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手,白皙纖細。
這不是女人的手,它屬於一個男人,一個原本有着帝皇血統的男人。他尊貴、他高傲、他強大,不過這都是曾經。如今他必須將自己尊貴、自己的高傲、自己的強大全部都放下,他要帶上一副面具,一副充斥着優雅、風度、瀟灑的面具。他本不需如此,然而他心中有夢,卻不得不如此。
“鮮卑王朝!”
他每日心中苦吼,然而這個曾在亂世中崛起的王朝已是過往煙雲。他如何崛起也就如何毀滅了去。現在鮮卑王朝的聖地,他的帝都已經化作了一堆塵土與廢墟。
他站在這廢墟之上,他的心已升上天空,他俯視這座廢墟,他俯視曾經的繁花似錦,車水馬龍,熙熙攘攘的帝都,他的拳頭緊攥住了。“我的天下。”他的那可破碎了卻堅強如鐵的心沉悶吼道。
他只能在心中說道這是他的王朝,他不能言之於口。
沒有人瞭解他,也沒有人能走進他的內心世界。他這一切註定拋棄許多,遺忘許多,遺憾許多。然而他無悔,他如飛蛾撲火一般無怨無悔。
他身旁站着一個女子,女子容顏醜鄙,身上卻帶着一股飄然的氣質。她的眼神平靜明亮,這時間上怎會又如斯美麗的眸子?任何人見到女子便會如斯想道。繼而又會遺憾,這等美麗的眸子爲何生在如斯醜鄙的人身上呢??
長長烏黑飄逸的髮絲,隨風飄動,那令人對這個醜鄙的女子竟生出那片刻間的心動。女子明亮的眸子望着身旁的男子,淡淡道:“任何朝代都有起有落,昔日的鮮卑王朝早已消失在塵封的歷史中去了。表哥,如今天下安樂,你又何必做那永遠不可能實現的春秋大夢呢?”
男子的眸子充斥的信心,他毫不遲疑道:“歷史本由人而定,事在人爲,天既生我慕容復,我又怎能辜負上天賜予我的大好青春呢??表妹,你不會明白我現在的感受的,自十三歲以來我便不是爲我自己而活着,我身上寄託着鮮卑王朝寄託着我大燕子民的未來與希望。如今的我已經走上了這條路,這條永遠也不可能迴歸的道路了,哈哈!”
慕容復的笑聲中也不知含喜含悲。
女子沒有說話,他凝視着慕容復終於嘆了口氣。
嘆氣聲響起,在慕容復的耳畔響起,慕容復那顆原本就已支離破碎的心再次砰了一下,心碎了。他大笑了起來,長髮狂舞宛似癲狂,他大笑着,他似一個瘋子般大笑着。
這一刻他知道自己已經主動放棄了平生最重要的一件東西,這件東西將會是他人生以來除了復國不成以外最大的遺憾。然而雖是遺憾,他無悔,他無怨無悔。
“哈哈,慕容復,我慕容復要開闢萬世不朽之基業。”聲音傳遠,女子已經悄然離開了。
慕容復身旁還有一個沉默的傅紅雪。傅紅雪望着正在發狂的慕容復,他心也不由被慕容復撥動了一下,此刻他對慕容復產生了一絲同病相憐之感。此刻他想起了一個,他想起了翠濃,想起了那個女子。
傅紅雪很想喝酒,但是他不能喝。他的敵人有可能在他四周窺伺良機,以求斬殺於他。因此他不能醉,他的仇沒有報,他爲了他的母親,也不能死,不能醉。
傅紅雪坐在草地上,他左手拔着地上的草,一口一口往嘴裡吞嚥,草有些苦,但苦不過他的心。他的心是一片黑暗,黑暗的天空包裹着他的心。草、泥土在他嘴巴內咀嚼着……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天已經黑了,傅紅雪也已經走了,他天生孤獨,註定離開。慕容復坐在草地上,他已經漸漸平靜了下來,他梳理着長髮,剛纔的瘋子已經不見了,他又變成了一位風度翩翩的公子。
慕容復的心向來便比磐石還堅硬。昔日他還有一個破綻便是他的表妹王語嫣,今日隨着王語嫣那一次嘆息,他的心已經徹底沒有破綻了。他心中那最後一絲情絲也被他親手掐滅了。
他雙手高舉,擁抱着這片天空,這片昔日繁華如今卻廢墟綠草勃生的天地。“大燕必復。”他緩緩說道,他的聲音堅定,那如同泰山不可移轉一般的堅硬。
他踏着沉重的腳步離開了。
‘沉重的腳步漸漸輕鬆了下來,原來放棄並沒有想象中那麼艱難。’慕容復心嘆道。如沐春風的笑意再次出現在他的臉上。
一間茅草屋,打扮高雅的慕容復來到了這裡。
門口有兩位老農,他們見到慕容復,也沒有驚喜,似乎認爲這是非常理所當然的事情。其中一個五十許的老農走上前笑道:“你來了,我們家主人就在房內。”
慕容復微笑道:“麻煩了。”
老農點了點頭,他帶着慕容復走進了茅草屋,砰,門關上了。
茅草屋就是茅草屋,非常普通的茅草屋。茅草屋中來了兩個人,這兩個人便如同寫下“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劉禹錫一般令茅草屋蓬蓽生輝。
慕容復走進茅草屋,這裡他是第一次來,不過他顯得非常自然。他笑道:“閣下便是兩位兄臺的主人??”
兄臺?那兩位打扮骯髒的老農怎配做他優雅高貴集於一身慕容復的兄臺?那人聽了慕容復的話,大笑道:“慕容復不愧是慕容復,僞裝得如真君子一般。”
慕容復並不生氣,如今已經沒有什麼事情可以令他生氣得了,他悠然道:“僞君子也好真君子也罷,來到這裡的人都已經做好了一次豪賭,我既然已經來了,那我就已經準備好了。”
那人就站在慕容復身前,並不遠,不過三米。慕容復可以清楚看清楚那人的容貌卻不記得那人的容貌。慕容復驚訝卻也心安,至少這人有些實力,不枉他慕容復來。
那人笑道:“好,我喜歡你這種人,既然來了,那我就按照慣例問你,你想得到什麼?你又能付出什麼?”
慕容復輕輕摸了摸滑落在兩肩上的長髮,他笑道:“閣下既然願意見我,那早已經打聽好了我的一切,我還要詢問說些什麼呢???說吧,你想要我做什麼?”
那人道:“慕容公子如此自信我能幫公子辦得到你想要的事情?這件事情可並非輕而易舉可以做到的。”
慕容複道:“倘若輕而易舉可以辦到,我又何必前來呢?而且既然你見了慕容復,那就有把握可以辦到我想辦到的事情。”
那人道:“好,不愧我選擇的合作伙伴,剛纔多有得罪望慕容公子不要怪罪纔好。”
慕容復聳了聳肩,道:“什麼怨恨都已經是贅餘,你我能夠站在這裡所求不過利益二字罷了,你可以帶給我利益,我也可以帶給你利益,這纔是你我合作的基礎。如今大宋的版圖實在太大了,打得令我都看不過來了。”
那人大笑道:“那不正好?既然大宋版圖如斯之大,那我們百中取一,爲慕容公子建立大燕帝國,如此不真好嗎?”
慕容復冷笑道:“你想要我做什麼?”
他道:“傅紅雪是我們需要的人。”
傅紅雪,這個名字如同死神,他如同禁忌。
慕容複道:“你們有什麼計劃?”
“自然,慕容公子,當一個人舉目無親之時會作出什麼事情來呢?”
慕容複道:“他的心本就孤獨蒼涼,我勸你們不要妄想得到傅紅雪,他永遠不會被任何人控制。”
“是嗎?倘若白鳳在我們手中又如何呢??”
白鳳,聽到這個名字慕容復不由有些驚愕,他凝視着那人,他緩緩道:“你們是在玩火?”
“我們自然知道,不過這團火永遠都不會在我們的掌控之中。”那人的聲音中帶着一種慕容復都爲之羨慕的驕傲雍容,那聲音中似宣告着他便是天下之主一般。
慕容復淡淡道:“我需要怎麼做?”
“慕容公子終於說到重點了。”說着那人笑了起來。旋身,回頭,他走進了黑暗中。
一場計劃在無聲中展開來了。
“我可以得到什麼?”這是慕容復走出茅草屋時候想着那人詢問的最後一句話。
那人也淡淡迴應了他:“天下!”
慕容復離開了茅草屋,那兩位喬裝打扮的老農態度對慕容復好了許多。慕容復微微一笑,他自然知道那兩人並不是畏懼他在江湖上的威名,而是因爲那躲在黑暗中的人,那個不知男女,不知年齡的人。
他已經回憶不出那人的模樣,他回憶起那人的聲音也只有一種感覺:虛幻。剛纔的他如同做了一場夢一般,然而慕容復卻知道那並不是夢。
原隨雲已經來到了林府,下午到的,現在他已經成爲林府的坐上之賓。天下絕色的林詩音爲他斟酒,小李飛刀李尋歡陪他坐談。
他們隨意說了幾句,而後談了林詩音最爲關注的事情。
“傅紅雪來了!”
神刀堂,萬馬堂。
二十年前只有人知道神刀堂,卻沒有人知道萬馬堂。然而二十年後的今天卻只有人知道萬馬堂,沒有人知曉神刀堂。
李尋歡與原隨雲說起的便是神刀堂、萬馬堂。
李尋歡不想說,那是血與淚的歷史。
天上下着雪,紅色的雪,所以傅紅雪名傅紅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