瞎了楊業的眼睛。
楊業眼眸一張,直接倒吸一口涼氣。
顯然,他這輩子沒有見過這麼多的銀票。
更可怕的是,這個小子,前幾日方纔說要營造飛魚峰,轉眼之間,就將這麼一大筆銀子送來了,這……
楊業真的是給驚歎到了,好半響,才苦笑道:“這……”
陳凱之正色道:“總計七萬兩銀子,第一期營造工程的費用,怎麼樣,大人,夠不夠?”
七萬……
楊業汗顏:“需要這樣急?”
“學生現在寄居在師兄那裡。”
意思就是,我沒有房住。
所以這個山,你得幫我給整好。
楊業愣了一下,一個輕描淡寫拿出七萬兩銀子的人,理由竟只是沒有房住。
陳凱之這時候,卻覺得自己像是一個煤老闆,尼瑪的,出手闊綽的感覺就是好啊。
楊業這時,不得不認真以對了:“首先,需請個匠作,老夫這裡倒是有個人選,此人曾修建過城外的五行寺,也是在山上,他有總攬營造的經驗,對於材料、匠人以及建築之事,可謂如數家珍。”
陳凱之搖搖頭,他不願聽這些細節,尼瑪,我轉手拿出了七萬兩銀子,還管他什麼細節,你見過煤老闆裝修自己的別墅時,還會問人自己的別墅用什麼瓷磚,哪裡需要大理石的嗎?
陳凱之一副很有財大氣粗的氣度地道:“這些,學生不管,一切的事,大人來辦,學生素知大人人品高潔。”
其實就算其中有人吞沒了一點銀子,陳凱之也不在意,陳凱之是飽經世故的人,知道損耗不可避免。
陳凱之繼續道:“學生確實有一些想法,希望能夠實現,可除了這些,學生一概不管。”
楊業苦笑,這可是一件極麻煩的事啊。
這陳凱之倒是挺賊的,將這麻煩統統丟給自己。
其實他心裡頗爲不悅,堂堂的洛陽學宮的掌宮大人,給你陳凱之去料理這樣的瑣事?
即便愛才,也不是這樣的啊。
他怎麼看,都覺得自己像陳凱之的小狗腿一樣,因此楊業並沒有立即答應幫忙。
陳凱之多少也能感覺到楊業心底的一些變化,正待想要轉圜。
誰料這時,這廳外的一個半大的小子卻直愣愣地走了進來。
楊業擡眸一看,滿是寵溺地問道:“子政,你如何來了?”
這半大小子皺着眉頭,嘟着嘴道:“阿爺,我睡着怕。”
這孩子,也有七八歲了,既然叫楊業是阿爺,那麼理應是楊業的孫子。
陳凱之悄悄地鄙視他,七八歲了,睡覺還害怕。
哼哼……
心裡雖然有旁的想法,陳凱之卻面帶微笑,一臉驚訝地問道:“這是大人的孫兒嗎?”
楊業溺愛地朝這孩子招招手,面容裡滿是笑意,此刻他完全沒了官威,而是一個寵愛孩子的長輩。
這孩子快步到了楊業的身邊,一雙大水汪汪的大眼睛朝楊業輕輕的眨呀眨,配着他粉嫩白皙的臉蛋,整個人看上去甚是可愛。
楊業聽了陳凱之問起,手指陳凱之,笑容滿面地道:“快來見一見這位陳叔叔。”
“……”
呃……叔叔?
哎……老了,老了。
居然被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喊叔叔,他還是一個少年郎呀,怎麼就做叔叔了呢?
陳凱之心裡不太愉快,卻熱情地朝着孩子招招手。
這孩子才帶着幾分怯弱之態,朝陳凱之行了個禮:“學生楊子政見過世叔。”
陳凱之便笑,輕輕捏捏他的臉蛋道:“乖。”
一見到人家的孫子,陳凱之的精神一震,溜鬚拍馬的時候到了啊,無論怎麼說,楊業也是這學宮的主事人,如今自己又有這麼重要的事託付,這時候還不拍馬屁還等何時?
說起這個,陳凱之也不是吹噓,學宮上下,和自己比起來,都是辣雞。
他面帶微笑,帶着笑的眼睛背後,似乎藏着某些狡黠,雙眉淺淺上揚着,格外認真說道:“子政?名字倒可,子而爲政,看來楊大人對你抱有很大的期望,你可讀了書嗎?”
被問道這個,楊子政倒是消去了些許的膽怯之態,挺着小胸脯,一臉傲嬌的擡眸看着陳凱之,脆生生的應道:“讀了。”
陳凱之面上卻露出從容不迫的樣子,收了笑,故作高深的樣子道:“讀了?那我來考考你。”
楊子政頓時又顯得有些怯生生的了,顯然,他雖讀書,可讀得畢竟不多,若是考自己不會的怎麼辦呢?因此小小的臉龐裡露出淡淡的憂色。
陳凱之沉吟片刻,便含笑看着楊子政道:“論語《爲政》,可背熟了嗎?”
楊子政方纔還有些不自信,甚至擔憂自己會丟臉,聽罷之後,眼睛一亮,驕傲地道:“背熟了。”
陳凱之一副不信的樣子:“那你背來聽聽。”
楊子政便也不客氣,朗聲道:“子曰:“爲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衆星共之……”
他口齒清晰,背的一字不差。
陳凱之便詫異地道:“想不到你的蒙學這樣紮實,真是了不起,我在你這樣年齡的時候,還背不出呢。”
楊子政很得意的樣子,不過畢竟是詩書大家出身,朝陳凱之行了個禮:“慚愧。”
這一句慚愧,和陳凱之平日逢人說慚愧一樣虛僞。
陳凱之目光轉而向楊業:“大人,令孫天資聰明,小小年紀,學問能有如此精深,行禮如儀,將來必定要成大器。”
楊業聽罷,頓時心裡的壞心情一掃而空,哈哈笑起來:“哪裡,哪裡,你不要誇他,否則將來他愈發不知天高地厚了。”
陳凱之搖搖頭。
“這樣聰明的孩子,比學生當初要不知高明多少去了,將來定會有大出息的,學生只是肺腑之言罷了。”
楊業心裡樂開了花,雙眉得意地挑起,喜悅之色洋溢在面上。
他哪裡知道,其實這一切不過是套路而已,尋常的人見了楊子政,多會說一句,這孩子聰明。
可陳凱之不同,因爲這過於平常,若是自己也隨口說一句,在楊業心裡,這便形同只是看在他的面上的一句誇獎而已,不算什麼。
而陳凱之卻是先對楊子政進行了考教,如何考教呢?這裡頭卻是最需要拿捏好分寸的,首先,你得想一個題,這個題不能太容易,卻又必須是這孩子會的。
比如楊子政居然跟着自己祖父在一起生活,由此可見,這個孩子定是楊業的心頭肉,要嘛楊業只有這麼個寶貝孫子,割捨不下,要嘛就是楊業有許多孫子,這個孫子是最聰明的。
可既然這孩子在楊業身邊,楊業親自教導他,七八歲的年齡,陳凱之深信,論語這部書,這個孩子是一定掌握了的。
陳凱之沒有選擇最容易的論語學而篇,而是選擇了爲政篇,表面上是適當增加了一些難度,可實際上,卻料定了這個孩子一定能夠對答如流。
他要的,就是這個孩子倒背出來,然後再恰當的發出一句感嘆,這個孩子……真的很棒啊。
其實對於楊業來說,自己的孫兒自然是和別人的孩子不同的,無論這孩子聰明還是愚鈍,在自己父母和祖父眼裡,那也是與衆不同的。
陳凱之在考教之後,說出這麼一番‘肺腑之詞’,立即引起了楊業的共鳴,尤其是陳凱之的一句,我當初的時候,還不如這個孩子。
這便更加的擊中了楊業心底深處的那一個念頭了,因爲身爲楊子政的祖父,陳凱之連想都不必想,便知道楊業對於這個孩子,一定有極高的期望。
陳凱之如今文章入了地榜,已成了學宮裡最出色的讀書人,陳凱之其實說出來的,就是楊業本身所期盼得到的話,這叫正中下懷。
方纔一切的不愉快,一掃而空。
楊業笑呵呵地看着陳凱之,道:“讀書,是一輩子的事,豈可因此時而論長短?凱之莫要再誇他了,哈哈……”
雖是謙虛,卻是眉飛色舞,此時,他又道:“至於營造之事,你且放寬心吧,你既有這樣的想法,老夫無論如何也會盡力幫襯的。”
他又笑了笑:“不過,祭祀大禮就要開始了,明日朝中會有欽使來巡視祭禮之事,等忙過了這些日子再說,如何?”
畢竟是建造房子,陳凱之自然是知道急不來的,倒是從楊業口中聽到這個消息,不免有些驚訝,不由道:“明日有欽使來?”
楊業頜首:“祭禮乃是重中之重,萬萬馬虎不得,不只如此,祭禮的當日,還有宗室來學裡主祭,料來今年,定是趙王殿下親來了。”
陳凱之卻是搖搖頭:“學生的意思是,不是聽說,宦官不得貿然入學宮的嗎?”
楊業摸了摸楊子政的頭,而楊子政則乖巧的在他膝旁蹭了蹭他的衣袍,楊業道:“誰說欽使就定是宦官?歷來巡視學宮的欽使,都是朝中的翰林……”楊業似乎覺得分量還不夠,又添了一句:“多是身負學爵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