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況,這莫名其妙出現的援軍,使王川很快意識到,自己的一切佈置,俱都成空了。
眼下這一支孤軍尚且如此難以對付,何況……自己的側翼,可能要遭到打擊。
他忙道:“人在哪裡,還有多遠?”
“就在數裡之外。”這斥候立即回答道。
王川頓時氣惱不已,真恨不得拔刀將這斥候剁碎了,他厲聲道:“只在數裡之外才被發現,你們……做什麼吃的?”
斥候一臉委屈地道:“回侯爺,小人們倒是在七八里外發現的,可他們行軍速度快,一直遠遠尾隨,小人雖是騎着馬,甩開了他們,可是以小人的預計,就這麼會兒功夫,他們已經至數裡之外了。”
王川的心底冒着寒意,他自然明白這意味着什麼,不多思索就道:“命後營去攔截他們,告訴張友才,給本都督爭取五個時辰,不……十個時辰時間,十個時辰之內,先殲滅了這數百頑敵再說,他若是攔不住,便提頭來見。”
話音落下,王川面上的橫肉一抖,他很清楚,留給自己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倘若是再不拿下這些人,一切成空。
大捷,他已報了,什麼時候勝,如何勝,付出多少代價勝,這些都是可以值得商榷之事,可若是無功而返,就是另外一個問題了。
想到此處,王川再無猶豫,他寧可拼掉整個後營,也要爭取時間,無論付出如何慘重的代價,也要將這五百人全殲於此。
只是……當北方傳來了此起彼伏的火銃聲時,整個軍心就已開始動搖了。
眼下這塊骨頭就已難啃,現在這銃聲如雷,似是挑動着每個人的人心絃,一時軍心浮動,不少人都顯出了驚慌,便連那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王燁,亦是臉色變了。
後營已不得不朝北進發,可顯然,那來犯之敵,比眼下圍困的敵軍更加強大,被圍的敵軍,尚且還曉得珍惜火藥,火銃還好,這手雷的聲音只是稀稀拉拉的,而北面,即便是相距數裡,那轟隆隆的響動此起彼伏,人家似乎是壓根就不在乎補給了。
王川心下自是焦急,厲聲拔刀道:“中軍營,進攻,務必圍殲賊軍,拿住陳凱之!”
他一聲令下,賬下的中軍將官們卻一個個面如土色,一校尉道:“都督,恐怕……恐怕……卑下以爲……”
“混賬!”王川已是急了,其實從理智而言,他深知這校尉是對的,到了這個地步,理應穩住陣腳,先後撤十里,再徐徐圖之,現在這麼做,何止是冒險,若是竭力將兵力投入去圍剿被困之敵,一旦急切之下難以攻下,而側翼潰敗,那便是全軍覆沒了。
心裡雖是明白,可他紅着眼睛,依舊厲聲道:“休要囉嗦,殺!”
一個殺字,中軍便已動了。
層層疊疊的關中軍,如潮水一般朝着那背靠山林的勇士營蜂擁而上。
而此時,勇士營已是士氣大振。
陳凱之一直觀察着動向,尤其是聽到遠處傳來的火銃和爆炸聲,自是清楚,大局已定。
他按着劍柄,朝向那些蜂擁而上的關中軍微笑,身後,此起彼伏的哨聲響起,勇士營們縮小了包圍圈,個個摩拳擦掌。
“看好了。”陳凱之篤定地看着陳無極,道:“行軍打仗,萬萬不可因循守舊,若是敵強我弱,固守固然重要,卻也不能太過僵硬,傳令,不必吝嗇彈藥,準備反擊!”
反擊二字出口,竹哨的聲音驟然開始變了,將士們個個心裡有了數,待那關中軍殺了上來,幾乎所有的手彈都不約而同地飛出,頓時,砂石亂飛,震耳欲聾的聲音猶如響徹大地,又經過了一輪火銃的齊射,衝在前的關中軍損失慘重,更有無數人渾身血毛如注,只有在地上翻滾哀嚎。
一時之間,在數十步之外,已淪爲了人間地獄,一個個彈坑中,俱是殘肢碎肉。
此情此景,不可不說慘烈,本是憑着一股子氣衝殺而來的中軍營已是膽寒了。
原本這個時候,他們已經開始有些踟躕不前了,後頭的武官則瘋了似得催促,也就不得不硬着頭皮向前。
而在這時,陳凱之已拔劍,目光如注地看着前往,氣勢凌然地道:“拔刀!”
勇士營將士早有準備,此時短銃的火藥已是不足,紛紛收了短銃,齊齊拔出了腰間的長刀。
無數鏗鏘的聲音交響一起,隨即,數百根長刀在手,刀鋒如芒。
“殺!”
陳凱之大喝一聲,一馬當先,舉劍竟是直接朝着迎面而來的關中軍來了個反衝鋒。
有了陳凱之無懼生死的帶領,身後勇士營將士自是再無遲疑,爭先恐後的隨之而衝,口中一道發出了喊殺的怒吼。
只見無數人越過了車陣,如傾盆大雨一般,迎面衝殺而去。
這一來,本是踟躕的關中軍中軍營們,卻是個個呆住了。
他們萬萬料不到,對面竟會毫不遲疑的選擇直接反擊。
原本一番狂轟濫炸,就已令他們士氣低到了谷底,人人心下膽寒,現在又看到迎面如下山猛虎一般衝殺而來的勇士營。還未等他們反應,在他們閃過的驚色之下,陳凱之已殺入了敵陣,還不等關中軍的官兵反擊,身後的勇士營將士便如洪峰一般隨陳凱之傾瀉而下。
狹路相逢勇者勝,這如虹的氣勢,生生令人生出了怯意,而在北面,火藥的轟鳴和火銃的聲音更是愈來愈近,終於………中軍營徹底的崩潰了。
於是有人開始慌不擇路的抱頭鼠竄,前隊的人不得不轉身,朝向後隊衝去。
很快的,到處便變得混亂起來,已完全沒有了任何秩序可言。
王川就在後頭壓陣,一看如此場景,老臉霎時的白了幾分。
他萬萬料不到,陳凱之會來這麼一手。
顯然,這陳凱之是在兵行險招,因爲一旦中軍營抵住,沒有崩潰,他們便可能陷入重圍之中,可細細想來,似乎結果已是註定的。
北面的爆炸聲已讓中軍營膽怯,衝殺上前,又被打懵了,誰料這時候,陳凱之竟反其道而行,何況他手底下的都是精兵,數百人擰成了一個拳頭,王川所帶來的,固然是一支精銳,可能堅持陳凱之尚未反衝鋒之前,就已了不起了,結果一個反衝鋒,等於是壓上了最後一根稻草。
眼看着前頭兵敗如山倒。
王川的神色極度難看,目中佈滿了血絲,他厲聲想要呼喝着人督戰,卻見有人哭爹喊孃的飛馬騎來,口中驚慌至極地道:“都督,敗了,敗了,後營敗了……”
敗了……
這才小半時辰不到啊,王川的心已沉到了谷底,他原本是希望後營能夠堅持幾個時辰,而如今……
顯然,大勢已去。
尤其是這人口裡高呼後,以至於軍心更加浮動。
身邊此起彼伏的傳來焦灼的聲音:“敗了嗎?”
“北面的賊軍殺來了……”
有道是,兵敗如山倒。
戰場之上,數萬的兵馬,似乎廝殺和鏖戰一起,任何一丁點變數,都可能引發災難性的後果,於是各營便開始浮動起來,到處都是亂糟糟的聲音。
王燁見狀,忙道:“父親……只怕……只怕……”
王川只能擡頭望天,竟是生出了無力感,他哭笑不得,見身邊的親衛竟也開始不安地左右張望,此時,他心裡明白,自己再不會有任何的機會了。
“撤吧,父親,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回到了長安城……”王燁依舊焦灼地勸道。
“完了。”王川的眼中閃過了一許蒼涼,帶着些幽幽地搖頭道:“不會再有長安了,天下之大,再不會有你我父子的容身之地了,爲父完了,你完了,長安城中,無論是陛下亦或楊氏,也都完了。”
王燁似乎還想逃命,他總認爲,只要逃回了長安,無論如何,長安還可堅守,何況在函谷關,還有十萬大軍,總還有苟延殘喘地機會。
可王川卻是一臉蠟黃,他看着自己的兒子,帶着憐憫的模樣,而在此時,身邊的親兵,竟也開始丟下了主帥四散奔逃,只有幾個忠心護主的親衛,依舊還留在這裡。
王川又哭又笑地道:“你我……還有今日這裡的人,俱爲亂臣賊子,勢必要被人踏上一萬腳,永不超生,逃,怎麼逃?你的兄弟,你的妻兒都在長安,今日此戰一敗,長安還能倖免嗎?我們撤到哪裡去?”
王燁從未見過父親竟是沮喪成這般的樣子,他知道父親人生經驗比自己豐富得多,現在慌不擇路,卻是隻想活命,便道:“父親,若是長安守不住,我們可以去大涼,可以去胡地,總有去處。”
“不會再有了。”王川露出一抹苦笑,隨之道:“怎麼還會有呢?千里奇襲,一戰而定,天下膽寒,此時此刻,大涼忙着修復關係都來不及,又如何會收留叛將?都遲了,一切都遲了,即便是胡人……胡人狡詐,也不會有你我父子的容身之地,你……你想逃就逃吧,去碰碰運氣也好,爲父……斷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