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光賢心裡緊張到了極點,好在,他勉強鎮定,只是面帶笑容:“怎麼,你們還要謀害親軍和欽使?”
一下子,氣氛便全然不同了。
這便是語言的藝術。
曾光賢畢竟是錦衣衛同知,錦衣衛裡的二把手,是陳凱之最重要的左膀右臂。
他沒有直接說,你這位王世傑都督竟敢謀害親軍和欽使,而是說了你們。
這意思是,別以爲王世傑動的手,你們站在這裡其他人就可以撇的乾淨,今日若在此動了手,若是有什麼難料的後果,站在這裡的人,都可能完蛋。
謀逆大罪,可是要全家死光光的。
廨舍中的武官,一個個露出遲疑之色,有人不由低聲道:“都督,且不妨將他的話聽完,且看看,此人……”
“是啊,是啊,都督,不急一時。”
武官們顯然有點膽怯了,畢竟這曾光賢的地位不一般,可是陳凱之身邊的人,他的行爲舉止可代表着陳凱之的面子,這些人自然要給幾分薄面的。
而且此刻曾光賢的話也是震懾到了他們,自然是想了解此事到底怎麼回事。
王世傑的威望雖高,卻也不至於可以讓這些武官們爲他賭上一家老小的性命。
王世傑見狀,面上雖是殺氣騰騰,卻擺出一副不在乎的模樣。
“也好,倒要聽聽,你們玩什麼花樣。”
曾光賢心裡篤定起來,隨即取出聖旨,厲聲道:“敕曰:順化軍都督王世傑,擅調官兵,京畿九門之地,豈容軍馬異動,如此居心叵測,所謂何也?敕錦衣衛,立即拿下王世傑,交錦衣衛處置,欽此!”
念罷,曾光賢高高的舉起聖旨,大聲喝道:“今日錦衣衛捉拿逆黨,不從者,以從犯論處,抗旨者死!”
殿中驟然鴉雀無聲,所有人面面相覷,竟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樣子。
這畫風轉得太快了,剛剛這王世傑還帶着太皇太后的懿旨要捉拿陳凱之等人,現在這錦衣衛拿着聖旨,要拿下王世傑。
這……
武官們顯得猶豫,也有不少人,按住腰間刀柄,頗有魚死網破的態度。
更多人,卻是疑慮重重。
王世傑聞言,卻是大笑起來:“你有聖旨,我也有懿旨,很是不巧,你以爲,單憑一個聖旨,就想拿下本都督,你太天真了。”
這番話,卻又令武官們精神一震,不錯,都督手有懿旨,這可是太皇太后親手簽發的,顯然絕不會有假,而且順化軍本就受過楊家的不少恩惠,心理上,他們更偏向太皇太后這邊。
曾光賢卻顯得篤定無比:“懿旨,是何懿旨,請念來聽聽。”
王世傑此時取出懿旨,他心裡清楚,眼下軍心浮動,自己必須拿出可信的理由出來,才能說服所有人,否則,將士們如何甘心冒着如此巨大的危險,他對此,倒是顯得自信滿滿,深知眼下皇帝剛剛登基,並沒有多少的威信,即便是有聖旨,可自己懿旨出來,也絕不至鎮不住局面。
他殺氣騰騰的看着曾光賢,隨即取出了懿旨,輕輕揚了起來,厲聲道:“此乃密旨,太皇太后詔曰:陳凱之著陳子十三篇,離經叛道,名爲聖人弟子,實則爲諸子餘孽,別有所圖,今事情敗露,哀家爲正國體,倡弘儒法,今拿陳凱之,令順化軍,剿滅諸子餘孽餘黨。你看看……”他笑了笑:“看來這所謂的聖旨,定是諸子餘孽的詭計,想要魚目混珠,可謂居心險惡,你們錦衣衛,本就和陳凱之沆瀣一氣,正是太皇太后要打擊的諸子餘孽,怎麼,你還有什麼話說?”
廨舍中的武官們,也都殺氣騰騰起來,似乎他們覺得,太皇太后的懿旨更可靠一些。
曾光賢此時卻是大笑,像是在笑一個傻子一樣的,王世傑不禁一怔,冷冷的看着曾光賢。
曾光賢卻笑得越發大聲了。
“哈哈,真是可笑,王世傑,到了如今,你還想騙人嗎?你說這是太皇太后的密旨,那麼我倒要問問,北靜王何時離經叛道了,你是從哪裡得知的消息?難道你不知,衍聖公府的學旨已送入了京師,衍聖公將北靜王的陳子十三篇定爲了經典,不只如此,還加封北靜王爲文德公?北靜王已經成聖,你口口聲聲說什麼太皇太后認爲北靜王離經叛道,太皇太后何等聖明,竟連這個都不知道,到了現在,你還想矇蔽順化軍,行你謀反的陰謀嗎?而今,東窗事發了,你這狗屁不通的懿旨,根本就是笑話!”
王世傑一呆,這密旨,當然是早就草擬好了的,可他不由心裡發寒,心裡說,衍聖公府,當真來消息了?不對,這怎麼可能?
武官們已開始色變了,紛紛竊竊私語起來。
王世傑卻顯得很氣憤,顯然是不想曾光賢的,因此他厲聲道:“胡說八道,衍聖公如何會……如何會……”
“是真的!”這時,有一人正色道,接着,他徐徐站出來,正是隨着曾光賢進來的傢伙,方纔,他並沒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現在大家見他,卻見他一身儒衫綸巾,不只如此,腰間還斜着一柄學劍,此人上前,漂漂亮亮的行了個完美的揖禮:“吾乃張恆,忝爲衍聖公府家臣,蒙聖公不棄,敕以學子之位,今奉學旨,特來洛陽傳旨,文德公著《陳子十三篇》,名動天下,聖公有所聞,讀其書,驚爲天人,乃下學旨褒獎。卻不知,這何來的離經叛道呢?又何來的諸子餘孽?”
一下子,廨舍像是炸開了一般。
誰也沒有料到,竟是這個結局。
眼前這個學子的身份,很難讓人懷疑,一方面是他的衣着打扮找不到任何紕漏,最重要的是他腰間的學劍顯然也是貨真價實,不只如此,這種曲阜衍聖公府特有的腔調,更是騙不了人,說着,這位張恆張學子已自腰間取出一個牌子:“此乃聖公府的牌票,還請驗明。”
王世傑打了個顫,整個人都害怕起來。
他臉色慘然起來,厲聲道:“他們,都是……都是……”
武官們卻顯得無措起來。
一個個用懷疑的目光看向王世傑,似乎都想從他的嘴裡得到事實。
曾光賢趁機厲聲道:“王世傑,你口口聲聲說你有太皇太后的旨意,既是旨意,可爲何事先不敢露出來,於是你還口口聲聲說是什麼密旨,又說太皇太后認爲北靜王乃是離經叛道,你打着太皇太后的旗號,竟敢撒出如此的彌天大謊,幸虧陛下聖明,洞若燭火,已看穿了你的詭計,這聖旨,便是來拿你的,陛下既發了旨意,自然和太皇太后商議過,而你這所謂的旨意,便是你造反的鐵證,你不但想造反,竟還假傳太皇太后懿旨,十惡不赦,來人,拿下!”
一聲令下,身後幾個錦衣衛力士已經拔刀。
王世傑冷汗淋漓,整個人也慌張起來,他不禁厲聲道:“胡說,胡說,來人,殺了他們,我有太皇太后……”
只是,武官們卻都如釘子一般,站着不動。
即便是那些親兵,卻也一個個臉色灰白,不敢造次。
任何造反,往往都需要旗號,底層造反,尚可以以殺了狗皇帝的名義;可若是官軍,即便是地方上的節度使,乃至於將軍和都督們,也大多會以清君側,或者是奉旨勤王的名義。
畢竟,陰謀家只是一小撮人,絕大多數人,不過是被裹挾的洪流而已。
王世傑敢如此,全因爲他口稱自己有太皇太后的懿旨,可現在,這懿旨的內容竟露出如此巨大的破綻,難道還要讓順化軍的所有人在情況不明的情況之下,跟着王世傑怒吼一聲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嗎?
王世傑眼見如此,心已涼到了極點,忙是轉身,想要抽出腰間的寶劍。
可惜,幾個力士已到了,其中一個,一拳將他打倒,王世傑這等都督,平時怎麼可能練什麼武藝,早就肥頭大耳,身子虛胖的很,幾個力士三下五除二,便已將他制住,使他動彈不得。
王世傑口裡還在大叫:“快,快來救我……”
武官們面面相覷,不敢動彈一分,只是靜靜的看着王世傑,不敢上前營救,這可是事關到一家性命的事情,他們自然是不敢造次。
曾光賢正色道:“陛下有口諭,除賊首王世傑之外,其餘之人,至多受其矇蔽,一概不得追究,你們立即帶兵回營,千罪萬罪,只罪在王世傑一人而已。”
武官們聽罷,方纔還心裡打鼓,生怕這王世傑被拿下,自己也遭無妄之災,現在這番話,等於是吃了定心丸,於是紛紛如蒙大赦,口裡道:“遵命!”
三萬大軍,竟是一鬨而散,如潮水一般的退出了學宮,而曾光賢卻也不敢直接押着王世傑出學宮,爲了小心起見,直接帶人上飛魚峰,一面吩咐一個力士道:“立即去宮中報信,王世傑謀反,已經伏法,天下太平!”
說到天下太平四字時,他的語氣顯得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