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收徒
——只是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
我霍地坐起身,冷汗直冒,頭疼欲裂。
一是因爲宿醉,二是因爲我做了個春夢。
做春夢不打緊,可怕的是,春夢的對象是我的摯友,我的夙敵,未來的魔教教主顏瑞文。
完了。
我絕望地抓住頭髮。
我定是禁慾禁瘋魔了,偏偏做大俠是不能逛勾欄的,誰來給我一盆冷水澆澆。
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我下意識地正襟危坐。
“瑞文早。”
他給了我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對你來說是挺早。”
我嚥了咽口水:“我喝醉後沒發生什麼事吧,我是說你我都醉了,不省人事……”
他打斷我:“如果你說的是要我不知道的事,那我應該知道。”
我眼睛一閉,頭暈目眩地倒回牀上。
一世英名,毀於一旦,說的就是我。
不,這一世英名我不要了,只求瑞文失去昨日的記憶。
“好男人要像段大俠這般,等我生米煮成熟飯,他定會負責,一輩子寵着我。”
我悄悄睜開一隻眼睛,眯起一條縫,這話不是詹廷芳昔日意圖迷暈我時所說?
接着,我看到瑞文對我輕輕一笑。
“我會給你機會的,不讓你失去好男人的名頭,辜負衆人的期望。”
我不敢細想,捂住額頭,朗聲道:“瑞文好酒量,我是醉得不行,分辨不清東西了。”
他往我臉上丟下一塊溼巾:“你繼續醉吧,武林大會我一個人去。”
我一把扯下臉上的毛巾,驚訝道:“武林大會在今日?”
他笑吟吟地望着我:“你以爲呢?”
我以爲……我該去看看誰成了短命鬼,不對,是新任武林盟主。
我下牀的時候腿肚子仍有些發軟,幸虧瑞文對我並非無情無義,提前溫了碗醒酒湯。
我喝完苦得直吐舌頭,果然清醒大半。
然而沐浴在日光下的一瞬間,我和瑞文同時皺起了眉頭。
他皺眉是因爲一柄直抵我喉口的長劍,我皺眉則是因爲劍的主人。
崇山派的林少俠昂首道:“詹姑娘說打敗你,我纔有資格做她的夫婿。”眼神裡是天之驕子固有的高傲。
爲何這些個武林人士總喜歡堵在別人的房門口?
我面無表情地推開他的劍尖,道:“恕我直言,林少俠不過是在浪費時間,你與詹姑娘的事跟我無關。”
“怕了,”他冷笑道,“還是說需要你身旁的好友代勞?”
嗯?看來他很瞭解我。可惜他不瞭解瑞文。
透骨的殺意幾乎破體而出,我再不動手,眼前的青年就要帶着他的驕傲淪爲一具枯骨了。
“林少俠在我身上註定要無功而返了,”我道,“你遠不是我的對手。”
他的臉色霎時灰敗起來,眼睛睜得極大,愣愣地看着他的長劍如同一片薄紙在我的手下慢慢碎裂。
“危險的武器切勿隨意指人。”
他不甘心道:“你的內力既然如此高深又怎會中那些愚蠢的圈套。”
我沒有說話,瑞文先幫我回答了。
“因爲他比愚蠢的圈套更蠢。”他冷冷地看着林長青,“滿足你的好奇心了嗎?滿足了就不要再擋我們的路。”
林長青面色蒼白地咬牙回視他,固執地不肯挪動腳步。
我嘆氣,推了推瑞文。
“林少俠喜歡我們院中的風景,讓他多欣賞片刻就是。”
我推着瑞文從他身旁繞過,擦肩的瞬間,陡然的殺意再也無從遁形。
兩道拔高的聲音同時響起——
“站住!”
“放手!”
林長青到底是年輕人,經不住嚇,瑞文一聲吼,他的面上就露出了懼色,拽住我胳膊的手也立時鬆開。
我握住瑞文的手,在袖袍的遮掩下一點點掰開他緊握的拳頭,而後對林長青點點頭。
“林少俠自便,我們先行一步了。”
我能感到背後有兩道視線長長久久的黏在我身上,不過我也被看習慣了,並沒有太在意。
瑞文沉着臉被我拖走,悶聲道:“我不會殺他。”
我知道,你有的是辦法讓人生不如死。
我拍拍他緊繃的胳膊:“衝動易怒不利於修生養性。”
他冷哼一聲,不作迴應。
我眼中精光一閃:“怪我,讓你不順氣,自罰三杯如何。”
“又喝酒?”他挑眉道,“武林大會不去了。”
“武林大會少了我們照樣開的起來,”我笑道,“除了我可沒人能讓瑞文暢懷了。”
“呵,大話說得不錯。”
他嘴上這般說着,緊鎖的眉頭卻是舒展開來。
不是我自吹,我們兩個氣宇非凡的美男子走在街上,一路收到了不少秋波,可惜我要裝作不解風情,我身邊的人又是真真的不通人意,白白浪費了姑娘們丟來的香帕。
待我走完這趟劇本,下一次一定要接個風流倜儻的角色,做不成魔教教主做個花花公子亦是很好的。
我一面默想着,一面目不斜視地往前走。
瑞文反倒來了興致,一會兒停下腳步說有我喜愛的糖人,一會兒又說那裡的小玩具不錯。
我聽得心裡直癢癢,可惜顧着任務在身,只能生生忍住。
我帶瑞文走到雲開酒樓,並不急着上樓,而是在牆角巡視了一圈。
他跟我身後走得不疾不徐,道:“我以爲我們是來喝酒的。”
“酒是要喝的,莫急。”我繞過後牆,眼睛一亮,果然有兩個小乞丐躲在那。
我低咳兩聲,不讓自己喜形於色。
“今日是個好日子。”
“是嗎?”
我道:“我覺得我與眼前的少年甚是有緣。”
瑞文眼一瞥道:“兩個髒兮兮的小乞丐,很入眼?”
那是當然。
我不再管他怎麼想,大步過去,伸手在其中一個花臉少年的肩上裝模作樣的摸了摸。
那少年嚇了一跳,大力掙扎,驚怒地擡起頭,看到我的臉時一怔。
我深知是我的一臉正氣唬到他了。
我沉吟片刻,緩緩吐出四個字:“骨骼奇佳。”
說骨骼奇佳都是小的,他根本是百年不出一個的天才。眼前的少年,註定會在歷經坎坷之後站上人生的巔峰,因爲他不是別人,正是男主角林朗!
對於這件事,我盤算了很久。與其放任他自學成才,不如收在身邊,讓他與瑞文多培養培養感情,這樣等我死後他替我報仇時便會手下留情,屆時瑞文說不定可以安全退隱,留下一段邪教傳說再去做閒雲野鶴。
我越想越滿意,和顏悅色道:“你想不想吃上熱騰騰的飯菜,每天都可以洗熱水澡,換新衣服,還有人教你讀書寫字,練功習武。”
“想,”他愣愣地看着我,“你是人販子?”
“哈。”
一聲輕笑,來自瑞文。
我臉上微微發紅,解釋道:“我想收你爲徒。”
他警惕道:“天下有這等好事?你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
我耐下心道:“我一身絕世武學無人傳授,今日與你頗爲有緣,加之你骨骼奇佳是塊練武的好苗子……”
“哈。”
又是一聲輕笑。
我忍不住瞪向瑞文,他再拆我的臺,我就不費盡心思幫他鋪路了。
這時一隻胳膊突然伸到了我的面前。
我低下頭,對上了一雙晶亮的眸子。
“我呢?”
“呃……”
我意思意思地在那隻肌理分明的胳膊上捏了捏。
“甚好。”
畢竟被瑞文打成重傷,不到半天又能活蹦亂跳。
南宮玉目光灼灼道:“你不想收我嗎?”
“……”
我無言以對,他以爲收徒是發棒棒糖嗎?
林朗的視線在我們身上逡巡片刻,忽然急了,他誤以爲我的沉默是猶豫,急道:“我答應你,你說了收我,不許反悔。”
結果是我喜聞樂見的,然而他們的氣味太臭,我決定把兩個人都帶回去洗漱一下。
瑞文抱臂道:“酒呢?”
我恬不知恥道:“有小孩子在場,不宜飲酒。”
南宮玉道:“我以及弱冠。”
我道:“發育不良更要多吃些營養的。”
南宮玉:“……”
我問他:“你爲何會在此處乞討?”
莫非他的目標是林朗,除了我之外有第二個人知道他是主角?
南宮玉道:“你是個好人。”
我開始後悔問他問題了。
“我不希望你死。”
“……”
“我的僱主要你的命。”
“……”
“所以我只能放棄我的僱主。沒有僱主,就沒有錢。”
好了,我明白了,都是我的錯。
林朗聽到“死”字,萬分緊張地攥住我的衣袖。
“你不是人販子吧?”
我走到瑞文身邊:“你看我們像嗎?”
他對我搖搖頭:“你不像。”然後對瑞文點點他:“他像。”
不愧是主角,說話就是耿直。
我心裡對他大爲讚賞,安撫了他幾句,招呼小廝爲他們安排沐浴更衣。
瑞文注視着我做完這一切,長臂一伸,把我禁錮在他與門板之間。
“方纔你正在興頭,我不願掃你的興,現在你是不是該跟我說說爲何喝一杯酒會變成現在的局面。”
“我多了個徒弟,是件好事。”
我打着哈哈,想推開他的手,奈何瑞文紋絲不動,根本不理會我的敷衍。
我悻悻收回手,他的氣息籠罩下,壓力甚大,腦子一抽,竟然脫口而出:“我們兩個都沒有子嗣,收一個人養老不好嗎?”
令我愕然的是,瑞文竟然輕而易舉地接受了這個近乎忙繆的理由。
“你有這樣的想法,何必瞞着我,不敢說。”
我目瞪口呆,他都不氣我咒他斷子絕孫嗎?
他鬆開對我的禁錮,親手爲我順了順頭髮,理了理衣服,面色溫和,語氣親暱。
“我明白你的心意,斷然不會怪你的。”
於是,我閉上嘴,把電光石火間想到的幾個藉口通通吞進了肚子裡。
他笑吟吟地望着我,眼裡似乎蘊藏着綿綿情意,我不敢多看,慌張地別過頭。
“你明白就好。”